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魔法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在诗人街的大象酒吧里喝酒,只因相互看了对方一眼感到眼熟,便坐在一起聊开了。
这两个人,一个叫许可,一个叫李更。
当时的许可上身套着件破旧的青黄色短T恤,下身穿着条青色泛白的破旧牛仔裤。他的头发灰黄如同一团乱草,青白面皮下的颧骨与颌骨相当凸出,一双浊黄的眼睛散发出游弋不定目光,鼻子下面是大得有些过分的嘴巴,黑黄的牙齿参差交错,有一颗掉了,呈现出一个小黑洞,以至于别的牙看上去也显得不再牢固。
李更穿着随意,看上去干净体面,当邋遢的许可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时,他闻到一股从黑皮鞋里散发来的出刺激鼻腔和肺叶的酸臭味。
“我是个相信魔法的人!”许可开门见山地说,“朋友,聊一聊吧!我们可以彼此说说自己的过去。”
李更点了点头,笑了一下。
许可说起自己。二十多年前,他十四五岁时,父母先后因病去逝。十七岁的他去当兵,二十岁退伍后背上行李卷儿来到了南方大都市谋生。他曾在餐馆里当服务员,后来有了钱,盘了家餐馆做起了老板。小餐馆开成了大餐馆,十多年下来,他买了三套房,有了还算可观的钱。在这个过程中他先后有过三位模样好看的女朋友,但又因为他的身体在与她们相处时生过不同的病,肺气肿、肝炎、肾衰竭——她们先后离他而去。
后来,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觉得继续活着是个折磨,于是他从黑市弄了一把五四式手枪,还戏剧化地招开了一个死亡酒会,想要轰轰烈烈地去死,可关键时候,子弹偏偏卡了壳。他关了餐馆,听从治疗抑郁症的医生劝告,开始从书中寻求人生的一些答案,而阅读使他产生了写作的想法,眼睛看得发酸时又无法睡觉,有时他会在城中的大街小巷里游魂一般闲逛。他遇到一位小他十八岁的女孩,一眼便看上了。
追求的过程也简单,他说自己名下有三套房产,有一麻袋钞票,可肾功能不好,很可能过不了性生活,不过他需要陪伴。女孩望着怪模怪样的他,联想到鬼怪电影里的某个角色,对他产生了兴趣,同意了和他交往。她倒也不见得是贪图他的钱财,而是觉得他这个人有意思。女孩可以说是相当漂亮,身高腿长,长发披肩,有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小的红红的嘴,皮肤白净瓷实得像个芭比娃娃。不过她和许可真正住到一起后才发现上当了,原来他是可以过性生活的。女孩竟也为此感到欣慰,因为那样她便有了一种为他奉献青春和美丽的崇高与纯粹感。
两个人出双入对,甜蜜和谐得让世人嫉妒。许可也觉得时来运转,走了桃花运。想得极端和深入一点,他竟然会认为只有死去才能让女孩走出他无意间设下的人生迷局。那时的他总担心会突然死去,因此三套房子的户主在他的要求下全都过户给了女友。他把一天当一生来过,爱那女孩像《聊斋》里的书生爱着狐狸精那样痴心。他觉得仙女一样的女孩给了自己很多,让他深感无以为报。他的身体不是太好是个实情,因此他认定该为女孩想好以后的事。在有些失眠夜晚,他看着她熟睡的样子,甚至感到两个人已经是阴阳两隔。
李更听着许可的讲述,觉得他是个有趣的人。
李更想要成为一个诗人。
他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股东,每年的分红可以使他有经济基础彻底清闲下来。他的妻子更早辞职,过着让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舒适日子。他和妻子平日里也不过是考虑如何吃喝玩乐,不需要再像许多人那样必须在城市中为了生存和发展而努力奋斗。妻子适应了那种衣食无忧的生活,可他却在过了几年那样的日子后最终感觉活着还缺少了一些什么。有一次他去自然博物馆参观时看到一块金黄色透明的琥珀化石,化石里有只清晰可见的小虫子使他联想到在百年之后是否也应该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中学时他曾经喜欢诗歌,由于学业繁重升学压力大,明智地放下了对诗歌的爱好。二十年后,他的心中又燃起爱诗的火焰。在写诗成了他的精神需要和人生目标之后,他感到迫切地需要以自由之身去爱着什么,需要代表着他的现实和过去,与已经不能再能给他带来新鲜感与爱情的妻子有场严肃的谈话。
于是就有了一场关于诗歌与自由的谈话,但在妻子听来,那不亚于是对牛弹琴。他感到难过,因为他无法自控地在想象一个新鲜陌生的女人所能够带给他爱的激情的可能,以滋养和促进他把诗歌这项事业进行得有声有色。他想彻底否定自己从名誉上属于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一个家庭的事实。
因为有钱又有闲,李更的妻子保养得花容月貌,走到街上常常会让一些相貌平平的女人感到羡慕妒忌恨。在家里她把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把外头的各种亲友关系处理得妥妥帖帖,恰到好处。可以说,她美丽温柔贤淑得让李更挑不出半点毛病,可后来他们还是有了一次争吵。
李更在外面租了房子写诗,晚上不想回家。他不想再继续和妻子同床共枕,因为她是世俗生活的代表,最终会让他在诗歌创作上一事无成。那时他对儿子的学习和生活也开始不闻不问,觉得儿子的存在与自己的诗歌事业格格不入,显得多余。自从爱上了诗歌,他也远离了原来经常在一起爬山、钓鱼或打麻将的朋友,觉得他们那样活着不过是混吃等死,行尸走肉一般,没有半点意义。妻子觉得他走火入魔,变得不可救药了。于是就有了一次次的争吵。气急败坏时李更曾向妻子提出过离婚,但妻子不愿意自己安稳美好的生活横生枝节,断然拒绝了他想要离婚的说法。
许可觉得李更多少是有些深在福中不知福,在批评了他几句之后,又对他没有原则地表示了理解。
许可说:“我给你推荐三篇小说,尤瑟纳尔的《王佛脱险记》、拉格洛夫的《银矿》,安徒生的《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这是三篇小说可以为你提供解决人生问题的经验和办法。作家可以通过作品可以继续活在读者心中,好作家都有魔法,这三篇便是有魔法的作品。”
李更看过其中的一篇,两个人继续谈论写作与魔法。
许可说:“《封神演义》和《西游记》中所写过的法术与变化也是一种对魔法的想象,鲁迅先生谈到小说创作时说的'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人’也可以视为是小说家在写作时要通用的一种魔法。每个人都有魔法,只是有些人没有意识到并加以运用。如果能够加以合理的运用,便可以改变自己,也能够让这个喧嚣的人类世界发生一些良性的变化。”
李更觉得许可把魔法泛化了,不过还是表示了赞同。
许可说:“我是个假想结局的人,因为长期的失眠症让我有了一种通灵的感觉。我有梦境和想象,相信消失了的亲人会通过一些方式与我交流。我想象既定的世界在冥想中具有可知的变化,虽然现实世界并未在我的想象中发生什么显著的变化,但谁又能肯定接下来我不会因为想象或梦境而有所行动,促使这个世界产生了些变化呢?”
“这完全是有可能的!”李更举起杯表示,相信他的话。
许可的黄脸因酒变红了,接着他又感叹世界上已有的诸多大师让他绝望:“那些大师让我活在艺术的世界,随时随地能和他们产生交流,而交流的结果却经常让我感到这辈子在写作上是再也没有什么出息了。托尔斯泰说过,人学会了思想,不管他思想的对象是什么,他总是在想着自己的死。海德格尔也说过,人是向死而生的,我认为非常有道理。我当初自杀未遂,放弃了继续成为一位老实守法的小业主的扮演者,又在试图扮演一个作家的角色,处心积虑地想要通过写作在将来死得漂亮点儿。”
李更笑了,为他有那样别出心裁的写作目的敬了他一杯说:“我们或许应该通过阅读和创作寻找自己的宗教,成为自己的上帝。我希望在死后能有人继续读我的诗歌,你说那会不会是我另一种生命或者说是精神生命的延续呢?”
许可的答案是肯定的,他说:“写诗会敞开人生的种种可能,你要通过写诗获得一些生命永恒的意义。你知道诗人里尔克和萨乐美的故事吧,萨乐美是位智性的美人,她欣赏尼采的才华和智慧,可尼采向她求婚时她却逃了。几年后她嫁给了以死相逼要娶她的语言学家安德烈亚斯,却拒绝他占有自己的身体。萨乐美将爱情分为精神之恋、灵魂之恋、肉体之恋。她与尼采属于灵魂之恋,与安德烈亚斯属于精神之恋,可在小她十四岁的里尔克那儿,三者则得到了统一。”
李更说:“是啊,我怎么能不了解这段佳话呢。在里尔克成为欧洲的诗歌之王后,萨乐美在回忆录中宣告说——我是里尔克的妻子。诗人茨维塔耶娃在给里尔克的信中说——在您之后,诗人还有何事可做呢?可以超越一个大师,比如歌德,但要超越您,则意味着去超越诗。来,我们为他们干杯吧,可以说,他们都是相信并中了魔法的人,他们为心而活,真正活过,活得有了些永恒。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没有爱情与诗意的人生同样是不道德的,我想真正地去活着,而不是为了谁去活。”
许可喝光杯中的酒,说李更有点儿像《王佛脱险记》中老画家的弟子林,他为了跟随老画家失去了一切,但他也有可能为了诗歌失去一切。另外他觉得安徒生在《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中写的老头子和老太太的故事倒是可以借鉴,希望他能找来那篇故事让他的妻子认真研读,从中获得启发。他非常佩服拉格洛夫讲故事的能力,在《银矿》这篇小说中,国王终于被牧师讲的故事所改变,明白了治理国家人比银矿重要的道理。这么说来,诗歌如同银矿,远不如他的妻子重要。不过李更坚定地认为,他与妻子离婚,与过去的家庭生活脱离关系是必要的,理由是妻子和孩子离了他也并非不能生活下去。
两个人抽着烟,沉默了一会儿。
许可想起黑塞的一篇叫《内与外》的小说,小说中弗里德利希所认为“二二得四”是惟一真理,他的朋友艾尔文却认为不应该拒绝和刻意排斥什么,一切应该顺其自然。艾尔文相信诺斯提派学派的“无物在外,无物在内,因在外者,也即在内。”两人为此争吵不欢而散。艾尔文在弗里德利希离去前送给他一个涂釉的丑陋陶土小塑像,说小塑像进入他的内部时请他再来找自己。一段时间后小塑像不小心被摔碎了,女仆当垃圾丢掉后弗里德利希却再也无法忘记小塑像了。艾尔文对弗里德利希说,内与外互相交换,放弃自己固执的观念就等于是获得了魔法。
许可对李更说:“我在读完那个短篇后觉得小我十八岁的女朋友是朵在我生命里盛开的玫瑰,即便是有一天她离开了我,仍然会是我的部分。那么,假使你与妻子离了婚,你真的能够摆脱妻子对你产生的影响吗?”
李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妻子的模样,之后又觉得自己想与她离婚有可能是个错误,不过,他说:“一点儿错误也不犯的人生又有何意义呢?我们所谓的错误,难道一定是错的吗?”
许可在开餐馆的那些年,混迹在市井生活中。
回顾起来,那时的他有一个世俗的形象。因为开餐馆得考虑赚钱的问题,做老板就得有个做老板的样子。不过那时他也在争取和每位来餐馆吃饭的顾客坐坐,和他们聊上几句。他看着顾客的脸时也总在想,他们有可能是孔孟老庄,是些先贤圣者的后世今生,虽说他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总归还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父母离世后,许可曾经有过一些焦虑不安的夜晚,有个晚上,他跑到坟地里去为地下的父母唱歌,唱的是当时流行的《敢问路在何方》和《少年壮志不言愁》。那是一次特别的经历。在更早之前,他是那种总是在乡村的土路上转着胳膊飞奔的少年,他喜欢在下雨天冲进湿漉漉的树林或玉米地里,似乎想要去发现什么秘密。
他读过一些关于魔法的书,书上说在荒无人迹的地方有可能遇上逝去者的灵魂;夜晚的星辰,以及在雷电交加时对于施法的成功有着重要影响——他愿意相信,并且认为只要想变,通过自己对魔法的领悟,将来他一会变成一个全新的样子。
许可有那种追求人生变幻的潜在渴求,认为那是将会非常有趣。只是他迫于在都市中生存与发展的压力,只能平平淡淡地活着,扮演着仿佛并不是自己的一些角色。
李更用手握着酒杯举了一下说:“干杯!”
许可与他碰了一下说:“失眠症彻底改变了我,那使我有一种改变自己,也要去改变世界的冲动。只是我对小说这门艺术感到怀疑,因为现在并没有多少人去读小说,即便是读,世界上也已经有了那么多大师级的作家,我何必再自作多情地去写?”
李更说:“是啊,也许一切努力都是盲目的!不过我还是希望变一种活法,不必再受制于婚姻和一个女人的约束。我相信人性中具有黑暗与邪恶的力量,我们活着具有最真实的欲求需要获得满足,因此有时我也会喜欢那种力量,那如同喜欢寂静的夜可以让我平心静气地想一些事情。我想过了,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传统和伦理道德深深影响着每个人。人在一个庞大的群体中只能谨小慎微、安部就班,甚至虚伪地活着,因此人们不管是对物质还是对精神的追求,不过是为了自己所代表,或被代表的小圈子的利益的满足,那样的存在让每个人都非常压抑和有限地活着。我相信一个虚伪的人难以真正成为一个有创造力的,对世界和人类有贡献的人。我想打破一些条条框框,活得自我且真实。人生正是因为充满了不确定性才变得更有意思,一成不变会让我窒息。人们应该认识和解理那种变化的需要,去包容和尊重那种变化——每个人都不必为了别人而活着,除他非心甘情愿!”
许可点头说:“一个人如果足够强大,便不会再为一些事所烦恼,问题是每个人都活得非常有限。我们得明白这个道理,在适当时得想象一下自己的结局。当然我的世界中也包括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活着的甚至已逝的和将来要活在世上的所有人。我想象、思考、感受他们,在我的内部,可以说我有个无比强大的上帝,但在现实之中,举个例子来说,我这个曾经的小业主却从来没有勇气抛弃过任何一个女人,除非她们离开我。我想这是为什么呢?我自杀未遂后有了一个答案,我把与我有关的一切与我捆梆在一起,从肉体到精神,从内到外成为了一体。即便是那些离开我的,例如我的父母,我的那前三位女友,他们真的就离开了吗?并没有,他们仍然在我的生命,在我的思想和情感里,成为我和这个世界所保持的一种关系的证明。因此我又想到,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想到了耶稣,突然就想明白了,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承受苦难,是以自己的血去清洗众生灵魂的,是以自己的一生去演绎好命运中所扮演各种角色的。我并不赞同你对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文化以及伦理道德的评价,人虚伪也好,真诚也罢,芸芸众生,为求生存与发展,再怎么纷乱也都是合情合理。你想啊,我们站到宇宙中去,可能就不再觉得这么些人和事是个什么大事情了。”
李更说:“正是因为人生有限,所以我才不想一成不变。我有新的选择与方向,难道不正是一种自讨苦吃的自我救赎?我相信人本质上都是孤独的,并不需要任何一个人长期陪伴。”
许可说:“既然你真的对孤独有了那种程度的感受与认识,或者说你决定了要重新寻求你所需要的,那的确没有什么不可以。虽然那会给并不乐意离婚的妻子和无辜的孩子带来伤害。我的疑问是,既然在一起共同生活过那么久,为什么又一定要离呢,真的不能克服一下吗?”
“我想通过否定过去迎接新的未来,那种想法在内心里就像飞机会在天上飞过去一样真实。”
“那么我想,你是否应该像当初追求她一样,去追求一个离婚的结果?我的意思是,你觉得非离不可的话,应该尽量不要让她感到难过。你可以去说服她、感动她,为她买些礼物,赞美她,最终让她理解包容你,和你离婚。你真诚地表达你的感受,而不是像对待一个厌恶的人那样对待她,对她不耐烦,恶言恶语,刻意回避?”
“那不真实吧?我那样做她会认为我回心转意了。人会变化,我变了,但她没有变,我真希望她也能变,能够独立,对未来有一些想象!”
“你中了诗歌的魔法,但她没有!”
“她也中了生活的魔法,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生活的魔法中活着啊。前不久我看到一条消息,说欧美一些国家原配的夫妻还在一起生活的不到20%,在咱们中国,城市中的离婚率也远远多于乡下。通过这种变化可以看到,我们这个时代中人的思想情感的变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好呢还是坏呢?我觉得这是人类越来越自我的一种呈现,这种自我让世界变得更加多元化,当然也更加复杂化,但这是一种不可否认的现实。”
“我想,大多数人不懂魔法,但在魔法中生活着,这是一种现实。魔法师总是少数,大多数都是平凡的人。那些离婚的,我相信他们可能是相信了坏魔法。有些人总是急于和一些新的人确立关系,却不曾在意和经营既有的关系,这是在试图逃离和遗忘。因为人向死而生,人生短暂,因为人人渴望生活得更多,经历得更多,活得更加丰富多彩,但最终会发现那不过是游戏人生,或者说一再重复自己的错误。”
“我认为选择无所谓对错,人在变化的社会中要寻求变化,一成不变的是石头,而不是人的活法。放在宇宙中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也不过是沙漠中的一粒沙子,人太渺小了,但人有情感有思想,有短暂但却丰富的一生,有无数活过后来却逝去的榜样,有了众人的创造所形成的我们所感触到的现实世界。你不能说我的变化是因为有了思想,有了对新鲜感情的需要,有了欲望。我要与我的妻子离婚,如果说那是一种逼迫,我认为那最终或许会成就她,让她有一种新的活法。”
李更分别后,许可做了个关于魔法的梦。
梦境中的许可是位穿着镶金边灯笼裤,穿着有黑白条纹上衣的魔术师。他长期被失眠所困扰,为思考魔法而日益枯萎。他想要改变世界,心想事成,又感到不如做个平常百姓舒服安逸。在日积月累的愁苦中他发现一条真理,只要去打开一扇古老的窗,便可以看见一个理想的世界。打开窗后,不知何时他的手里有了根灰白色的魔杖,而李更也出现了。
许可说:“我把过去、现在、未来想了个遍,想清楚了一切人和事,因此我可以随意变化了。我可以变成你,也可以变成孙悟空,变成城市中的一座雕塑,甚至变成一个女人。我当然也可以让你的妻子有变化,我可以开启她的魔法,让她心甘情愿与你离婚。”
李更点了点头,紧接着梦境中出现了一只大白狗,那仿佛是李更妻子的化身。白狗汪汪地叫着逼近许可,许可有些怕,于是举起了闪闪发光的魔杖,大声说:“这魔杖凝聚着人类生存与发展过程中产生的所有智慧,上面镶着象征着大地和繁荣的圣石翡翠和代表爱与祝福的红宝石,拥有它的人可以塑造善恶世界,掌控所有人的命运……”
白狗不耐烦许可的长篇大论,汪汪叫着要扑上来咬他。
许可用魔杖点了一下,白狗便定格在空中。
许可大声地说:“我凝固了时空,是为了让喧嚷的世界静一静,让你们想一想,每个人真正想清楚自己的话,那就等于是懂得了魔法,可以运用魔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梦境中出现了一轮满月,像只悬在夜空中的钟表在嚓嚓转动。
许可梦见李更抬头望着那轮月亮对他说:“请你把我的妻子变回来吧,她定格在时空中一动不动让我感到自己也许真的错了,我怎么可以去否认那些真实存在过的日子呢?”
许可挥动了一下魔杖,白狗落到地上变回一个漂亮优雅的女人。
许可醒来了,他感到梦境中所具有的时空会在现实中被人想象,并在内心里、在精神中拥有那样的时空,那会有利于人做出正确的选择。
许可在电话里对李更说了自己的梦境,最后他说:“我们都会发生变化的,我已经预感到了,不相信就走着瞧吧。”
每个人在既定的生活轨迹中都在渴望着一些变化,李更最终还是觉得,他需要诗歌和孤独胜过需要妻子和家庭,因此他开始像追求爱情一样追求和妻子离婚。
那的确是一种反常的,但有可能有效的办法。
妻子感动于他对自己的爱与真诚,终于理解了作为诗人的,与过去不再一样的他,欣然同意了和他离婚。但她跟他约定,若干年后,如果双方都没有新的选择,他们又老到了定程度,需要相互照顾的话,彼此还是可以复婚。
自由自在的李更沉浸在诗歌创作中,一年后出了一本诗集,想要送给许可一本,于是又和他见面了。
见到许可后,他有些不敢认他了,当他确定那个人是许可以后大吃了一惊。因为不过才一年的时间,许可就有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的脸色变得红润亮泽了,头发变得又密又黑,眼神能够放射出坚定乐观的光彩,缺了的牙齿补上了,洗过后透着洁白的亮泽,而且他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前响亮多了,时不时的还开朗地大笑。总之,许可和一年前判若两人。
穿着得体的许可笑着,有些得意地说:“自从我和你聊过之后,我的失眠症就不治而愈。你告诉我人不必假想自己的结局,我认为有道理,因此再也不去想太多想也没有用的事情。我关注了现实,制定了改变的计划。我戒了烟酒,合理饮食,按时睡眠,适当锻炼,结果一段时间后照镜子时我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岁时的自己。不幸的是我的女朋友对我的变化感到不适,退回了我的房子,和我分手了。虽然我感到痛苦,可实在不再想再为她装成老气横秋的模样了。以前我感到我是刻意活得古旧,现在看来大可不必。我也不再想依靠她的年轻美丽来寻求活着的安慰了,我完全可以活得再年轻和健康一些。我说过的,我们都会变化,因为那个晚上在海边的大象酒吧里的长谈,因为那个关于魔法的梦使我明白了,我们可以在现实中寻找自己的魔法,让自己活得更加轻松自如。”
李更问:“你还写小说吗?”
许可说:“我不需要写小说了,但我会是个好读者。”
两个人一起吃顿饭,许可滴酒不沾,也不再抽烟了。
李更独自饮酒,一根根的抽烟,望着变化了的许可,有一种隐隐的莫名的焦虑感,因为他还不能放下诗,他还要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