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故事 | 冯润青：念岁岁年年
人间故事
那年，在街上，在人群里，在车流里，想着一个人，内心的小鹿跃跃，也同样感觉，阳光多么不同，世界温柔很多。
念岁岁年年
文 | 冯润青
2月11日（农历三十）
第一个早晨。隐约有阳光，厚厚的窗帘完美地遮挡住了光线入侵。昨晚我跟父亲说，明早多困一会，我也要困个好觉。是自然醒来，心头的压力，身上的压力，都一下子没了，思绪便有了羽毛的质地，轻悠悠地，拂拂灵魂，麻酥酥地，愉悦。
是自然醒，看看时间，八点才过，比平时也没多困多久，感觉却那么不同。外面是金山村的广播声，来回播放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有时中午睡觉，会觉得它吵。这会子不觉得吵，还有一种宁静感。
初中时家离学校远，周一回学校时，最怕迟到。爬山过岭，十五里路，要起早，冬天天麻麻亮便开始走。每次到栗树凹，就有广播声，一般听着喇叭声，便不会迟到。有时早，有时晚，大约在山腰或者山脚，很少翻过山凹去，广播声便停了。翻过山凹，学校能望见点点。今天听广播，有时光倒流的感觉。那追风的年纪，走路呼呼带风，追赶着时间。有些感动于那时的追赶。现在更愿意让时光缓缓流淌，甚至，停留一会，不想追，也不想赶。
顶楼阳光房里，视野开阔。天空和远处的山边都是云。乌云，白云。更妙的是山腰处白云一带，在移动，像看过的候鸟群迁徙，如云如黛。在我晾晒衣服的功夫，云带已经漂移很远。找到手机，只拍下一点点尾子。天柱山那如告子的尖顶，隐藏起来。天空乌云依旧很厚，对面高速桥上车辆快速而过。楼下树丛里传来鸟雀的叫声。
我想，一会吃过早饭，去附近转转吧。附近有些什么景致，我并不熟知。
有一个朋友，她每到一个地方，会自然而然主动去熟悉周边。我生性淡泊疏离，很多时候，愿意在很小很小的范围里活动，包括对人对事。东山住了十几年，去后面山边的次数寥寥，城西住了六七年，一个楼道的人都数不清。但我想熟悉金山，熟悉这边的一草一木，人人家和山水。这是内发的需求，无需理论，也无需逼迫。
老蒋算给力，愿意陪我周边转转。
先找公交站。回站恰好在大门口，站名是祠堂站。听说起祠堂很久了，位置却未知。老蒋带领，从一个路口进去，果然看见一栋很老派很古旧的房子。有人在贴春联，贴春联人是熟人，又是另一层意外之喜。进去看了祠堂，祠堂里写着“永世吉昌，万代富贵。”多么美好的祈愿。
有一年，跟老蒋去田头过年，去田头的花屋参观。花屋只剩下残砖断墙，依旧不减当年繁盛。老屋子是时光在人间的遗珠。有自然的温度，有人情的记忆，有时光的丰泽。
从祠堂出来，去田野里，枯草和沙棘里有春天的身影。结香、山茱萸在开花，树梢的鸟巢在裸枝里静卧，飞鸟跳上这枝那枝，一会儿斜斜飞向人家屋顶。春天很近，春天很美。
2月12日（农历初一）
爆竹声中一岁除。初一的早晨是在铺天盖地的鞭炮声中开始的。震耳的鞭炮声有一种固执的力量，一直侵入，延伸。县城今年有禁燃令，金山与县城隔了一个小山头。爱热闹的人们还是愿意以鞭炮声声来表达愉快、祈愿。炮竹声在近旁，在远处，在山那边。空气中流淌着硫磺味，当此时，从村子里过，必会发现，家家旁边鞭炮燃后的碎片，红红地铺满一地，踩在上面，地毯一样。
爆竹声中，我赖床，不想起床，不动脑——平日也不动脑，假日里更加怠惰。默默，一些远的近的，吉祥，安康。
十一点去法云寺。
家家屋子旁边鞭炮碎屑遍地，红红的，热闹着。有人家在屋场前摆开桌子，一团人围坐，打牌，围观。或者一团人，排开队伍，去拜年。人人面上荡漾欢笑。那些为生活、工作、家庭诸多烦恼，隔离得很远很远。
年是一页纸，年是一道山口。日子本如线，日子本如水。是年，让平直如线的日子，有了台阶般，年年踏步向上。是年，让如水的日子翻过一道山口，豁然开朗。新的开始，新的期盼，新的气氛。
下午睡了一觉。四点起来，阳光灿烂。
2月13日（农历初二）
明日复明日，明日成蹉跎。果然，深陷在电视剧中后，万事皆抛了。不过，看《哈利波特》还是很有趣的。依旧童心，依旧少年。看一个少年经过种种，学习、进步，困难、成功，最温馨的还是年少时争强好胜和情犊初开吧，一切都是新鲜的，有爱的人，也有自己要守护的人。
也有神秘。我希望这世界有神秘。保持住幻想和好奇，保留住热情和冲动。无论错对。
今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薰风。而我们关闭了窗帘，静静地，静静地看电视。多么静谧的时光。如此，虚度，也就放下了最初的那一点点蹉跎之心。
能够虚度且虚度吧。
2月14日（农历初三）
初三。真正的自然醒。难得放松下来。不问世事。醒来已九点多。父亲大约早就醒了。这也是难得的时光，与父亲同屋生活在一起，早起就能看到他，呼喊他。有一种很静好的感觉。
上午原想完成年前制定的任务。可阳光太好，忍不住还是修枝、栽花、弄土。搬一次家，花伤了不少。花池多了，空花盆多起来。慢慢添。花架，新的花苗，都在继续中。昨晚睡前买了一批草本花，今天看空花盆够多，等第一批回来，视苗情，再添一些。这样，四五月时，花园就热闹了。
十一点弟妹过来，让她帮我烧饭，我继续给花们浇水。春天真的进行得很久了，牡丹的花球又大了一些，一些球茎类的长出很深的青苗。不见花，我还是分不清它们的名字。有一颗春兰开了好多朵。
小区另一家有人拜年，客人在一楼露台上聊天，说的是这个小区的房子。很有节日的氛围。
老蒋电话，晚上陪客。他一回到田头，就会如鱼得水。我戏称，是回“娘家”。大约是因为父亲、弟弟妹妹们都在身边，今年不怎么想回浪家山了。
午饭后收拾碗，一不小心一盆鱼连同盆，掉地上粉身碎骨。“碎碎平安”是也。
我是慢思维。急就对于我几乎不能。早早预备的文字计划，需要一个很长预备和启动期。那些懈怠，那些蹉跎，看似是荒废时光，其实不是，它是蓄力，它是发动。有些玄幻，却又不得不承认，必须等待。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有所积蓄。好像要等一个契机，时间的，精力的，灵感的。需要等待。
初一在法云寺，寺院因为疫情防控，关闭了大门。我们绕到后门，后门处一辆车大约早就停留，车身上落叶纷飞，灰尘漫布。从铁栏杆处探望寺内，无所见，有人声清晰可辨。终未出声申请，默默退出。从巨石分裂处攀登至寺后大石顶。这是每次到法云寺都有的节目。在大石上可站可坐，目力之内千佛塔等高，远山苍莽。千佛塔经过修葺，塔顶造型精致，早不是多年前时杂草丛生。
时光悠悠，那时带年幼的聪聪来拜寺，童言无忌，指着寺顶的草，惊诧不已。许多年以后，聪聪长大了，千佛塔也修葺了。那年，记得写过一篇作文，收留在《零碎的思维》。
坐在大石上，看塔，和塔下的民居和水塘。看山听风。静默祈诵三声佛号，再睁开眼，远山和阳光更为清晰，仿佛是经历过洗礼。拍千佛塔，事后翻照片，发现一张云层与光线，恰成佛祖形象，心中喜悦。
2月15日（农历初四）
听弟妹说大姨，明白有些事无所避免。人生总在离别，又总在积累缺憾。大姨想再来岳西，成了难圆的梦。而我的心头的追悔，自此多一个深种。亲欲养而不待，千古恨。大姨转去潜山医院，想去探望，又害怕探望。害怕安慰重病的人，害怕面对爱我的人我爱的人生机一点点流逝，害怕面对别离，害怕面对真实。有时就故意忘记，故意不关注。
为什么非得让人措手不及？为什么非得经历折磨和痛苦？最后的路程，如果从容一点，尊严一点，来得及辞别，来得及准备，多好。把未尽的事做完，把该说的话说完。然后无知无觉地进入黑暗。《哈利波特》里哈利问那些离去的亲人，最后很痛吧？亲人回答，不痛，比睡觉还快。可是病痛，那么慢，一点点地消耗人，最后骨瘦如柴，连睁开眼睛都没有力气。
晚上，父亲去弟弟家。这是父亲第一次在我家长住，也就十来天吧，难得的。而我，几乎依赖上这种相伴。
突然有些欲哭的感觉。父亲想溜一圈再回我家。有他在一个地方呆着急的因素，更有他不想带累我的意思。他担心给我带来不便。
希望父亲即使带着病，也年年都好好的。
2月16日（农历初五）
外面有零星的炮竹声。昨晚与小朋友们放烟花，心有怯意。对于不熟悉的事物，依旧有惊慌。
我以为，我所付出的好意，对方应该也必须接受。大概我生气就建立在此。生气的后果是自己浑身不舒服，头晕，心慌，浮躁。然后坐下来，很久不能平复。我也反思，我为什么生气。我生气的意义。实则，无意义，也没必要。老蒋每次大声与婆妈说话时，我的耳膜和身体反应出不适，每次我都要埋怨他，不要大声说话不要大声说话。然后，我今天不由自主地也大声说话。
大道理都懂。母亲在时，教导我学习老家隔壁岗的那位媳妇。她的婆妈完全失聪低智，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骂人，各种各样骂人的话，站在山岗上骂，站在屋前骂，有时还追着干活的媳妇骂。她骂人是没有理由的。声音又大。她媳妇一声不吭一声不响，任由着她乱骂，直到老人去世。老家人都说她难得。
我需要再修炼。记之。初五。
初五，财神日。不要大富大贵，愿家人亲人我爱的人爱我的人身体健康、平安、如意。
有小小的钱财，不太奔劳，不太辛苦。感谢。
2月17日（农历初六）
妹妹家吃饭。回来乘着阳光大好，整齐园子。今年的花事工程很大，园子需要重新开始构建。哪里需要花架，哪些花盆需要填土、加苗，池子要充分利用，都是思考的范围。而这种构建是愉悦的。
在网上读外外的诗歌《绽放于记忆的耳旁》，两个人，探访和回访。“这一天没有什么不同，人群如常拥挤”，进入诗意的，是因为你，阳光，云彩，雨露，都变得不一样，包括拥挤的人群，因为你，我们在那拥挤的人群之外，“街巷曲折地跟随我们漫长的话题”。这是多么美妙的时候。哈利波特里老校长看着受情伤掩面而逃的女孩，由衷地感叹“年轻真好，还能够被爱情损伤”。我们的心终于练得坚硬时，却没有多少喜悦。
那年，在街上，在人群里，在车流里，想着一个人，内心的小鹿跃跃，也同样感觉，阳光多么不同，世界温柔很多。后来，后来，再难回复那一刻的感觉。
有些东西，一次便沧海桑田。
插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瑕
冯润青，安徽省岳西县人，安徽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安徽文学》《演讲与口才》《博爱》等杂志，著有散文集《零碎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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