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文:那些年 发疯的男人和女人 4 半瓶子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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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瓶子母水
张建文
鱼苗风波过后,余韵袅袅,并未平静。青山嫂的影响大了,全大队的每个人都知道了,不起眼不出众的青山居然娶了如此美艳出众的青山嫂,就说不是仙女,也定要赛过电影里走下来的演员。这么美丽的女人是不会干坏事的——人们都在说——听说实在是一位百里挑一打起灯笼也难找的好媳妇;要不,那么多的后生护着她,绝非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艳吧。那队长伯定肯定是没安好心,没了老婆,想吃野食,不成,倒吃了闭门羹,就故意整人家。哼,是好是坏,隔壁邻居是杆称,谁心里都清楚。
阿强心理更清楚:青山嫂竟是这样一个好女人!她为阿强顶冤,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阿强觉得自己太卑鄙无耻了,比伯定还要可恶十倍百倍。他不敢见青山嫂,他没脸见青山嫂,要不,他真想跪在青山嫂面前,悔过领罪,真心想叫青山嫂给他一顿臭骂,将他打得半死,他就会心里好过些。可是,阿强知道,青山嫂就是为了他,为了他娘不要知情,不再绝食。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女人!
阿强也知道,青山嫂和我们都没把游街的事放在心里,我们那一班人依然我行我素,而且那桥头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青山也很少缺席了,平时只会与小伢子们打纸板的和平、阿旺、阿毛、喜伢子等人也都去了桥头,还有洪斌的大妹兰草、阿旺的妹妹月菊等姑娘们也成了桥头上的活跃分子。我们都说我们没犯法,只是玩玩,难道还会开除我们的农籍,剥夺我们劳动改造的权利?
阿强太想到桥头去了,那里太有磁性了,他只想多看看青山嫂,可是他不敢去,不是害怕他们叫他表演节目,他只是不敢面对青山嫂。
杨柳桥头,月光似水,清风如酥,欢歌笑语,醉心迷神。然而,阿强只能如幽灵般远远地呆呆地望,痴痴地听。有青山在,他不必担心青山嫂了,有时就早早地逃离开去。
离开杨柳桥,阿强禁不住和着桥上传来的音律开怀唱起来:“朔风吹,林涛吼……”突然斜刺里来了个河东狮吼:“你喊魂啊,你喊!”
“呵,清萍姐,你怎么不在桥头?”阿强呵呵笑着说。
“还说呢。还不都因为你!”
“因为我?我不让你去桥头?”
“不是你害青山嫂游街,他们也不会管桥头的事,大队革委主任冬生也不会找我去谈话,说不准我和他们一起胡闹。”
“其实,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的,我一点也不长进,可你却是团支书,我连'员’都不是。”
“你应该要进步,总不能昧了良心做人呀!”
“清萍姐,既然你都知道,就救救我吧,不不,救救我娘吧。我偷公家的鱼苗,罪该万死,遗臭万年。可请你看在我瞎眼老娘的份上,千万别再说出去了,要不,我娘就不会活了。求求你,清萍姐。”阿强扑通一声跪在清萍脚下。
清萍生气地说:“你搞什么名堂,要跪你去跪青山嫂啊,她替你背了冤名,一个女人该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她就是为了你娘,你知道吗?”
“这我知道,她是我的救星,她是上帝派来保护我娘的,清萍姐你也是,你们几次救了我娘,我阿强几辈子也报答不完你们的恩情。”
“好,那你就起来,跟青山嫂说说去,虽说她是自愿的,你也得表示表示,让她心里也得到一点安慰。”
“我不去,我没脸见她。”
清萍抓住他说:“走,我陪你去。”
阿强说:“清萍姐,行行好,我不敢去,我会报答她的……”
正在这时,伯定出现在他们面前,好一阵干笑,说:“好啊,一对狗男女,让我抓个正着,竟敢在这里搂搂抱抱,真是色胆包天了。”
清萍火冒三丈:“你胡说!伯定,没有谁有你这么无耻了!”
伯定说:“我无耻?你看见我抱着哪个女人不放了吗?”
阿强突然强硬起来,呼呼喘着气,冲上前去,一头将伯定撞翻在地,又一把将他抓起来,说:“我们没犯着你,你怎么老跟我们过不去!”
“好啊,看我怎么整死你们的,走着瞧吧。”伯定见占不到便宜就气急败坏地走了。
阿强说:“清萍姐,看样子伯定又想来搞垮你的吧?”
“随他去吧,大不了别当这个团支书。只是阿强,青山嫂这样的好人,我们总不能亏待了她啊。”
阿强说:“清萍姐,我不会再干错事了,让青山嫂受委屈。”
可是不多久,阿强又把青山嫂害得够呛。
那天,凌晨的曙光还刚刚亲临大地,队长伯定的早工哨声还没响起,沉睡的杨柳村就被尖厉的哀叫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不好了,阿强要死了,阿强要死了!”
人们听出这是阿旺的声音,都爬起床陆续地走了出来。只见阿旺把阿强放在阿强门前的草堆上。九娘摸索着扑了出来,抱住阿强恸哭哀号:“阿强,你不能死呀!不能死呀!”
阿旺说他想趁出工前到西山去捡点枯枝干柴,却不料在那个陡崖下听到了呻吟声,过去一看,却是阿强满身血糊糊的躺在石崖下面,一身都被露水打湿了,也不知他被摔坏多久了,问他又不说话,就赶紧把他背了回来,可背着背着就感觉到阿强连气息都没有了,肯定是昏死过去了。
人们都张大着眼睛,神色紧张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九娘只顾哭号:“阿强不能死,都只怪娘啊,怪娘啊!”
伯定这时倒还像个队长,说:“阿旺你怎么把他背了回来,不直接送往医院?”
阿旺说:“这我知道,可是我没钱啊!”
大队赤脚医生解放闻讯赶来,察看过阿强伤势说:“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没看出有致命的伤,只是他的体质虚弱了,受伤的时间长了,血迹都成疖了,暂时昏迷,会苏醒过来的,不过他的左腿摔断了,还得赶快诊治则可。”
清萍身上有几块钱,她摸出来交给我,说:“你、洪斌、和平、阿旺几个人向你们父母要点钱,算是我借的,赶快送阿强去医院。”
我们带上钱,正搬弄阿强要送他去医院时,阿强在他母亲的哭喊声中醒过来了,而且挣扎着坐了起来,只是双手捉住左腿,痛得呲牙咧嘴,一边张眼在人群里搜寻,当他的目光与青山嫂相遇时,就对我说:“你们几个先不忙送我去医院,叫青山嫂留一下。”然后又对大家说,“我没事,大家散去做工去吧,要不,伯定又会罚我工分,说我破坏生产。”
伯定说:“你都快要死了,还罚你什么工分?既然死不了,除了清萍安排的几个人,其余都上工去吧,不要误了农时。”他又补充说,“阿文,你们几个送阿强去医院的人我都给你们记一早晨的工分。”
我淡然回道:“感谢队长开恩。”大伙也就散去了。
青山嫂走过来,与我们一起围在阿强的身边。阿强蹙了蹙眉头,然后满脸堆笑,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来,颤颤地递给青山嫂,像孩子向大人讨好似的说:“听我娘说,这子母水可以帮你生孩子。嫂子,你喝了就会生孩子的。”
“子母水?生孩子?”青山嫂红着脸莫名其妙。
阿强诚挚而坚定地点点头:“是的,这是夜半子时在西山顶上崖石上的益母草上摇下来的仙露水。我娘说是很灵验的。我想要采集七七四十九天的,可是,我才采集了三七二十一天的仙露水,不小心就摔下去了。嫂子,你先喝了这半瓶仙露子母水吧,我好了再去给你弄来。”阿强孩子似的甜甜地望着青山嫂。
“你夜半子时去了西山顶?你都去过二十一天了?”青山嫂惊异地发出颤颤的声音,一下跪在了阿强的身边,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
阿强笑着:“还差一多半哩,嫂子你就先喝着吧。”
青山嫂激动不已,打开瓶塞:“好,我喝!”
“慢点!”我急忙阻止着说,“这些水装在瓶里有二十多天了,还能喝吗?”
阿强说:“这不是普通的水,是仙露子母水!”
我坚持着不让青山嫂喝:“那是迷信没道理的,不科学,喝了要坏事。”
青山嫂也是不信这一套的,她感激地看看我,含着泪对阿强说:“我喝,它是仙露水,几乎是用阿强的生命换来的!我喝,你们别拦我,就算是毒药,我也要喝!”她一仰脖子,张开口,咕嘟咕嘟把半瓶仙露子母水一气喝下去了,然后久久捧着那个瓶子,甜蜜蜜地笑着。
阿强的脸上放出了红光,灿烂的笑容里写满了那种完成了重大使命的快慰。我们眼眶红红的,全都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青山嫂催促大家赶忙把阿强送往医院去,恰逢解放引来了一位民间水师,说是治疗骨伤水师比医院强,而且不费多少开支。九娘也极力赞成,就把阿强抬进屋里,让水师给以治疗。水师实在是有些功夫,一口水,三下两下的就给阿强接好了腿骨,说再吃点草药就会完好如初。
可是,青山嫂却被害苦了,连着拉稀三天三夜,直拉得脸色白了,眼眶陷了,人都瘦了一大圈,确是大病了一场。
九娘说都怪她,是她害了阿强和青山嫂。人们不知所以,九娘就说,前向,阿强突然问女人结婚几年了还不生崽是怎么回事,九娘就说只要喝七七四十九天的仙露子母水就会生崽了,当年她三十几岁了还没打破身,就是阿强父亲弄来了仙露子母水才生下了阿强的。那时子母草到处都有,如今生产队里田间地角到处刨得精光,哪还有子母草的影子,要得这子母水来生孩子,难啦。谁知阿强竟在西山顶上发现了益母草。
清萍说:“九娘,这二十多天阿强深更半夜去西山,你都不知道?”
九娘说:“我也是瞎了眼啊,前几天,我半夜起来看看柴火弄熄灭了没有,发现门怎么会没闩,就叫阿强,阿强却从外面进来,说是上茅房,我哪里会往那上面想呢?他每晚出去是一点声响也没有啊。”
阿强听说青山嫂真的病了,就拄着拐棍去看望和安慰她。他说:“嫂子,我不是想害你的,仙露子母水是很灵的,我就是仙露子母水变成的。前头,我只是不好意思每天送给你喝,许是时间长了,真的变质了。我知道青山哥身体不健朗,是不能上山的。今后我把弄来的子母水当天就送给你,保管生效。”
我的美丽的青山嫂感动而爱怜地说:“阿强,你呀,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