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孔子

漫漫长夜，盛开过多少美丽的花朵；茫茫星河，闪耀过多少璀璨的辰宿。我乘昨夜西风，溯时光之流，去追寻那些风尘仆仆然而高贵的灵魂。寻遍千山万水，在那萧瑟秋风里、灯火阑珊处，终于邂逅你那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的身影。我的世界，因为有了你而明亮起来。

一

那是一个春意融融的日子，你却难以平息内心的烦躁。

在朝堂上议政时，你跟几个权臣吵起来了。你主张的是“仁者爱人”，然而在那些权臣们眼里，小民百姓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苦口婆心，据理力争，甚至出现了少见的面红耳赤。然而，在那些顽固的脑袋里，你那“仁”的思想是那样的水土不服。下朝的路上，你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与平时的“温良恭俭让”实在是大相径庭，然而对于原则是非的问题，又怎么能退步呢？

没想到，刚到家，还没抖落一身的疲惫，迎接你的却是一幅惨不忍睹的画面：断壁，残垣，断裂烧焦的木梁冒着烟气，满面灰黑的仆人来回奔忙。管家告诉你：“马厩失火了。”你的心被猛地揪紧了，脱口而出：“伤人了吗？”你却忘了，你那马厩是大夫身份的象征，每一匹马的价格都顶得上好几个仆人。

《论语·乡党》中仅用了十二个字记载这件事：“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然而这个短短的句子，却温暖了两千五百年的历史。每次读到这里，我都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二

从陈、蔡两国出来，在野花开遍的陌上，你贪婪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我实在想象不出，陈、蔡两国的朝堂究竟是如何的乌烟瘴气，居然不能容纳你这股真正的清流。然而，就在你重登前途时，吴国开始欺负陈国了，楚国来救陈国时，听说你竟然在陈、蔡之间，马上派人来礼聘你去讲学。陈、蔡两国的大夫们着急了。他们排挤你，因为他们知道你是圣贤；然而正因为相信你是圣贤，他们才知道你一旦为楚国所用会发生什么。于是他们使出了小人们最惯用的伎俩：把你和弟子们困在陈、蔡之间，想让你们从这个世界上自行消失。

绝粮七天，你和弟子们面有菜色。面对子路“君子亦有穷乎”的愠怒质问，你却坦然淡定：“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而且，在“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的情况下，你仍然“讲诵弦歌不衰”。感谢后世的太史公，他在《史记·孔子世家》中记下了你“讲诵弦歌不衰”的细节。在我遭遇厄运时，每次读到这里，你那清雅的讲诵弦歌之声，总给我从人生困境中突围的力量。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小人从来不会缺乏，而且他们往往扮演着强势的力量。然而，面对小人制造的困厄，你却报之以快乐，这是给小人恶行最好的回答，从而也避免自己堕落为“穷斯滥”的另一种意义上的小人。

三

那个你念念不忘的“不迁怒，不贰过”的颜回，那个“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颜回，那个最有希望传承并光大你的事业的颜回，在那个平淡的日子里，安静地离开了人世。然而他不知道，他的离去，带走了你全部的世界。

那一天，你的世界崩塌了。

你极度悲恸，连呼：“天丧予！天丧予！”从人劝你：“子恸矣！”你却不觉得自己悲恸过度：“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你涕泗横流，你仰天悲号，你顿足捶胸，你哀痛欲绝。一时间，你失去了温文尔雅的翩翩风度，你忘记了“哀而不伤”的审美标准，你以失态的形象向周围的世界挥洒着自己的真性情。

不错，是真性情。后世的很多人出于不同的目的，总是把你包装成不食人间烟火的诸如“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之类的塑像，却不知道你从来就有一副真性情，从来没有什么矫饰和造作。当子路“率尔而对”自己的治国方略时，你忍不住“哂之”；当子贡承认自己不如颜回时，你坦率地说“吾与汝弗如也”；当宰予昼寝时，你忍不住说“朽木不可雕也”；当曾皙把自己的志向描述为“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时，你喟然而叹：“吾与点也！”

正是这种至真至纯的性情，让你的灵魂在高贵中有了足够的趣味。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世人皆对你思想的深邃作“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膜拜，皆对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着致以无上崇敬，我却独以为，在你伟大崇高的精神大厦下面，恰恰是那些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温暖、快乐、真性情，让我感受到邂逅你是多么幸福！

作者：郭平，邹平市实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