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能广：重悟“烟火味”

重悟“烟火味”

杨能广

尽管居于城市多年，但我的舌尖还一直钟情着一种叫“烟火味”的味道。这种味道，也许盛装在一碗腊菜中,也许散发在家人围炉夜话的火塘边,也许飘荡在在村庄的炊烟中……

最近读到美食达人苏东坡的《猪肉颂》：“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充盈着浓浓的烟火味的文字，让我回到了乡居岁月，回到了童年和少年时代。

对烟火味最初的印象，是有关外婆的记忆。外婆家在简家陇镇与双凤乡交界的大山深处，这里三面环山，“靠山吃山”，她漫长的九十多年人生，主要劳动内容就是打柴和烧柴。一个不大的火塘，不知有多少杉枝、松针以及枯树干、柴蔸等在这里被化为灰烬，漫长的光阴也仿佛消失在烟尘中了。在升腾的炊烟中，外婆忙着煮饭、炒菜、烧水、煮猪食，布满皱纹的脸上，有着浓重的似乎永远也褪不掉的烟火底色。

常年烟熏火燎，外婆家灶屋的四壁是黑的，窗户是黑的，房梁是黑的，饭鼎菜锅也是黑的。烟火味极浓的灶屋，是外婆一辈子主要的劳动场所，她在这里伺候着一家老小的一日三餐，也在这里与左邻右舍拉家常，以及招待来客，包括我。对我来说，这里寄寓了童年时很多温暖的记忆。每年正月初，我们都去外婆家拜年。一进门，她总会招呼我们先坐下烤火，然后给每人端上一碗放了红糖、漂着蛋花、热得烫人、香得醉人的糯米甜酒。那时节，山上白雪皑皑，屋外寒风刺骨，但外婆的柴火、甜酒和情意，却让我们浑身暖透，通体舒泰。

凭借四季柴火不断的有利条件，外婆的火塘上方总挂着腊肉香肠猪血丸子之类。每年农历冬至后，外婆就开始腌制猪肉烘烤腊肉，或制作猪血丸子，在每天烟熏火燎下，其颜色由红变暗，最后变成黑乎乎的腊菜。这充满烟火味的腊菜，看起来不太美观，实则是难得的人间美味。外婆烘烤的腊味，自己倒没舍得吃多少，多用来待客和送人，我们作为外甥自然是首先吃到的。在那物质生活十分艰苦的年代，外婆烟火味足足的腊菜，是我们切切的长长的念想。

唐代诗人元稹有一首诗：“腊酒自盈樽，金炉兽炭温。大寒宜近火，无事莫开门”，里面描绘了在朔风凌冽的寒冬，有钱人家就着烧得旺旺的炭火，宅在家中烫酒喝的惬意生活。不过，这种有钱人家的烟火味，是多数人享受不到的。我家不是有钱人家，但家里的土菜、火塘，一直是我凝结在舌尖上的乡愁和停歇心灵的港湾,在城市的喧嚣和生活的纷繁中，我时常回味着老家的烟火味。特别是春节之际，我们几个都已成家立业并在外地生活的兄弟都会回到父母那个“空巢家庭”。寒冷而漫长的冬夜，我们围坐在火塘边，谈谈一年生活的酸甜苦辣，说说来年的打算，聆听父母的叮咛。这时候，火苗在跳着欢乐的舞蹈，瓜子炒得喷香，糍粑煨得软糯，时光仿佛倒流，亲情格外温馨，连整日在火边舒适地打盹的老猫，似乎也在凝神倾听……合家团聚，无关乎吃喝，更无需心灵设防，它让我们回归乡人本色。“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我想，这应该也是万千游子追慕的老家烟火味吧。

偶尔回到老家小住，习惯早起的我走到山腰上，俯瞰自己的村庄，但见乡亲们灶房的瓦上，炊烟袅袅，连成一片。瓦是黑的，烟是白的，房前屋后的树是绿的，就似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为村庄平添了生机与活力，也让村庄更加宁谧。我认为，这样的烟火味，是乡村诗意生活的真实写照，是一曲永远动人的田园牧歌。

进城多年，偶然也出入小排档、小餐馆，甚或星级酒店。如今，很多餐饮场所都已明厨亮灶招徕顾客，看起来很洁净很时尚很绿色环保。我曾经认为，太精致太讲究色香味的食品，总是少了熟悉的烟火味，总不能充分勾起食欲。未承想，今年初来势汹汹的肺炎疫情，让人们不得不宅在家里，消费停滞了，城市暂停了，特别是一向热热火火的餐饮场所无不是冷火熄灶，一片萧条。而如今,随着我国疫情防控向好态势进一步巩固，在大小城市的美食街，相比于疫情期间的人影萧索，如今却是各路食客“报复性”的消费，但见各食肆人头攒动，热气腾腾，外卖小哥也来回穿梭，忙着接单。特别是深夜还喧闹的夜宵店、喷香诱人的烧烤、爽透肺腑的啤酒，成了城市烟火气最好的注脚。对此，各媒体都以“城市重启”“重现烟火味”为题报道，这让我对“烟火味”又重悟了。原来，只要生活安好丰盈，只要山河无恙年景太平，那么，一切有温度的俗世生活，不管实在偏远乡村还是热闹市廛，都包含着人间烟火味，都回归了生活本真，也是美好生活的最诗意的表达。

人间烟火气，最暖凡人心。烟火味，是家的味道，是游子的乡愁，也是万家欣悦的太平盛世的表征。烟火味回归了，我们当倍加珍惜，懂得感恩。

【作者简介】杨能广，邵东市火厂坪镇人，现任新邵县融媒体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