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席(三)(小小说)
单位老王为一次该坐而没坐上的席,把自己这几天给弄得郁郁寡欢。
这事情,放在别的任何人跟前,简直就不是个啥;可是在实诚人老王这里,心里就结成了个疙瘩。
老王这人吧,在单位是大家公认的实诚——实诚到了没有人忍心跟他耍一点儿心计的程度。实诚是好事情,跟人打交道人都放心,都信任。可是,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比如他没坐上席这回事儿吧,任谁给宽心解闷,他就像老汉盘的旧绳索,疙瘩越抽越紧。
人家给他说:“没坐就没坐嘛,给咱还把礼钱给省下了。”
“省钱?”老王脖子一梗,瞪着牛铃似的眼睛,像要跟人干架一样,“我就是再没钱,也不至于要从这里省。”
“现在人家都有规定,党员干部婚丧嫁娶不能太排场,怕对自己影响不好。”
“多我一个就排场了,少我一个就不排场了?”老王更来气儿了,气得在地上直跺脚,满脸的折子往一处挤,脸都快成一个散了气儿的安全气囊了。“娃好歹把我叫了五六年大伯呢!”
——这家伙,谁还敢劝说呢。
其实吧,也难怪老王想不开。他们的关系以前很铁,铁得门挨门,锅挨锅,就差床挨床了。
那时候,学校住校老师多,很多放假了都不回老家,来来往往,热热闹闹。住户们这个院子那个院子的,关系就尤其不一样:家家做饭都是在房檐台下的蜂窝煤炉子上,炒菜的时候互相可以看到对方锅里炒的啥菜,——你家红的多,我家绿的多;你家炒韭菜鸡蛋,我就炒瘦肉芹菜。两家的娃儿,饭熟了是吃你家一碗吃我家一碗,然后一块儿去蹦弹球。——两家的小饭桌都齐排排摆在花栏跟前呢。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六年,娃们考上中学、大学,他们也都调动了工作,但彼此一直都还联系着。
这些年,老王走的地方多,可无论走到哪里,对那几年的记忆最深刻。可能是那是他的第一个工作地吧,又在那里待的时间长,总觉得跟那里的人挤场些。有事儿没事儿的,他的脑子里总琢磨着那时候的事情:娃上小学的时候,你给我接娃,我帮你送娃。很多时候,上午第四节课,就一三五二四六地互相错开,中午带俩娃去外面吃饭。
“前院老张家小子都该研究生毕业了吧?”
“二楼角的老李家丫头该工作了吧?”
……老王时不时地自顾咕哝,搞得老婆总说他现在一天咋老神叨叨的。老王把脸一拉多长,就像一块松紧带子,展开多大一片:“难道你忘了?咱们约好的娃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互相打招呼,吃咱们下一代的喜糖呢?”
老王几句话,一下子把老婆的心思也勾起来了,就像拿鱼篓子在池塘里搅和了一下,陈年旧事全都泛上心头。于是,老两口叽叽咕咕地把那些年的大事小情像老太婆吃麻花一样,细细咀嚼了一遍。
每每说到这里,他们俩都不约而同:“张家这小子咋样了,咱一定得坐娃的酒席啊。这跟咱的娃一样!”
这世界,还真是奇怪。被人惦记是一种幸福,惦记人也是一种幸福。老王夫妇俩把惦记张家小子的婚姻大事,当作了一种日常幸福:就等着这大喜的日子,好好乐活一回呢。
算起来,他们自打调动彼此分开十八九年了。十八九年,世界发生了大变化。原先他们的工作地已经被合并,原先的人也都各自东西南北的分散了。只有老王夫妇没有太大变化,心里还保存着那个集体的温暖,和生活点滴。他们总这样想:我们这样想着大家,大家也一样想着我们。
前两天晚饭后,老王老婆去钟楼跳广场舞,听那时候一个同事说,老张家小子上周结婚了。“原来的同事去的不多,可能人家没给招呼。”
老王老婆还不相信,回家赶快让老王打听打听。“其他娃都无所谓,这娃的事儿就跟咱自家娃的事儿一样嘛!”
不打听不说,这一打听,还真把老王鼻子没给气歪了:“原先的同事里,只给领导打了招呼。局上的呢,只给科长以上的打了招呼,其他人都没给说。”
老王气愤不过的是,自己不就一辈子没混上个领导么,咋还连坐席的机会都没有了呢?“咱这还成了个剃头担子一头热了?”
大家听了老王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又好笑又好气:“这把他家的,现在坐席还得凭身份了啊?”
估计,老王心里这疙瘩,真是解不开了。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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