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你看不见的一部分
朋友说过他在生死边缘经历过的一件事。那是个冬天，由于生意失败，他输光了家底，万念俱灰，生无可恋。他推开窗子，想从这十二层高的楼上跳下去。绝望之际，他看到对面一扇窗子打开了，一个女孩儿探出头来，对着漫天的雪花，把她的嘴唇嘟成一个小喇叭，吹着雪。他忽然感受到了生命的美丽，生命如此可贵，怎能轻易舍弃！这个小女孩儿，用她肉嘟嘟的“小喇叭”吹开了他密布于眉头和心间的阴霾。从那以后，他痛定思痛，生命及时止损，再一次收获了成功。他常常会想起那个小女孩，她是他重生的一部分。一个冒雪骑行的快递小哥，正在派送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他担心骑得太快，会弄坏它，又担心太慢，顾客等得着急。所以，他骑行的状态是一会儿慢，一会儿快。我感到那生日烛火，从这一刻就已经开始点燃。这快递小哥，也是那生日蛋糕的一部分。几株低矮的灌木，掉落了很多叶子。它们并非老去，只是脱掉几件衣衫，为一旁瘦弱的小野花，让出几片薄薄的光阴。这让我想起湖南诗人窗外写的一首诗《在没有乌鸦之前》，他通过这首诗有趣地假设了一个传说，他说从前的乌鸦也是喜鹊的一部分。那时候天地间都是黑的，乌鸦都是白色的，一些喜鹊歌唱着黑暗，另一些看见了光，就用嘴去啄天地之间的黑，每啄一下，自己就黑一分，人间就明亮一分，最后，它们就把自己啄成了乌鸦。
孩子们开心地吃着冰淇淋，他们只接受甜，还不懂苦的妙处。还不知道，苦是甜的一部分。还有，你是否肯爱着，甘蔗苦涩的那部分，所有人都知道，甘蔗很甜，可它也有苦涩的一部分，你找到了吗？你肯爱它吗？其实，苦和甜一直挣扎在它心里，它努力地甜，只为了让自己更有价值，而它为了那份甜，付出的辛劳，就是苦涩的那部分。人们只会赞美精致的屏风，却无人歌颂伟大的木匠，终于有人歌颂伟大的木匠了，却无人想起卑微的钉子。很少有人会念及，钉子是屏风的一部分。敲门的人看不见门。就像树影在敲一面墙，就像眼泪，在敲一张纸。桃花开的时候，有犬，吠个不停。犬吠，是桃花的一部分。我身高1.74米，那么，1.74米以上，就都是天空。天空不远啊，就在我的脑袋上边；天空很远啊，我怎么也够不到它。我是月下的门，我渴望被你光顾。推和敲，都是爱的一部分。我的车子在以80迈的速度远离你，我的心，却以200迈的速度，向你靠近。
在疯人院，我看见一个疯子，把工人们用来粉刷的调料都混合到了一起，调出一种全新的色彩，令人目眩，却又赏心。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敢于如此大胆运用色彩的画画的人。深夜的美术展览馆，那么多的美，各自为营，独守一隅，收敛了令人惊艳的光，安心过着朴素的日子。诗人老井在一首诗中描述过一种类似于梦境的不可思议的场景，他在井下挖煤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几声蛙鸣。他发出惊呼：这辽阔的地心，绵亘的煤层，到底堙没了多少亿万年前的生灵。天哪，没有阳光、碧波、翠柳，它们居然还能叫出声来！他小心翼翼，总怕刨着什么东西，在他看来，不一定哪块煤中，就含有几声旷古的蛙鸣。那一年，我将一张神秘的纸条装进一个玻璃瓶子，然后封好口，扔进一个废弃的深井中。纸条上，是我对一个女孩儿的爱意表达。我的秘密，永远无法被打捞上来。我愿意，让这个秘密暗无天日，永不开启。如今，我愿意公开这份秘密。我永远清晰地记得，那纸条上是一首少年的诗——“让我拉一下你的手吧，所有的花，都等着开呢！”看吧，这个秘密，是我从那以后，见过的所有的花的一部分。
（图片为读者斜阳流水拍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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