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洲:我与书的故事
本科、硕士、博士读的都是中文系,毕业后一直当老师,从事古代文学研究,一辈子跟书打交道,借书、买书、读书、写书,也遇到过一些可笑、可恼的事,至今还经常想起,挥之不去,索性将它写出来。
作者1982年本科毕业文凭照
先说几件借书的事。
大概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读大学三年级,我在学校图书馆借了一本陈迩冬先生选注的《苏轼诗选》,那时电脑还没有普及,借书、还书都是人工操作,每本书都有一张卡片,记录借书、还书时间,每个读者都有一个卡片袋,装着读者借阅图书的卡片。
我去还书时,图书管理员在我的卡片袋里找不到《苏轼诗选》的卡片,却多出一张王力先生的《汉语诗律学》的卡片,我没有借过这本书。很显然是图书管理员将两本书的卡片插错了。
《苏轼诗选》
管理员将《苏轼诗选》收回,用铅笔在《汉语诗律学》的卡片上打了一个问号,并说等她找到那本《汉语诗律学》,将卡片调换一下就行了,我也就相信了管理员,事后还去图书馆问过一次,答复说还没有找到。
毕业的时候,图书馆让我还书,否则要按书价的五倍赔偿,《汉语诗律学》很厚,定价五元多,要陪二十多元。要知道,我们当时一个月的助学金才十七元五。
我给图书馆工作人员解释,并没有借过这本书,并指出卡片上用铅笔画的问号就是证据。工作人员觉得我说的应该是事实,加上我当时留在附中当老师,还在学校,跑不了。毕业手续还是办了,只是那张该死的卡片一直留在我的卡片袋里,没有抽出来。
《汉语诗律学》
三年后我考上研究生,离开学校,图书馆可能早已忘了这件事,我自己觉得离开学校不应该留一个尾巴,主动找到图书馆,说明情况,工作人员开恩似的告诉我,不用按五倍的价格赔偿,只按原价赔就可以了,还是认定我把书丢了,我掏了五元多钱,为他人的错误买了单。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金瓶梅》还是禁书,北大图书馆将《金瓶梅》放在特藏部,不能外借,确有需要阅读的读者得办理相关手续后在馆内看。
作者读硕士期间在宿舍摆拍的读书照
我是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还是宋元明清文学方向,没有读过《金瓶梅》。研究生要读《金瓶梅》,必须本人申请,导师签字才行。
我找导师沈天佑先生说明情况,请他签字,沈老师专治《金瓶梅》,也认为我应该读这本书,毫不迟疑地给我签了字。还谈到他参编游国恩等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史》时,《金瓶梅》一节原本安排一位女研究生撰写,吴组缃先生觉得女同学写《金瓶梅》不合适,让沈老师执笔。
施蛰存点校本《金瓶梅词话》
我拿着签字的申请书,兴高采烈地到特藏部去看《金瓶梅》,工作人员拿出一本施蛰存点校的删节本给我看,我提出要看影印本,工作人员告诉我,看全本必须系主任签字,中文系盖章才能借。
我又回去找系主任严家炎老师签字,中文系盖章,一切手续完备,工作人员很不情愿地将古籍刊行社的影印本借给我,老太太还解释说:“不是我不借给你看,是担心你们年轻人看了出事。”还好,我读完全本《金瓶梅》后没有出什么事。
文学古籍刊行社版《金瓶梅词话》
硕士三年级,正搜集资料撰写学位论文,论文做冯梦龙研究,在阅读有关论著时,得知北大图书馆善本室藏有马隅卿先生的未刊稿本《隅卿杂钞》,里面有研究冯梦龙的资料,我到善本室借阅,工作人员告诉我,这本书将由北京大学出版社整理出版,不能借阅。
我又去找导师商量,并请中文系出具证明信,写冯梦龙的硕士论文,必须要看这本书。工作人员只得把书借给我,但提出一个要求,只能看,不能抄,也不能做笔记。
尽管心里觉得这种条件很苛刻,但让看总比不让看好,开始看的时候老老实实按规矩办事,时间长了,发现工作人员并没有盯着我,也偷偷地用圆珠笔将一些重要的材料摘录下来。
后来我就一直等着购买北大出版社出版的《隅卿杂钞》,直到2006年,《马隅卿小说戏曲论集》才由刘倩博士整理,中华书局出版,已是近二十年后的事情。
《马隅卿小说戏曲论集》
再说几件买书的事。
硕士毕业后到山东烟台大学任教,烟台大学是一所新校,图书馆藏书不多,烟台市图书馆收藏的学术书籍也有限,烟台市的一些书店也主要卖一些大众读物,学术书籍很少。每次出差去一些大城市,都要逛书店买书。
1993年到北京出差,买了一批书,怎么运回烟台很是头疼,邮寄要一大笔邮费,随身携带,实在是太重。
当时老同学孟二冬正在北大读博士,家还在烟台,大量藏书也在烟台。我那次购买几部大书,老孟已经购藏,于是我将新购的书留给老孟使用,我回烟台从他的书架上取走相同的书,包括《中国人名大词典》、《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元史》等,这批书都钤有老孟的藏书印。
与孟二冬交换的《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钤孟氏所藏印
2006年,老孟英年早逝,年仅四十九岁,这批书成为我的珍藏,也是老孟留给我的最好的纪念。
1996年寒假,博士即将毕业,我到北京找工作,办完正事后,到琉璃厂逛书店,看到一套天津市古籍书店影印的《曲海总目提要》,精装二册,定价32.5元,这套书是研究古代戏曲的常用书,195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后,一直没有重印,我如获至宝,原价卖下,从北京背回南京。
周末到杨公井逛旧书店,看到同版的《曲海总目提要》,在旧书店七折售卖,无人问津。类似的事情,在北京工作期间也发生过一次。
《李渔全集》
本世纪初,我打算做李渔研究,手头没有《李渔全集》,北京各大书店也已脱销,我找在杭州工作的学生,到浙江古籍出版社代我原价购买一套,680元,又帮我邮寄到北京。收到书不久,我到国家图书馆借书,图书馆正在半价处理一批图书,《李渔全集》赫然在列。
随着网络的普及和电商的兴起,网上购书成为读者买书的重要途径。2013年谭帆兄的大著《中国古代小说文体文法术语考释》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看到书讯,马上下单网购一册,翻阅目录,发现问题,该书内容与古代小说文体文法无关。
作者购藏的错版书
仔细查看,这本书实为严志斌的《商代青铜器铭文研究》。该书印制精美,精装加护封,我网购的这本书,只是护封为《中国古代小说文体文法术语考释》。
两本书同属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丛书,装帧设计完全相同,同为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出版,同为北京华联印刷有限公司印刷,同为繁体字。我估计是印刷厂在印制的过程中错将《中国古代小说文体文法术语考释》的护封包在的《商代青铜器铭文研究》的书上。
作者1996年参加完授予博士学位仪式后在学校留影
按理这种错版书应该可以退换,想到这种印制错误较为罕见,尽管书的内容与我的专业关系不大,还是决定收藏,另外下单购买了一册《中国古代小说文体文法术语考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