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玲:人际嫉妒与早期亲子依恋缺损
嫉妒反应通常表现在爱情与婚姻、亲情争宠、同行之争、政治地位或权力之争等领域。所谓嫉妒,是因别人的优越而折射出自己的缺陷所引起的愤怒情绪。一个人看见和面对比自己优秀的人,油然生出钦佩和敬仰之心,是一种羡慕,如果此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或难受、或憎恨,便是一种嫉妒。
当一个因早期有某种缺陷而导致神经质需求的人,在面对他熟悉的某个人的某些“优势”,正好对应了他极度需要而又不存在的方面时,心理上会产生被否认的羞辱感。这就好似在镜子面前看见了自己脸上的疮疤一样,会激起受伤时的强烈情绪。如果那次受伤是自己不小心所引起,他会埋怨自己的笨拙、责怪自己倒霉!如果是因某人而引起,则会激起对某人的敌视:“我恨死他了”!同时他也会因自己的“丑”而强烈嫉妒他人的“美”。
在临床咨询中,我们常见看到在人际关系中的嫉妒反应。受嫉妒的折磨,当事者陷入严重的焦虑、抑郁状态。例如,一位做公司职员的中年男士小雨,每当他面对自己的主管刘先生时,心理就特别难受。小雨不无忧伤而愤懑地陈述:“他很有气质,说话有水平,办事果断,有组织能力有号召力。我想接近他,但不知为什么,面对他我心理很不舒服。表面上我们是朋友,他对我很好,可我心里总憋着些什么,似乎有股恨意。这种情绪长达四五年了,我非常苦恼,甚至很抑郁,我现在变得不想跟任何人交往。”在谈到小雨的成长经历时,他告诉我:“从小我就有出人头地的雄心,但就是不成功,我好恨自己啊!记得我幼年就跟奶奶一起生活,4岁时回到父母身边。从那以后,我严厉的母亲对我的教育是:必须听话,不准乱跑。上小学以后,就只准学习,不准交友,特别是不能交女孩子。只能成绩好,不然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恰好成绩很一般,性格内向,与我那成绩冒尖、在学校一直是校干部的堂兄魏子〔化名〕相比,形成反差,这就注定了我要受母亲的责难。可以说,我是伴随在母亲对我'你真是没出息’、'你要是有魏子的一半也好’、'怪我没福气,咋没有像魏子这样的儿子’的评价中长大的。”
从以上陈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小雨的心理痛苦,来自于他童年与母亲的关系,也可以说他忍受的是早期在亲子关系方面的“好母亲客体”的丧失。在他母亲指责他“咋不象你堂兄魏子,你真是没出息”的时候,他心理就开始滋生对“有出息的魏子”的嫉恨。而他现在面对的主管刘某“有气质、有能力”,是过去堂兄魏子“有出息”的外在投射。对刘某的不舒服,实际上就是他曾经对魏子嫉妒的重复体验。在刘某身上,他投射了两个身份和两种心理活动:一个是他母亲,另一个是他母亲喜欢的那个魏子;一种心理活动是“既羡慕又嫉妒像魏子那样出色的刘某”,另一种心理活动是“愤恨刘某〔无意识的〕用他的出色压抑着自己,就像母亲总是拿魏子的有出息来压制自己一样”。因此,对刘某的恨意,既是他对童年魏子的投射,更是他“怨恨坏的母亲客体”的间接表达,是同时指向魏子和母亲的双重情感。小雨看见刘某就倍感难受的心理,表面上是对刘某很优秀的嫉恨,而实际上是他对母亲曾经用别人的好来否定和伤害自己的一种怨恨。这种怨恨的形成,源于他早期正性依恋的缺损——好的母亲客体的丧失。
根据BOWLBY的研究,监护人〔父母〕同婴幼儿之间早期依恋关系的性质,以及婴幼儿对依恋关系的重复体验,形成了婴幼儿认知内部工作模式。这些认知模式又为婴幼儿提供了与人、与己交往的行为方式。正性的依恋意味着忠实、安全、稳定、充满感情的关注和牵连。同早期监护人联系类型使我们形成了一种在觉知、信息加工、人际关系上的行为风格和情感模式,即——与早期关系体验相一致的认知图式,这些体验又决定了我们成人以后的社会关系模式。因此,子女健康成长的要点是安全的、稳定的母子依恋关系。这种关系里还包含孩子在他的父母客体那里逐渐获得了“我对你很重要、我很好,我能行”的自我认定。而这种自我认定是他在人际发展中逐渐形成自我的“主体意象”,从而成为人格结构中的核心要素。孩子会按他早期人格意象去塑造他自己。如果早期的亲子关系中,孩子在父母那里常常得到的是“胆小鬼,没指望,没出息”等信息与评价,孩子的内心会形成“我不好,我不如别人”的自我认定,一个渺小的、坏的“自我意象”会烙印在他的神经记忆中。虽然早期的亲子关系存在,但孩子是在被否定、被斥责的惶恐〔不安全感〕中与父母客体保持着关系的。因此,这种亲子关系固然存在,但却是一种损伤性的关系。换句话说,在这种关系里,孩子正常发育所需的安全依恋不复存在,而是依恋的缺损。
早期依恋缺损,不仅仅会使一个人埋下怨恨而产生嫉妒,也会因埋下怨恨而产生敌视、对抗心理。因为安全的依恋缺损,是一种爱的缺损,而在爱的缺损中长大的孩子,不是滋生关爱的病态需求,就是滋生出敌意、对抗等防御与攻击行为。在他以后的生活中很难感受爱的存在,但他又强烈地需求爱,甚至会发展为“获得安全,避免焦虑”的神经症性倾向。这种神经症倾向往往以对内苛求自己,对外苛求别人,自责自恨,妒忌敌对,或是以攻击性语言、攻击性行为去伤害别人或伤害自己。这些都无一例外地表现在他的亲人关系、夫妻关系、朋友关系、同事关系等各种现实的人际关系之中。
精神分析的治疗的任务,就是要分析求助者嫉妒反应背后的情结以及他整个的性格结构,揭示和处理求助者的内心冲突。不仅要使求助者意识到他内心冲突的渊源,而且要帮助他理解这些冲突是怎样具体发挥作用的,即:让求助者对他的心理问题产生“原来,怎样,如此”的效果。“原来”意味着,使求助者逐渐意识到他的所有自恨、抑郁、敌意、与人交往中的不舒服等嫉妒情绪反应,源于他早期依恋关系受伤害的感觉;“怎样”意味着,帮助求助者理解这些被压抑的情绪和内心冲突是怎样具体发挥作用。使他明白他一直想“出人头地”的雄心驱使他构筑起强大的理想自我意象,但由于嫉妒又使他不可能有开放的心态去学习和探索,这就注定他达不到“出人头地”的目标,而始终无法实现他的理想自我;“如此”意味着,使求助者终于看清自己的嫉妒反应是他过去的依恋缺损和负性的自我概念〔自我认定〕所带来的结果。也可以通过依恋重构理论,帮助求助者探索人际关系的烦恼。在治疗关系中,分析师可以代表监护人,求助者则是依恋关系中的被监护人。因而,分析师安全可靠的地位可以激活依恋系统。求助者无论是处在咨询关系中,还是在这种关系之外,都能从这一安全可靠之处进一步客观了解和认识自己的方方面面,从而使求助者带着成人意识,去重新体验过去父母的教养行为,重新认识自己现在所应建立的人际关系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