浠蕲事6:“裹胡子”阿旺

大家莫学我,我是厌人裸;

大家莫学他,他是裹胡子粑······

这是塆里有些大人自编的教细伢唱的一首歌谣,是在背后掠闲话(说人不是,戳人过错)的。这歌谣里被戏说成“裹胡子粑”的对象是塆里的阿旺。

裹胡子,意在“裹”,把百么事搞到一起,裹在一起,混在一起,分不清轻重、正反、主次、上下、好坏的人,就被人称作为“裹胡子”了!

阿旺是不是一个裹胡子粑呢?还是让事实说话吧。

阿旺是初中毕业就回乡务农的。年轻伢儿有文化,塆里的老保管看中了,主动跟队长讲,阿旺这伢儿就不用派别的活儿了,让他跟我打下手吧。

保管不是什么官职,却是一个什么都管的杂活儿差事。老保管年纪大了,体力、眼力和心力都跟不上了,是要一个年轻人帮帮他。队长同意了。本指望找个有文化的伢儿帮自己,保管大叔却没想到阿旺这孩子,用起来并不顺手。

端午节一过,眼看着梅雨天要来了,队里堆在晒场周围那些麦草要尽快分发到各家各户当柴火草料了,否则会烂在外面。保管大叔看了一辈子秤花,有点不喜欢大秤杆上那星星点点了,就把这次过秤分麦草的活儿交给阿旺了。一人五十斤麦草,每家每户按人头称好,分堆,做上标记,等他们自己来调走就完事。这活儿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保管大叔懒得去晒场,全由阿旺打理。

塆里有个六婆婆,挑麦草时跟阿旺说,这麦草扎草把子不利索,能不能换两捆稻草啊?阿旺心想:麦草稻草不都是草吗,换就换呗。六婆婆高兴坏了,很快就把那一堆夹有两捆稻草的麦草搬空了。保管大叔经过六婆婆家门口时,见她家麦草堆里有稻草好生奇怪,收工时问了一下阿旺是不是误把稻草当麦草了。阿旺把事情原委跟保管大叔讲了一遍,保管立即就数落他:

“你个裹胡子伢儿,那稻草是生产队里留下来喂牛的,你在农村里也呆了十几年,不晓得牛不吃麦草的呀?!”

保管大叔每天早晨有个固定工作:收粪。就是各家各户猪栏里的猪粪统一送交到集体固定的粪窖里,按斤折算成工分,计到户主名下。塆里那些小户人家鸡猪养得少,就让自己的孩子每天早出拣粪刮屎,送到队里换工分。

阿旺跟着老保管收粪收了一个月以后,也知道这活儿该怎么做了,就主动要求自己单干,让保管去忙别的更重要的工作。可是没出三天,保管大叔接到好几户人家的孩子的投诉:阿旺哥哥不讲原则,那陈家的小皮把牛屎藏在狗屎下面,他也给他过秤了!

生产队里的有一条老规矩:牛是公家的大牲畜,它的粪便在哪里都是公家的,谁见了都得把牛粪刮到田里地里,不得堆到自己家的粪堆里。老保管问阿旺,为什么不讲原则?

阿旺说:小皮那么小,一大早起那早出门刮屎,看着怪可怜的,我也没多想,见他提了一箢篼狗屎来,就直接秤称了。

保管大叔叹道:你个裹胡子呃,公私不分,你要惹祸的呀!

阿旺的父亲走得早,阿旺的姐姐们前两年先后出嫁了,阿旺的娘年纪也大了,所以家里好多杂务活儿得阿旺自己打理。别的活儿都还凑合,就是衣服上的事情,阿旺有点别不过来。

先是洗衣服。每次洗衣服,事先要在家里自己搓洗一遍,才能拎出门去池塘里或者渠道里漂洗。在家搓洗时就要将内衣外衣分开洗,这一点阿旺还拎得清;但是颜色深浅不同的衣服也要分开来洗,他老是忘了。他以为农村里洗衣服没那么讲究,什么衣服往木盆里一浸,撒上洗衣粉一泡,再在搓衣板上一顿搓,就可以了。自己洗过几次衣服之后,经过母亲在一旁的反复指导,才知道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原来有那么多套路。想想自己前面的十七八年,一直活在母亲和姐姐们的呵护里,真实太幸运了。

漂洗完衣服,按母亲的说法,说还得用米汤浆洗一遍,阿旺嫌麻烦,省略了这道程序,直接晒了。家里屋檐下向阳的墙面,挂了上下两根竹篙。反正衣服少,阿旺想也不想,顺手把衣服全搭在上一层竹篙上了。阿旺的妈拄着拐棍笃笃笃地奔过来,拿起棍子就要打阿旺:“你个裹胡子!这是晒褂子的篙子,你把小衣也晒上面了,你不怕遭天雷劈呀!”阿旺初中毕业,也算读了不少书,可是哪本书讲过晒衣服的篙子上下有别:上面的晒褂子,下面的晒小衣(裤子)?

阿旺感叹:生活里的学问真是大啊!

天热了,夹衣厚褂子穿不住了,单衣短打纷纷上身。夏天图凉快,背心汗衫是阿旺的最爱。可是第一天割谷阿旺就出了洋相:别人都穿衬褂子,他穿着汗衫,结果手膀子晒得通红不说,前臂上尽是稻穗子抽打出来的血道道,洗澡时手臂上抹肥皂、淋温水、过毛巾,都疼得他心惊肉跳。

阿旺妈说:大太阳底下干活儿,就别穿汗衫了,穿长袖褂子唦!等阿旺换了褂子出来,阿旺妈又急得直跺脚:你见过哪个大热天穿夹衣的,长袖子褂子多的是,那浅色的衬褂子不也是长袖子吗?我么生出你这个裹胡子伢儿哟!

阿旺的母亲想:不行,赶紧托人跟他说一门亲,这个裹胡子,靠我一个老婆子教不熟他!

阿旺妈自己都糊涂了,我什么时候托的人,今天居然有媒人带姑娘伢来家里相亲?

那天,阿旺正跟着老保管清点仓库里的农具,有人在外头喊:阿旺,快回去,你屋里来了女的,一老一少,怕是来提亲的。老保管便让阿旺先回了家。

阿旺赶回家时,门里门外挤了好些人,都是前来看稀味儿的。一老一少两个女的在堂屋里坐着,阿旺的娘有一搭没一搭跟老女人闲扯,眼睛却一直盯着年轻女人看。那年轻女人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搅着衣角,衣角都被她绞成麻花了。

阿旺见母亲忙着聊天,忘了给人家倒水,赶紧给两个陌生女人各倒了一杯热水。接了水,那老女人道了谢,年轻女子却不吭声。阿旺打小就看过远近的媒婆走村串户,所以也认得几个,却不知道那老女人是哪个村里的媒婆。听她说了一声“多谢了”,从她的语气中他断定这两个女人是远脚客。

虽然阿旺的娘急着给儿子说一门亲事,但是这次相亲母子俩的意见出奇地一致:不成!送走了老少两个女人,有人开玩笑:阿旺,头一回相亲,就瞧不上人家女的,你眼界高啊!阿旺说:你看不出那女的不灵醒也就罢了,难道你还看不出那女的不是闺女吗?

有人就问:你咋看出来的。阿旺说:“我听说闺女和媳妇走路不一样,闺女走路脚尖朝前,媳妇走路脚尖朝外。”众人惊叹:哎哟喂,阿旺年纪不大,知道的不少哇!

不久,县电视台播出一条本地新闻,说最近警方破获了一起拐卖妇女未遂案,一个有轻微智力障碍的哺乳期女子差点被邻居拐卖到外地......电视画面上那个人贩子和被拐骗对象正是到阿旺家来相亲的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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