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钱匣子里的那些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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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钱匣子里的那些纸

陈明氏得了一场重感冒,两只眼睛就全瞎了,对面站个人她也看不见。
双目失明前,陈明氏是十几口人大家的户主,今后,谁来执掌这个祖孙三代的大家庭,村里人议论纷纷。
近二十年里,陈明氏是贾家店村响当当的人物。
她三十七岁守寡,一副刚强的身躯把四个子女养大。当年,她曾经是一朵花,水灵灵的美。丈夫去世以后,很多光棍汉追求她。一天深夜,一个光棍汉背着一袋玉米来到她家,说是要贴一贴她的脸。她没急也没恼,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哥,将那人推出了门。第二天,她领着孩子,把那袋玉米又送了回去。她总是对前来提媒的人讲,什么时候呼兰河的水流上了红石山,我就再找一个人家。不然,我就死了这条心。光棍们见她守寡守得坚决守得干净,心里都十分敬佩她。她推碾子拉磨的,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来帮她的忙。她感激这些人,逢年过节,就请人家吃一顿饭。光棍们也挺乐,可以借她上菜的机会,看一看她的手。
她很大义,大儿子刚到十八岁就送上了解放战争的前线。她常说,是铁就该捻钉,好男就得当兵。大儿子从火线锻炼出来了,入了党,立了三等功,退伍后,回乡当了村长。
她很有远见,看二儿子是个读书的材料,就苦着难着供二儿子读书。二儿子师范学校毕业以后,回村当了小学老师。
她很灵活,看小儿子调皮,但是手很巧,就让小儿子学了木匠。
她很开通,唯一的一个女儿,相中了一个远在哈尔滨的瓦匠。她一分钱彩礼没要,就让姑娘夹着包嫁过去了。
她很权威,家里的事情是绝对说了算。家里钱不多,但也不断,钱匣子的钥匙总是拿在她的手里,儿媳妇买一根针一条线也得朝她要钱。来人到客的伙食,都是她亲自安排。
她很精明,全家人换季要多少尺布,春天下酱要多少斤盐,都算得清清楚楚。儿媳妇纳鞋底的麻绳,她计算到尺;儿子做棉衣的棉花,她计算到两。
她很公道,三个儿媳妇没有远近,十二个孙儿孙女也没有亲疏,甚至儿媳妇的婆家来人,都是一样的饭菜。
她很严厉,不管是儿子媳妇,犯了不该犯的错误,都要直溜溜地给她跪着。她不骂人,但儿子媳妇都惧怕那双发怒时喷火的眼睛。
她很自律,顿顿都吃孙子的剩饭,衣服上补丁摞着补丁。
她很陶醉,每年的春节,儿子媳妇,孙儿孙女齐刷刷的一大溜给她磕头,她真是像皇帝一样的威风。
现在,她的眼睛瞎了,可能一切的一切都要改变了。夜里,她反反复复地摸着手里的钥匙。钥匙交给谁好呢?她想来想去,交给谁也不放心。
大儿子试探地问她,妈,这个家今后怎么办呢?
她斩钉截铁地说,由我接着来管!
二儿子委婉地说,妈,这些年你太累了。
她举着钥匙说,我愿意做的事情,就不累。
小儿子直白地说,妈,你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她拍了拍胸脯说,我的心里,什么都能看见。
儿子媳妇还能说什么呢,这个大家只能由她接着来管。
白天,她一双失明的眼睛,拿着无声的钥匙,跌跌撞撞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夜里,她躺在炕上翻来覆去不睡觉,想着明天每个人要做的事情。
不知道她是老了,还是双目失明的缘故,决断的事情错误越来越多。一次,她让大儿媳去供销社买了一些花布,给三个小女孩都做一件花布衫。结果,花布买少了二尺,三件衣服各少了一个袖。还有一次,她半夜里就让值班的二媳妇起来做饭。结果,饭菜都凉了,公鸡还没叫。
两个调皮的孙子知道奶奶看不见,就从她那里要钱花,说是买书买本。她摸摸嗦嗦地打开锁头,从钱匣子里拿出钱来。孙子乘机就拽走一张。孩子们就是不偷,她的手有时也不准,常将大钱错当成小钱,拿给了孙子。孙子拿着多余的钱,就去供销社买糖球吃。三个媳妇偷偷地凑到一起说,这样把孩子都惯坏了。
这样稀里糊涂地管着,儿子媳妇还不能说她管的不好。
过一段时间,她总是要问,你们看我管的还行吧?
儿子说,管得很好;媳妇也说,管得很好。
她的嘴角挂着一丝满足,心想,别看我眼睛瞎了,心里可亮着,管家还比你们都强。
村子里传开了一句歇后语,陈明氏管家——瞎支!
她听到了就骂,骂他们缺德做损,骂他们有眼睛没有心。骂着骂着,她就病了,病得起不来炕。她对儿子们说,你爹快来接我了,他那里没有人管家!
临终前,她叫人拿过了钥匙和钱匣子,说要交给大儿子来管。
大儿子打开钱匣子,里面没有钱,就是一些跟钱一模一样的纸。
家里的那些钱,不知道是让哪个孩子换走了,还是让哪个儿子媳妇换走了。
全家人顿时都愣住了,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大儿子到底是个当村长的人,无声地接过了钥匙,有响动地把“钱”认真点了点,真心真意地说,谢谢妈,这些年给我们攒了这么多的钱!
陈明氏闭上眼睛离开了这个世界,大儿子把钱匣子里的那些纸全给她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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