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中国文化的众妙之门

解读中国文化的众妙之门

——读《诗意中国》

文/单占生

就我们大家所熟悉的、常用的解读中国文化的方式方法而言,一般来说,用儒家学说或道家学说者最多,用释家眼光解读者亦有之。这样做起来比较方便,也比较容易构成语境系统。而本书作者杨尚懂先生没有采用上述方式,他选择了诗,即从“诗意”的门径来解读中国文化的精神。这在我看来,实在不是一件易事。而更让人感到新异的是,作者不仅是从诗的门径进入中国文化精神的庭院,而且还要以经典的诗作文本,作为某种中国文化精神的轴心意向,来追寻此一文化精神的元典精义及其特殊价值,这无疑增加了解读文本的难度,也给自己对文本的解读添加了“限制”,但同时也为作者体悟出文本中更为深广的寓意提供了契机。本书中一系列富有创见的观念的提出,应是明证。在作者一系列颇有自己心会的观念中,最能给我的思考带来启发的,是“非儒传统”、“伊人主义”和“贤人文化”以及作者所采用的追根寻源的研究方式。

从中国诗词观照中国文化中的“非儒传统”,大概是最为明晰的路径了。对此,不少有识之士都有过一些不同凡响的认识。中国传统诗论中关于诗的起源的论述,就显示出这方面的端倪。比如关于“诗言志”与“诗缘情”的不同论述,关于《诗经》与“楚辞”所延续的诗论精神的论述,等等。但是,人们对这些问题的认识,往往仅停留在诗本身的本体价值与风格的认识层面,而对其所体现出的文化精神和人的主体意识则认识不足。对中国诗性文化中一直存在着的“非儒传统”,则更是鲜有人在“大文化”的视野中进行观照,也极少有人认识到这里有一个前后贯穿、绵延不绝的“传统”。作者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是应给以充分重视的。我认为,这一问题的提出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它本来就存在于中国的诗性文化之中,且源远流长。对此,本书作者在“辞章之学与非儒传统”一节中有着很有个性的论述,并做了一些追根寻源的工作。也许,作者对此观念的论述还需做一些更为系统、更为深入的阐释,但是,这些更为深入系统的研究工作也许并不是可以由本书作者一人来完成的。本书作者在此能把这一问题提出来使其显化为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话题,其价值已不言自明了。也许,随着对中国诗学和中国文化中的非儒传统的深入研究,我们会更为清晰地了解到中国诗学和中国文化中的人性精神,了解到中国诗学和中国文化中蕴含的人性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更能体会到中国诗学和中国文化的温度。

与上一问题相关的,是作者在书中提出的“伊人主义”。对于这一问题,我与作者有着共同的感受。在我的阅读经验里,似乎有这样一种感觉,即在中国古典诗词里,但凡丽人,其面目似乎都有一些可疑,由此延展下去,但凡诗中出现对女性的爱慕之情,这“爱情”似乎也并不可靠。因了诗中的丽人并非真为丽人,诗中的爱情也就失去了性别的向度,这也正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语:“皮之不存,毛将安傅。”对于这种诗歌现象,许多论者都有所论及。这中间,包括对《诗经》的第一首诗《关雎》的争论。有人说此诗微言大义,也有人说此诗就是在表述男女之情。争来争去,最终还是莫衷一是。这让我想起文章写作以及书法创作第一笔往往决定一篇文章一幅字的总体风格的说法,也让我想起西方现代心理学家荣格的原型学说。中国诗歌的这个开篇之作,把中国式的爱带入了爱与理性互通的语境,或者说,这种美人与理想互为关联的爱,成了中国诗歌表达爱的一个“原型”,使得其后诸多此类题材的诗作,似乎都带有这种原型的影子。而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当此种表述方式积淀成为一种文化心态之后,一种文化传统也就因此形成了,这也许正是本书作者把“秋水伊人”的意象以及与之相关的诗作的价值取向归纳为“伊人主义”的因由。正如作者在书中所表述的那样:

《蒹葭》这首诗在一般层面上可视为爱情诗,当作爱情诗来阅读和欣赏;在更高维度的思想和精神层面,却是不畏任何艰难险阻而执着于对心中理想、情怀或抱负的苦苦追求。正如屈原所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至于作者心目中的理想、情怀或抱负具体指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正是这种不具体的“抽象”,呼应了“所谓伊人”的空灵和灵活性,使之成为一种特定的共情符号和隐喻,对读者或受众而言反而可以产生各自对号入座的艺术效果。

作者对《蒹葭》一诗的解读是准确精到的。作者在此所说的“共情符号”、“隐喻”以及那些“不得而知”的共鸣,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就是接受美学所指的“空筐结构”。也就是说,当一个文学作品、艺术作品具有了形而上的审美张力之后,这种审美张力就似一个美丽的“空筐”,读者可以依着审美感悟的导引,把自己的各种感悟——也就是此书作者所说的那些“不得而知”的东西——放进这个空筐里,而这个放的过程,正是读者与原作者共同创造这个作品的过程。如果说这个“空筐”的象喻合理的话,那么,本书作者所说的“伊人主义”,也正是中国诗人创造的一个具有原型价值意义的审美空筐,中国历代诗人和读者也都参与了这个审美创造的过程并使之成为一种文化传统。在这个传统的传承过程中,中国历代诗人和读者,依照自己的感悟和人生经验,一次次感受蒹葭摇动的秋水,也一次次创造出形态各异的伊人。因此,说中国的诗性文化中有一个“伊人主义”,也许并不为过,但就我个人的认识层面而言,我则更倾向于用“伊人情结”这个概念。

这里,我还想说一下作者在本书中提到的“贤人文化”。与其他章节的论述相比,作者在“贤人文化”一章中的论述是比较系统、比较深入的。作者对贤人文化深刻精辟的见解,大家从书中都可读到,在此不再赘述。我要强调的一点,则是作者对当前贤人文化式微的忧虑。作者在行文中说:“世事变迁以及对'贤’的文化内涵重视不足,导致贤人文化有所式微和失落。”接下来,作者引经据典,对贤人文化在中华文明历史进程中的作用进行了论述,也对社会生活中“劣币驱逐良币”、“社会风气日渐沉沦”、“贤踪无迹可踵”的现象表达了自己深深的忧虑。对此,我是高度认同的。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也许,我们无力改变积弊已久的社会现象,但是,我们也决不能对社会的病痛视而不见。把问题提出来,也许正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因此,我与本书作者共通着声气,想要提醒大家对我们优秀的文化传统即富有诗性的贤人文化给以足够的重视。

对于此书中的诸多学术观念,我其实是有诸多感触的。由于篇幅的关系,在此不一一列举。此外,我还想要提到两点,即作者重视的“文本体悟”的思维方式和追根寻源的研究方法。之所以要提出这两点,是因为觉得它们的确对我有所触动,觉得这两点对我们的日常阅读和学术研究会有切实的帮助。重视对文本的体悟,可以从文本中得到独有心会的观念,而不至于人云亦云。本书作者行文中的诸多观点,应该都得益于他的这种阅读方式和思维方式。其中一些观念虽然并不稳妥,但观念与文本之间基本都能自洽,这应该是值得赞赏的。而对自己提出的观念进行追根溯源的探索研究,并且皆追溯其在经典文献中的出处与原义,这种研究方法使得作者的诸多新异观念得以持之有故,这也是值得我们效法的。

关于这本《诗意中国》,其实可说的话题很多。中国诗歌是中国文化的核心,也是中国文化精神的精髓。本书作者从“诗意”的门径进入中国文化的厅堂,应该说是真正找到了解读中国文化的众妙之门。因此,我期待作者的研究能够更加深入,相信作者会在此学术方向上取得更丰硕的成果。

单占生

2020年11月28日

作者简介

单占生,诗人,评论家,三毛部落平台作家。曾任河南文艺出版社总编辑,编审,郑州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新文学学会理事,河南当代文学学会会长,著名诗歌理论评论家。

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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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执行主编: 单占生

编             辑:小   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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