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旧鞋

◎洋流

前几天,清理房间时发现,儿子小房间墙角有好几摞鞋盒。成色都还很新,这双是奶娃娃时穿的,这双是刚会走路时穿的;这双是手工棉布鞋,那双是带绒毛的皮鞋……款型、品牌、功能,不一而足。

一双双拿在手里看来看去,看到灰尘就轻轻擦去。擦着那双手工棉布鞋时,再也放不下。

记得怀着他的时候,我挺着大肚子回他外婆家。在场镇上,他外婆老早就站在岔路口等我。我一下车,就听见那声熟悉的呼唤。

站在岔路口,朝着老家的方向张望,看到新修乡村公路的两旁都是新修的楼房。早春三月,万物复苏,早年一望到头的乡间,块块水田倒映着明晃晃的天色,在似有若无的绿野里,像极一只只亮晃晃的眼睛。我读大学便离开了家,恋爱、结婚、生子都在读书的城市,往后余生,对于生我养我的这里,我渐渐成了过客。闭上眼睛,回想这片土地以前的样子时,那一只只明媚的眼眸又出现在脑海,凝视着我,像要诉说什么。

我家的土墙房也变成了楼房,屋后也是一座挨一座。

妈妈打算做一双手工棉布鞋,作为给外孙的见面礼。她搬出两张圈椅摆在院坝里,将各个物件放在旁边一张面儿宽的高凳子上,开始做起鞋子。

小时候,一直到县城读书前,我也是穿妈妈纳的手工鞋。依稀不全的记忆中,她在忙完家务活后的晚上,借助煤油灯微弱的光线开始一针一线纳鞋底。妈妈做的棉鞋,穿上温暖而舒服。

棉布鞋、四季鞋是妈妈做的,塑料凉鞋却是买的。凉鞋穿着舒不舒服我已记不清,但妈妈给我补鞋的场景至今还没忘记。她从烂凉鞋上剪下大小相当的塑料块,将钢锯条放进柴灶里烧红,再把塑料块与鞋子破烂的地方重合,然后麻利地将钢锯条从二者之间穿过。高温将二者表皮烧化,她再按一按,塑料块便与鞋子紧紧粘连,鞋子也就补好了。那时,路上走过的一双双塑料凉鞋,大多都会有这样的补丁,想来补鞋的方法大致差不多。

我搬动椅子挨着她坐,屋前不远处,一块扁而长的水田是我家的大田。以前,田埂上栽了一排梨树,结的梨大而多汁、香甜可口。我曾经挑选了一个梨作为随手礼送给一个同学。去年时,他给我说,当时他舍不得分梨,硬撑着吃掉整个梨,差一点吃吐了。虽然他不愿分离,可我们再次见面,已过了十七个年头。

纳鞋底很慢,妈妈的话也慢。从她的话里我知道,我们这个村子正在整治土地,将建立农业产业园,实施乡村振兴计划。

我们村是两面山夹着的一块平坝,一条小河从坝上流过,拐着弯流向我那个同学的老家屋前。日夜不停歇的河水,千百年来就这样流过,心中似乎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远方。

二十多年前,我那同学的远方就是考上大学,离开这片多山路陡难出行的土地,到大城市去挣钱,去实现人生价值。他现在的远方,是反哺生养他的地方。他带着一帮朋友,回到老家租下土地,建设农旅结合的现代化产业园。我站起来,走到院坝边,目光顺流而下,看到下游是大片大片的果园和蔬菜大棚。

儿子出生后的第一个春节,我把妈妈接了过来,婆孙俩成天待在一起。儿子不时笑呵呵地咬一咬穿在脚上的棉布鞋,咬得鞋尖满是口水。逗得外婆笑得合不拢嘴,看到外婆笑了,小家伙笑得更厉害了。

现在,儿子已经长大,这双鞋也失去了使用价值,但我摩挲许久,又将它放进了鞋盒。

这双鞋,其实儿子没有穿过多少次,现代工业化的产品,在功能上已经完全能取代手工制品。现代化的生产,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改变了交通、信息,改变了闭塞的小山村,以及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

对于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生活总是不知不觉发生着改变,只是回过头来,才发现改变已是翻天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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