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三下省城（十） / 四六文摘

三下省城（十)

——节选自长篇小说《槐树院人家》

文/韩全虎

百货大楼里人潮涌动，嘈杂异常，男女顾客挤在柜台前，指点、问询、比试着各种衣物。售货员们拉着长脸，有一声没一声地回答着顾客们的问话。疤葫芦看着各种衣物上的标牌，不仅标有价格，还有收取布票的数量。疤葫芦在各个柜台前饶了一圈，很有一种望洋兴叹的感觉，既感叹于那些衣物的昂贵，动辄十几元几十元，农村社员劳动一年也买不起一件衣服，又后悔自己没有带几尺布票，如果带着，即便买不起衣服，也可以花几毛钱，尺把布票给儿子买一顶帽子，给女儿买一块头巾，或是大发一点，给自己也买上一顶帽子，说起来也算没有白来省城三回。这样想着，便没有了逛商场的心思，信步走出百货大楼，向着回招待所的方向走去。路过一家副食商店，看见货架上摆着的苹果又红又大，口水便不由自主地溢满嘴里，便乘着兴头，打算买一两个尝尝，过过馋瘾。想买就买，立马向在一边扎堆的几个女售货员问道：“哎，这苹果怎么卖？”

扎堆的女售货员不知是没有听懂他用滹源腔说出的问话，还是故意不理，依然在那里又说又笑，好像完全没有看见疤葫芦这个人，更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疤葫芦提高声音吆喝道：“哎，这苹果怎么卖？”

扎堆的售货员中的一个没好气地说：“你不会说正经话！”

疤葫芦以为售货员们听不懂他的滹源口音，叫他说普通话，便拿腔作调，僵不拉喳地用从广播匣子里学下的半土半洋的普通话大声问：“同志，你们的屁股（苹果）怎么卖？”

谁知，越拿捏越是阴七阳八，越是让人听到一边去了，那几个扎堆的售货员说刚才没听清吧，这次听清了，说刚才没听懂吧，这次听懂了，只见她们个个怒形于色，气愤地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骂道：“畜牲！”

疤葫芦见他们终于听懂了自己的问话，以为是问他的“出身”，故意为难自己，便挺了挺身子，理直气壮地说：“买个烂屁股（苹果）还问出身，老子根正苗红，是圪嘣嘣的贫下中农，不卖算㞗了。”说完便没有好气地离开商店，身后传来那几个售货员的哈哈大笑。

疤葫芦边走边生气，看见什么都不顺眼，身后开来的汽车“嘟嘟嘟”地响几声喇叭，他听成了“疤葫芦”，有几个赶路的人说着“快走，快走”，他听成了“真丑，真丑”，后边的两个人边走边说“前面那是个银行”，他听成了“前面那是个流氓”，好像什么都和他作对，什么声音都是对他的耻笑。刚从省妇联会出来的一片“艳阳天”，早已“晴转阴”，拉长了脸，拧紧了眉，好像谁短了他二百钱似的。

走到小饭店门前，双脚不由自主地迈了进去，他还没有做声，卖票的服务员早把两碗面的票递了出来，跑堂的服务员也早早地向厨房吆喝道：“两碗面，再捎一碗面汤。”一切好像都在约定俗成，心照不宣之中。疤葫芦边吃边想，谁说城里没有好人？这个饭店的人就是好人，他们了解我，照顾我。我要是个当官的，非把他们提拔成饭店经理不行。一番感慨之后，心情总算有所好转，吃完面，喝完汤，便向招待所走去。

回到房间，他忽然想起高美英吩咐他洗澡一事，便动了洗澡的念头。在村里时，每到夏天的中午，他也和几个男人相约，到滹沱河去洗澡，在说笑打闹之中洗掉了一身臭汗和疲乏。到了冬天，天寒地冻，无处洗澡，身体再出汗，再疲乏，也只好忍着。一忍就是半年，等到来年入夏，再到河里去洗。

二下省城住在省革委招待所时，服务员就介绍过，卫生间有洗澡的设备，他见翰祥对此不感兴趣，也就打消了试一试的念头，今天有高美英的提醒，自己何不“金銮殿挨比斗（耳光）——开开御眼”，不洗白不洗，洗了也白洗。

说洗就洗，疤葫芦三下五除二地脱光衣服，走进卫生间，拧开澡盆上的热水龙头，热水“哗哗”地流了出来，氤氲的热气顿时弥漫开来，湿漉漉，热乎乎，令人心旷神怡，不能自已。疤葫芦早已按捺不住，左脚一迈，右脚一提，双脚几乎是同时伸进了澡盆。还没等他体验一下洗热水澡的舒坦感觉，便“啊呀”一声大喊，跳了出来，低头一看，双脚和小腿已经发红，痛痒难忍。心里不由又是一阵怨怪，这个城市，怎么处处和农村人作对？这是什么洗澡，分明是在煺猪，敢情人家是洗得多了，炼出了不怕烧，不怕烫的真功夫。这时，他又想起了小李“有事喊服务员”的吩咐，便推开卫生间的门，大声喊道：“服务员，服务员！”

服务员听见呐喊，推门进来，见疤葫芦一丝不挂，赤条条地站在那里，便“啊呀”一声夺门而出，边跑边喊：“流氓，臭流氓！”

疤葫芦见服务员夺门而出，还骂自己流氓，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穿好衣服，找服务员说明情况，再三赔情道歉。服务员本来是要找楼层经理告状的，见疤葫芦态度诚恳，便原谅了这个农村人的失误，带他到卫生间，教给他冷热水混合使用的方法。

疤葫芦又在热水中掺和了一些冷水，用手一试，温度适合，这才又关好房门，脱光衣服，放心大胆，舒舒坦坦地第一回在大冬天洗了个热水澡。

第二天，疤葫芦来到省妇联会时，高美英告诉他已和省农机公司联系好了，他们同意为拖拉机加油，派一个技术好的司机把拖拉机送回滹源，并住上几天，无偿为村里培训司机。同时安排小李用小车把他送到农机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