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义杯”第五届《中国最美游记》入围作品:亲亲我的大洼​II张艳(河北省)

2021“遵义杯”《中国最美游记》第五届文学大赛征稿启事

☆亲亲我的大洼

☆张艳(河北省)

大洼地处渤海湾西端,水丰草美。减河、南排河、石碑河在此交汇,正契合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深沉。
文献记载:渤海湾一代十万年以前为森林和草原,后来经过三次海侵,退成海地。四千年前这里已经是九河下梢,此后黄河在这一带泛滥,由海河口向南多次改道,歧口成为黄河入海口,形成低洼沼泽地带。此地五谷不宜,可种二麦,多生蓬蒿、芦苇。
早春,大洼里还是土白色,苇上霜星点点。若早起一会儿,洼上走一遭,人也霜白成一枝苇。裸露的小路、土地也全是白,和天际泛出的红互相转化。有团团的雾泛起,是真正的白雾,老人说,大早上有雾,表示是个大晴天。
雾很轻,新买的蚊帐一样轻白。
白白的地上有湿气,去冬割过的齐刷刷的苇茬上粘着湿湿的东西,没有割到的苇,泡在雾里,像个迷宫,有点看不真切,让人觉得苇的后面一定藏着一个古园或者仙境。小时,我总觉得苇里面藏着蛇,还有鬼神,会吃人的。啾地一声,似有一支响箭射向水中,芦苇泊里一只闲鸥迅速闪出;野鸭头部朝下没进水里,接着完成一个漂亮的前滚翻动作,紧接着另一只也如此动作,成双成对的默契;超模一样的长脚鹬凭着一双红色的细长脚在水洼边优雅地独领风骚。无论是鸟族还是禽类,找寻食物之外,还保持着高度的警戒。一次,我追逐几只逗留在苇尖上的麻雀,每次靠近,如果我站着不动,麻雀们便在苇梢各干其事;如果我稍稍一动弹,它们便一拍翅膀飞到稍远的苇梢。
太阳要出来了,光线在渐渐加强,雾像温水里的奶粉一样,慢慢流动着,溶解着,干干净净,细细末末,仿佛能一粒粒看见。
苇的绿,真正是从东风开始的,也可能是从鸟儿的一声啾鸣开始的。芦苇露出嫩绿的枝丫,一定是一只只白鹭唤醒的;风一吹,大洼里便要沸腾起热闹的声响了。枯去的芦苇如期复活,在微风的召唤中抽出了小箭般的绿芽,它们齐刷刷地抖动了一下。天空、大地、芦苇自来都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从不慌张地轮回。
阳光照到一片苇,似一块绿玉被凿碎,浓浓淡淡撒了一地。一会儿一块云挡住太阳,那一大片玉,一下就黑暗下来,阴冷了。等阳光再次照过来,炫目,看多了会发晕,闭上眼睛,眼前红一块,绿一块,在满当当的阳光里轻轻晃动。
春天里,大洼颜色多变。不用经意,猛地,苇们仿佛说好了似的,一起绿到能把人照亮。这绿啊,以致让人想要遁世。看着这样的景色,你会庆幸上帝没忘记给你一双眼睛,不是每种生物都能看到这个多彩的世界的。蛇只能靠感知热能,蝙蝠靠超声波,何等乏味单调。人的感观多么丰富,可以看到喜欢的就手舞足蹈,看到不喜欢的可以发发神经抑郁一会儿。
折一片苇叶放嘴边吹,不成调,却比听一万句安慰的话都妥帖。
有时文字很无奈,再美也美不过自然存在的东西,像春天的芦苇青青,夏天的芦苇茂盛,秋天的苇一头穗白,冬天的苇阵沙沙。怀念、旅思、想象,芦苇都是合适的。这些几乎是一切文学的主流情绪,所以芦苇也是最富有诗意的植物。“彼泽之陂,有蒲与荷。”除了作为地域的称谓外,苇和蒲的清婉、修长的美从来不曾更改。“性直而枉,不就富贵之地,心野而逸,适荒径野滩。”芦苇大抵也是一个修行者,叶如练而不沦沉,性柔而劲。这有点孤高而瘦劲。而日本儿童画家岩崎齐希罗画的芦苇会莫名让人心痛起来,她画中的小鸟、芦苇显得那么纤细、脆弱,天生就带着风的味道。
且有诗意。
诗意的东西不一定就不实用,不通俗。芦叶、芦花、芦茎、芦根、芦笋均可入药。我想这味很寻常的中药在药铺里是怎样一个情形呢?每一味中药都有一个抽屉,只有随处可有又可无的蒲苇装不进任何抽屉,只好放在柜台底下,知道它在,权当它不在。
当苇弯下来,枯穗弯成弓状,下弦月般,像汉代宫灯的铜臂,风一来,穗子有弹性地震颤着,影子叮当。风穿行于苇之间,苇疏可走马,密不通风,刷刷倒向西边,又倒向南边,古时排兵布阵也不过如此。苇穗有多好看,怎么形容呢?蓬蓬着细软的毛,银闪闪,让人想到母亲的怀抱,那软的程度,又仿佛是油脂凝成的,带着弹性,淡黄偏点土色,还有细细的若有若无的触角——若是淡红色,用“红玉一团”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这是《长生殿》里形容杨玉环睡态的。
平时的苇就是以睡态示人的,安静如处子。静到出奇,即使偶尔有扑棱的鸟雀飞起,也是静的,飞过后,更安静了。芦苇将倒影投下,那仿佛是另一些芦苇向着水下生长,一些飘浮的深色水草的根在水面之下,它们一起成为城堡。
只是风一吹,满眼里荡着的,是苇花飞扬,无边的花腔,遥遥地传来,红尘往事般。想起宋人诗句:“蒲风猎猎弄轻柔,欲立蜻蜓不自由。”立住就自由了。野鸟在蔓生的灌木丛做窝鸣叫——这里栖息着天鹅、苍鹭、灰鹤、野鸭、鸿雁、鹰群、乌鸦、喜鹊、啄木鸟、长脚鹬、野兔等数百种飞禽、昆虫和走兽,湿地是伊甸园,它们郁郁之乐其中。
芦苇摇动,沙沙有声,它们渴望着生灵在它们的胸脯子上拱动,母亲般地把这些生灵庇护在她的身下,一年年,一季季,昨天的故事又讲述了一遍,告诉我们:苇又增长了一倍,春草又绿了几分,做窝的野鸭子又要孵出新的一窝鸭崽。
伴随芦苇最多的除了各种鸟儿,还有匍匐它身下的杂草,它们无时不在。我们习惯性地将草定义为入侵者,但准确来说,它们也是一个地方传承与遗产的一部分,它们是一种祖传之物,是一个经历岁月的基因库,与这个基因库相比,我们的房屋建筑以及我们人类自身才是真正的入侵者。
深冬的大洼瘦了下去,一眼看去,有“止泊”的意味。适合冬天的一切想象。陶渊明有诗“前涂当几许,未知止泊处。”枯索如冬日,繁华落尽处自有无限生机。
苇一车车割回,存放在仓房里,漫漫长冬,它们将有一个华丽的转身。苇子作成席子,可以说是把苇的实用与妖娆发挥到极致。两脚踩住苇篾的一头,双手在四根、八根、十六根、无数根苇条间翻腾、挑挪着,一袋旱烟的工夫,一尾漂亮的席子就编出了边角。整个凉席编好后还不够,再缝一个好看的蓝色布边儿。青幽幽的凉席顿时有新媳妇坐花轿的感觉。让我想起隆冬下雪后老母亲递过来的一碗姜糖水,喝下去全身暖烘烘的,泛着暖。
诗人王贞白曾以《芦苇》写过一首五言古风,写的是他在自己的庭院种芦苇,“高士想江湖,湖闲庭植芦”,虽然有些情趣,但我不喜欢,芦苇就应该野生,就应该在水畔自由生长,在天地间展现生命的美丽和坚忍。芦苇的气息,用一个什么词语来形容呢?我想到一个词:腼腆。这气息,飘忽的,不确定的,忽浓,忽淡,像旧家具裂缝中的尘埃,像母亲粗布衣散发的丝丝老味道。
在我没有走出过家乡的时候,感觉只有自己的家乡才长芦苇,苇属于大洼,是我的,别人没有。如今走过重山,走过大河,我知道了,苇随处安家。一片水,便有一片苇,这也是芦苇的另一种生长方式吧,苇其实在做减法,减去绿,减去青,减去张扬的绚烂,减去鲜活与丰盈,才能随处安家。
正如现在的我,看世界的眼光不再单调,我看到了光影、冷暖、柔顺、和善、点线面的画、成片的金,我不全相信生活是艰辛,我握手平淡的日常。我和小动物们讲话,看得懂鸡狗猫的心思,听得见植物生长的声音,更对故土有难舍的真情。
异地他乡也好,田园村居也好,只要见到苇,就亲得有回到家的感觉。

作者简介

张艳,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首届鲁迅文学院自然资源系统作家研修班学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签约作家。

遵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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