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 第07章 荒漠同行
卡塔雪山的阴面,是大片荒无人烟的戈壁荒原。极目旷野,千里平川,远方雪山的身姿朦胧地嵌入天边,青褐色土地在脚下无边无际伸展开来。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除了茕茕孤单的人影以外仿佛找不到别的生灵,土地干涸,举足间尘烟飞扬。
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也曾数次努力把内力注入沈亦媚体内,虽然在服过两颗药丸后,她不再抗拒他的内力,却始终没有醒来。
杨独翎紧紧抱着失去知觉的女子,似乎害怕手指略一放松,她的生命便会将悄然流逝。
太阳一点点西斜着,杨独翎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夕阳余辉下拖得愈来愈长,显出一种荒凉的无力感。
荒原气息如同大海一样泛起层层波澜,就象是长风掠过草原,远处出现了一群毛茸茸的生物,不一时映入眼帘,那是一群牦牛。
十数头牦牛,长长的毛垂到地上,低着头,慢慢行走。一条人影突然拦在它们面前,也仅是懒洋洋地瞟了一眼,没什么反映。
牦牛们看惯了高山、雪原、千里荒谷,一个孤单的旅人,在它眼里自是渺小非常,不值得它打量第二眼。
杨独翎有点怀疑,这笨笨的动物,是否能让它快速奔跑起来,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从雪山下历经九死一生下来,又走了这么久,早就疲惫不堪,却连天空的飞鹰也未见一只,这或者是唯一的机会。
如果再不能找到代步工具,靠双足行走,别说在七日之内赶到琉璃堡,能否活着走出这片土地也是个问题。
他伸手拍了拍其中一头牦牛的背,一跃而上,双足夹起,牦牛终于有了一点吃惊的反映,庞大身躯抖了一抖,呼的发出一声低嚎。
杨独翎双足力道加大,喝道:“驾!驾!”牦牛吃痛,兼惊讶,猛然地奔跑起来,却朝着相反的方向。杨独翎和它斗得满头大汗,总算把它驾上正途。
牦牛奔驰起来,快速而平稳,荒原大地在它脚下迅速后退,又无边无止的延伸出去。
杨独翎满心欢喜,低头再看沈亦媚的状况,却是吃了一惊,沈亦媚染上半边淤泥的脸蛋里,隐隐透出一线灰气,直压眉梢。急忙抵住她背心,传送内力过去。
在路上他虽也时不时的输送内力,毕竟心有旁骛,这时坐在牛背之上,专心一致把内力源源送入沈亦媚体内,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脸色似有所回复,但只是不醒,杨独翎终不能放心。
无意抬起头来,太阳不知几时已沉入地底,暮色四笼的夜幕之下,忽地,一潭碧波,似少女妩媚的秋波盈盈闪现。
在如此寂寥、荒芜、干涸的地带,有春意如斯,清波荡漾。
两人经过沼泽,千辛万苦爬下陡坡,浑身俱已肮脏不堪。杨独翎跃下牛背,抱着沈亦媚奔至湖边,湖水微凉,但水质绝不冰冷,当下用手掬起一汪湖水,轻轻洒在沈亦媚面庞之上,又喂她喝了几口水。
在喂她喝水的过程中,“哐啷”一声轻响,身上落下一件物事。
一柄长剑。
他身上的东西包括武器在雪崩以后多数遗失,这柄长剑,是他在临下山之际,忙忙收拾的沈亦媚随身衣物中所见到的,应是她随身兵器,是以也带了下来,居然一路之上并未失落。
那剑极轻,托在手上几乎没有份量似的。通体呈冰蓝色,握在剑柄,玲珑透明得似可瞧见握在剑柄以下的手纹。
剑柄上晶莹剔透的两个篆字:疏影。
他心中默默念了两遍,对这剑名有些模糊印象,却一时记不起来在何处听到。
轻开机括,闪起一片温润蓝色,秋水般的凉意直入人心。
杨独翎心里动了一动:竟然是剑如人,人如剑!这把剑,与她的人一般湛蓝明亮。
忽闻沈亦媚轻微呻吟了一声,急忙扶起了她。
也许受到水的刺激,也许杨独翎一路上的努力终见成效,沈亦媚星眸慢启,竟是微微恢复了知觉。
杨独翎脑子里轰然一声,浑然不知此身何处,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只是望住她笑。
沈亦媚皱起了眉头。
“你饿了么?”杨独翎忙忙地问,在湖岸边四下搜索,湖边有些不知名的植物,多是荆棘等物,好不容易找到几颗似乎能吃的果实,采了下来。
沈亦媚居然半坐起来了,靠着一块大石。天边耀眼的冰雪,衬托着璀璨明月,映出一条单薄人影。
手指抵压着额头,仿佛在忍受着什么痛楚,怎能想象,一天多以前,她还是在海拔数千尺的雪峰之上脱跳灵动的女子?
杨独翎剥开果实,喂她吃了两颗,即摇头不取,凝眸望着某处。
深夜中盛开着一朵鲜艳夺目的红花。那是湖边唯一的一朵花,也许也是这片青褐色荒原中唯一的艳丽颜色,楚楚地于风中摇曳生姿。
杨独翎问道:“喜欢么?”
沈亦媚颔首,低声说:“好美……”
话犹未了,杨独翎腾身而起,把那朵红花摘了回来。
沈亦媚不禁苦笑,凝视着那枝小小的摇曳生色的野花,眼底浮起一丝悲伤。
自与她相识以来,只见着言笑晏晏,忽而刁钻,忽而温柔,清凌凌的就象是冰峰上那一泓碧湖,那曾想到她有这般悲伤?
“你啊——”她叹了半声,要怪他,却又拂不得一片心意,“它生长在这个环境,多么不容易,你却将它摘下……”
“这,”女儿家心事百变,已经做了好几年丈夫的杨独翎依然不能够揣摩明白,看到她眼底的那丝伤悲却如最大的惶恐降临,“我、我以为你喜欢它。”
沈亦媚淡淡道:“我很喜欢,多谢了。”
伸手,把红花簪于鬓边,红花映衬她雪白的脸色,似也添出一线生气。
回眸一笑,恍惚又有几分顽皮:“好看吗?”
杨独翎由衷道:“很美。”
想了想,又说,“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不,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了。”
沈亦媚手指握在脸上羞他,懒洋洋地笑道:“不对不对,那时候你凶霸霸的,一个劲儿赶我半仙下山。”
杨独翎哈哈大笑,心情随着这简简单单一句玩笑放松起来,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还说,天底下哪有救了人把自己搞到这种地步的半仙?”
沈亦媚强辞道:“这不是半仙吗,我又没说是全仙。”
她想了想,忽然说:“杨大哥,尊夫人也很美呢。”
杨独翎脸微沉,不愿提及:“提这干嘛?”
“杨大哥,你有无觉得你妻子的装饰习惯颇是罕见?”
杨独翎哼哼,只道:“她不是我的妻子了。”
沈亦媚笑了笑,不和他咬文嚼字,继续说道:“她耳朵上,虽然只戴了一付耳环,但她穿了两个耳洞。”
“啊!”杨独翎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在冰湖里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沈亦媚还有闲情注意到这个。
他不由得微露笑意,女子就是女子,虽然自己是这样的出色无伦,但见着了别的美貌女子,总是非常注意的吧?
“还有……”沈亦媚思索着,“她的鼻子,我看不清楚,她特特涂了一层脂粉,遮住了,你和她朝夕相处,应该知道的吧,她可曾穿了鼻环?”
杨独翎吓了一跳,“鼻环?”
“中原人是不喜穿鼻环的,杨大哥,你想想看呢,她究竟是不是穿过鼻环?”
昔日情形在他心间流过,他的妻子右侧鼻梁上有一点黑斑,是美中不足,每常梳洗,妆点,总是细细打点。
那一次为她买来珍贵倾城的碧玉簪,凤头之上一颗夜明珠颤颤巍巍,他为她亲手插上,笑看娇妻如花侧靥,却见她拔下来,插到左面,笑道:“这边更好。”同时似见她不经意的用手指轻点了脂粉,细细抹在右侧鼻梁,他的注意力全在妻子似水柔情之中,对她的动作浑未放在心里……
杨独翎从无一种感受,是自认为孤陋寡闻的。但在面对着沈亦媚,这种感觉几次三番油然而起。比如不动声色猜到了他的身份,比如飞花细雨的剧毒,比如六指魔等等。
他只有叹息:“穿鼻环也想得到,你为什么全都懂得?”
沈亦媚微笑道:“只不过适逢其会而已。穿双环,鼻环,那是因我自己险些也曾如此。”
杨独翎想问原由,忽见到沈亦媚脸上掠过的一抹黯黯阴云,到嘴边的话便缩了回来。
“你说她穿了鼻环,可能不是中原人?”杨独翎沉吟道,“但不可能啊,她家也算望族,有……二三十年基业了吧。”
“嗯,我随便问问而已。”
但从沈亦媚的眼睛里,可以看出,绝不是随便问问。只是她不肯讲,而且话说得多了,又有点气弱神伤的样子,杨独翎更不忍追问。反正,他的妻子,从此在他眼里是死了一般,她葫芦里埋的什么药,他根本无兴趣知道。
沈亦媚看着他,还有多少话未曾出口,想了又想,终不曾把心里猜疑全盘托出,眼皮渐渐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