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字缝里看张衡“诡对”仍被“谗”? (《语文报·高二版》(四川版)第1019期)
从字缝里看张衡“诡对”仍被“谗”?
江西省大余中学 程秀全
《张衡传》段五道:“时政事渐损,权移于下,衡因上疏陈事。后迁侍中,帝引在帷幄,讽议左右。尝问天下所疾恶者。宦者惧其毁己,皆共目之。衡乃诡对而出,阉竖恐终为其患,遂共谗之。”
这几句话极富情味。“帝引在帷幄,讽议左右”,可谓甚得皇上信任,大有贾谊“夜半虚前席”的待遇;然而即使皇上信任有加,面对皇上“天下所疾恶者”之问,宦者的眼色也让他只能“诡对”;“诡对”——不用实话对答,是为保身;然而“诡对”保身的结果还是被“谗”招祸!正直为人、耿直为臣固易遭祸,然而隐藏锋芒、唯唯诺诺,亦难免招祸,为人臣固不易哉!文章只言张衡“诡对”,对如何“诡对”并未细述;只言“阉竖共谗之”,如何“谗”没有讲。此处,我们结合其它史实,或许能见其一二。
《史记·李斯列传》载,赵高要离间李斯与二世的关系,李斯求见二世时,赵高都说二世没时间。而当二世正与宫女们“燕乐”时,赵高就传话给李斯,说二世有时间(“上方闲,可奏事”)。李斯于是就进宫奏事,这让二世极不高兴。几次过后,二世发怒说:“我闲暇时间多得很,丞相你不来奏事。我正与宫女们玩得开心的时候,你倒来了。你这个时候不见我就会死呀!”(“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哉!”)其实,这是人之常情。人玩得正在兴头上或做某件事正专心时,有人打扰,是极不高兴的;赵高就是利用人的这种心理,轻轻的一耍手段,李斯就死在他的手上了。《韩非子·八奸》中有“二奸”是“同床”与“在旁”。“同床”指夫妻,妻子说的话很能左右或改变丈夫的意见,这就是我们俗话常说的“枕边风”,也即客家俗语说的“一床被子盖不出两样人”;“在旁”指的就是太监,就是宦官,与皇帝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他们,他们不仅在生活上跟随帝王,在工作上也跟随帝王,他们的作用更显得大了,所以中国历史上,稍不注意就会出现“宦官专政”。“同床”与“在旁”再加上“父兄”,三者称为“中人”,汉朝有谚语曰:“官无中人,不如归田。”我们常说作官要有“大树”,“官中无人莫作官”,“官中有人好做官”;而得罪了“中人”,比“官中无人”也许更苦!张衡就是得罪了太监,所以被参了一本!
张衡如何“诡对”,我们无从知晓,我们且看历史上“诡对”的事例。陆深《金台纪闻》载明太祖曾经要杀一个人,皇太子恳求宽恕赦免,太祖召见袁凯问他的意见,袁凯说:“陛下刑之者,法之正;东宫释之者,心之慈。”袁凯的措词可谓巧妙至极,既点出陛下用“刑”为依法办事,不徇私情,又说到太子赦免,乃是仁“慈”爱人;指出两方面做法的优点,两边兼顾到了。然而,他却适逢太祖之怒,“以为持两端”,把他打下监狱。张衡不是逢皇上怒,而是“持两端”依旧不能解除宦官的疑虑,因为“被谗”。
“持两端之论”,在官场,虽仍有如张衡一样致祸的,但它仍是保身秘诀,大多数情况下,官员当“唯唯诺诺汉”(yes-man)、“颔颐点头人”(nod-guy),往往在复杂的斗争中生存了下来。朱敦儒《忆帝京》中讽刺说:“你但且,不分不晓。第一,随风便倒拖;第二,‘君言亦大好!’管取没有嫌,便总道先生俏。”辛弃疾《千年调》也说:“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这两首词从反面以讽刺的形式说明“持两端论”“无是非”是官场上的保身秘诀。
范晔在《张衡传》中用笔简省,只以“诡对”“馋之”几字概括,不叙详细情,而聪明、读书多且知联系的读者,当能从字缝里读出文章,会心一笑。
(相关材料选自《管锥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