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寻访

十年寻访   文/慈航

离开讲台，人生走到了又一个十字路口，何去何从，翩跹广场？游戏山水？流连商场？辗转超市？

偶翻旧日随笔，顿觉眼前一亮，俞平伯先生说寻找旧日的踪迹走在曲曲折折的“忆之路”上，总能隐现几个驿站，最后的一个驿站也是起点，那就是“儿时”。 先生特别强调“儿时”，也许是因为时间越久远，记忆的胶片越清晰，也许是因为孩提的岁月更值得怀念。儿时我曾坐在小凳子上听邻家婆婆婶婶闲聊三亲四戚、左邻右舍中一些女人的可怜身世，少不更省事，听之扔之，而今有了闲暇有了思考，便启程去古海塘边寻访曾经的人和事。

古海塘位于航坞山脚下，两边垒砌着整齐的一长块一长块黄褐色石块，石缝均匀石块平整，底部稍宽向上略略收紧，一路东去，蜿蜒不绝。在古海塘边层层马头墙下，我寻访到了新婚守寡一生曲折、悲惨的莲贞，寻访到了为公公娶妻抚养后人的佩兰，寻访到了过门守节熬白双鬓的越月，寻访到了魂断产后的苦囡囡，寻访到了栖身庵堂的湘籍小护士，寻访到了为一朵珠花伤命的玉琴和杭州师母……她们几乎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江南女人苦难的缩影，一路寻访，我一路感慨“那只是历史、那都是往昔”，一路寻访，我几次停顿，为那一代女人的凄惨命运伤感惋惜，一路寻访，我深感我们民族昨天的沉重。

我也寻访到了不曾见过的江南民俗——“较龙”，七色彩虹随五条水龙横空出世的气势令我心潮磅礴，“水龙”是我们的前人为抵御火灾团结一心保卫家园的象征。

我也寻访到了“永安龙”龙头阿炳因抗拒表演而伤命日本人枪口的惨案，我看到乡邻用隆重的仪式埋葬阿炳，我感觉到了天苍苍，地茫茫，风萧瑟，水呜咽，肃杀的天地间，一腔怨恨直逼九天霄汉。这一天我没有进晚餐，尽管萤火虫与灿灿巨星永无可比性，但我理解了大师在杜丽娘去世时到柴房痛哭的真情，同样，我感觉我也用我的真情在寻访。

寻访中我浅浅地触摸了历史的伤痕，也深深感受到了我们民族历经灾难而显示的不屈与坚韧，一路走来，寻访的脚步再也不能停止，离开童年生活过的古海塘，我又走到了忆之路的另一个驿站——沙地，那是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曾经生活劳动地方，那里留有我们一代知青的青春和汗水甚至年轻的生命。

假如说寻访古海塘，是依照儿时邻居婆婆们叙说的路径，那寻访沙地，我可是驾轻就熟。

我又看到了缤纷的田野上面朝正南背依河湾的一间间竹篱茅舍，黄色、深黄色、黄褐色、褐色……一小横一小横、一小簇一小簇、一小点一小点……

我又重逢了从黄浦江畔分别辗转云贵高原、淮河北岸而一同嫁给两个沙地汉子的姐妹花，我又听到了薛悠悠在一片水气、雾气中面对一锅漂浮着几条微黄“树灌虫”的白米粥嚎啕大哭的声响，我又看到了半身浸泡在污浊河水中汰络麻的娇小冬宁，我又遇到了为一份承诺和责任依旧坚守沙地的大伟和班长、还有下岗后重返沙地的婵娟，我又邂逅了风雨夜泪雨滂沱的田青丝，我还看望了身为父母官奔忙于垦区的阳春……

我忘不了，我们一起随同十万军民大围垦的宏伟情景，我忘不了风雨潮三星聚首时我们用血肉之躯守卫拦海大坝的漫漫长夜，我忘不了苦中寻乐与乡亲们一起捕“麻水鱼”的趣事，我更忘不了恢复高考后我们一起在春风里起航的欢畅……

寻访中我感慨：沙地磨砺了知青、成就了知青，知青也尽最大的能力触动了沙地；寻访中我深信：朴实富饶的沙地明天定然更明艳。

一路寻访，点点滴滴；一路寻访，山高水长；一路寻访，与书相伴。

“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 “思之思之，鬼神通之”、 “星星那么渺小，只用自己的光辉，告诉世界自己的存在”，前人的教诲，使得我寻访的心境多了一份宽厚、温和，过去的一切皆为亲切的怀念；使得我寻访的眼光明锐、理智了些许，再不剪彩为花琳琅堆砌；使得我寻访的脚步趋于踏实、沉稳，少了浮光掠影更不踏雪无痕。

其实，人皆有长长的“忆之路”，即便生活太过单调，或一生都浸泡在动荡中被狂飙冲刷洗涤过往昔岁月，也不可能如沙漠般寂寞荒凉没有生机，没有胡杨不见飞鸟，没有可依恋、凭吊、回味的“驿站”， 也没有特别值得一忆、回眸的“景点”，倘真如此，寻访应该比单一的生活本身更可悲。相信这般状态的人不多，漫长的岁月任谁没有几个值得回首的节点，无论是杨柳依依还是雨雪霏霏。

离开讲台十年，我依然在中述说一个个故事、一个个人物、一段段历史；离开讲台十年，我在寻访中用键盘述说古海塘月又述说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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