蒋勋功:谷 粥

(本文虚构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请勿对号入座)

那个时候,饿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见多了,麻木了,死了人,甚至还来不及悲伤。

因为这回你送走了别人,说不定下回送走的是你。

饿啊!他还不到10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里装着的只能是南瓜藤、野草、树皮什么的,似乎永远填不满他的胃。只有那一回,吃了观音土,饱了。而进得去,出不来。整个人啊,瘦骨嶙岣,皮包骨,不成人形。

而就这样,有一天他竟然莫名其妙胖了起来,通体发亮,皮肤上一按一个坑,肚胀如鼓,头部也跟着肿大。

这就是当时普遍多发的“水肿病”。因为营养不良引起。

小小年纪,感受不到难受,只是无边的痛苦。

经常通宵不眠。病痛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他蜷缩在一个旧柜边的凳子上,头一下一下砸在柜门上。用更重的痛来释放着头部的痛,“咣,咣,咣”,如在敲响死亡的丧钟。

冥冥中,他觉得自己可能也快要死了。也罢,早死早解脱。

这病都是饿出来的,而家徒四壁,扫地无灰,打壁无土,到哪里去找吃的?

父亲也是弱不禁风,干着急,围着屋子打圈圈,一筹莫转。

母亲搂着他,伤心的泪从来未干过。

再不找吃的,他眼看没救了。

此时,正是稻谷飘香的季节。

那时候大集体还是种了一些稻谷,产量不高,收割后一家或许能分上一些。大家眼巴巴地盼着这一天。

而他这样下去,眼看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母亲急了。

那晚,伸手不见五指,白天、黑夜对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他不担心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饥饿一波一波袭来,吞吞口水已经是奢侈了,时光一寸寸熬。

母亲走近他,少见的这么晚了还系着一条围裙。摸摸他的头,低声对他说:“崽,你还能走动吗?跟娘到外面去做件事情。”

他有气无力抬起头,像死干鱼似的,两只眼睛无精打采,木讷地点点头。看见了母亲目光漂移,似乎有些心虚。虽然不明白娘叫他去干什么,叫他去总有道理,走不动,爬也要去。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可能不多。

母亲牵着他的手,一头扎进茫茫的夜幕中。

那时没有狗吠,没有鸡叫。甚至没有了蛙鸣虫吱。

他脚有些虚,高一脚,浅一脚,机械地跟着母亲的后边。

也就那么一会儿吧,他才觉得走到了稻田边。

那成熟稻谷的清香直往鼻子里钻,久违了。肚子不由自主“咕咕咕”作出了反应。

这谷穗刚刚勾头,只前面几粒才硬实,后面一截才灌浆,软沓沓的。

母亲什么也不说,扯开围裙,摸着黑,凭感觉拣着谷穗的前半部分撸,也叫他跟着撸。

他这才明白,母亲这回带他做贼,偷生产队的谷穗。他脚虚心更虚,感觉到母亲也像筛糠一样地发抖。他害怕,母亲也同样害怕。

乡下那时民风好啊,对名声看得很重,要是谁家做贼,被人发现了,没脸见人,母亲是因为心虚拉上他来壮胆的。

不知道母亲下了多大的决心,经过多少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心一横做一回贼。

偷谷,给儿子吃。到了这个时候,要救命,名声已顾不得了。

什么也不说。勾着头只顾撸,那手被谷子扎破,鲜血直流,也顾不得痛。

提心吊胆地偷了一会,母亲的围裙已经沉甸甸的了,默默扎起。拉着他的手蹑手蹑脚逃也似的回了家。

点亮了照明松木柴。这才看到母亲脸如死灰,像大病了一场,他软得像根面条,无力地靠在墙角。

一会,才记得做贼偷来的那围裙里的稻谷。黄澄澄一堆,不少的谷粒上沾上了斑斑血迹。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抓一把塞进口里。

母亲叹了一口气,拦住了他。“崽,莫急,一会我就熬粥给你吃”、

灶房的火升起来,母亲把那堆谷倒进半边锅里炒。这谷是湿的,炒熟了才能吃。炒着炒着,谷香氤氲,他不吃也陶醉了,喉咙痒痒的。

母亲看看他一直在吞口水,便加快了操作过程。

谷粒炒熟后,放到旁边的石磨上磨开了。这石磨是祖传的,多年未开荤了。

一圈又一圈,母亲急急地推着,明显吃力,却一刻也不耽搁。

倒进去的是谷,推出来的是粉。

碾碎了的谷粉还带着谷壳,不过那香更诱人了。

一会扫拢就有一小堆。

母亲停下来,找来一只粗碗,盛上谷粉,用开水冲上,那香气一下冲了上来。给他端过来用嘴吹了吹:“崽,造孽,饿坏了。不过还烫,一小口一小口吃。”

见到有吃的,他眼睛冒出了绿光。几乎是抢过碗来,管它烫不烫的,几乎倒进了肚子里。

没有菜,也没有盐,只有水和谷粉,而且和着粗糙的谷壳。

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了。

口里烫起了泡,胃也感到了烫。他却觉得此刻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是从未有过的享受。

一碗谷粥下肚,大汗淋漓,他终于回过神来。

母亲看见他这样,原本茫然失措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崽崽有救了。

于是,母亲像收宝贝一样的将那些剩下的谷粉收着。接下来的几天,每天也只给他冲一碗吃。父亲、母亲未尝一口,全部给他吃了。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喝的谷粥,也是最后一次喝的谷粥。

正是因为这碗谷粥,才把他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走着,走着,他也老了。舌尖上的珍贵记忆伴随着他的一生。后来,什么粥都喝过,却怎么也找不到谷粥的味道。那是母亲的爱,那是苦难的过去,那是做贼的荒唐,那是救命的上苍。

一路走来,他记得,在风雨中做个大人,在阳光下做个小孩。

感恩而知足,岁月静好!

(0)

相关推荐

  • 锅别冷了。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有位朋友说,结婚头两年,母亲隔三差五来看看她,只隔一条街.有时带一颗白菜,有时两根黄瓜,有时空着手,母亲说,做梦梦见她了,来看看.说是看看她,客厅坐一 ...

  • 母亲的围裙

    母亲的围裙 今年是母亲去世17周年,马上又到母亲的祭日,每次想写点东西给母亲,但轻易不敢动笔,害怕触到那根敏感神经,稍稍动笔,总让我流泪不止-- 你若问我母亲给我留下什么东西记忆最深刻,我会毫不犹豫地 ...

  • 那年,我十四岁

    十四岁,对每一个阳光少年来说,都应该是美好而灿烂的,然而我的十四岁却是何等的无奈,何等的痛苦,留在心中的永远抹不去的记忆也是苦涩的. 当年在我的老家海安瓦甸流传着这样一段顺口溜: 听说吃粥就要哭, 锅 ...

  • 蒋勋功:一个用文字为时代号脉的人 | 陈家的粥铺子的 Zine

           蒋勋功:一个用文字为时代号脉的人     陈群洲 年龄的原因,有的人从工作岗位退下来后,"身瘦带频减,发稀冠自偏".有的人则从此进入另外的境界,常青的生命之树长盛不衰 ...

  • 蒋勋功:还有“接线员”在“装”吗?

    (本文虚构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请勿对号入座) 呵呵. 小心无大错.偏偏有人就不小心,弄出了意外. 你看,打电话就是日常生活中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吧?电话通了接,完了挂,简单不过.偏偏就有人用完了后忘 ...

  • 蒋勋功:错的是你,伤的是我

    (本文虚构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请勿对号入座) 这个社会,有些事本不该这样. 本来一件小事,闹出人命后,再闹出沸沸扬扬的风波. 两个鸡蛋.算不了什么,值不了几个钱,不值一提. 而如果去偷呢?性质就不 ...

  • 蒋勋功:当觉得自己热的时候,记得问问别人冷不冷

    (本文虚构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请勿对号入座) 总有起风的清晨,总有暖和的午后,总有绚丽的黄昏,总有流星的夜晚. 浮躁的年代,容易麻木. 但是,总有一些平凡的感动,看起来的细碎,却让我们泪满衣襟. ...

  • 蒋勋功:可以给最好的,但不是最容易的

    (本文虚构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请勿对号入座) 孩子大学毕业后,顺利留校任教. 很好嘛!高校当老师已经是很不错的职业,合适的选择. 父亲为儿子高兴,也很满足. 本来好好的,以为就这样了.一直走下去, ...

  • 蒋勋功:“这粉丝,再来一碗”

    (本文虚构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请勿对号入座) "走!跟我去吃饭!" 乡下的堂弟进城办事.正赶上吃午饭的时候.堂哥招呼一起走,说是正好有个应酬,就顺带上了.还神秘地眨了眨眼,&q ...

  • 蒋勋功:别说你的评价是随意,而给别人的伤害却是随时

    (本文虚构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请勿对号入座) 这世上,有人喜欢随意去评价别人,信口开河,张口即来.以为没什么,说说而已.却不知有可能给别人的伤害是随时. (一) 快递,顾名思义,是快捷,方便.适应 ...

  • 蒋勋功:搭言

    原创 蒋勋功 蒋勋功 2020-12-14 (本文虚构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请勿对号入座) 老季是个爱面子的热心人,愿意帮忙.自己能办到的事,没说的,会千方百计想办法去办,万一办不到也会给人家一个合理 ...

  • 蒋勋功:下雨的云不是这一片

    (本文虚构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请勿对号入座) 要是知道这个结果,黄父打死当初也不会这么干. 清代有个名叫邱恩荣的人,小时候其貌不扬,而家境殷实.黄父是他家的远方亲戚,贪图邱家的钱财,就让自己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