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月夜传说 【15同题·小说】
月夜传说 / 蘑菇
写在前面的话:据说,不管地月怎么旋转,我们看到的永远只有月球的一面,从没有人见过月亮的背面是什么。从天体物理学角度来说,月亮的出现很不符合规律,但月亮对于地球作用巨大,它不止反射日光给夜晚带来微弱的光芒,还制造潮汐,让我们有了时间的一种度量——30天一个月,它的出现就像有人为了守护地球专门安放的守卫,很神奇。你是否也和我一样好奇月亮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蟑螂,你猜月亮的背面是什么?”十岁那年我指着银盘似的满月问我的死党张欣航。
他躺在他爷爷的摇椅上,学着他爷爷的姿势拧着眉,呼呼的扇动着蒲扇,努力做出几丝不耐烦:“还有什么?烧饼的背面还是烧饼,月亮的背面当然是月亮。”
我把他挤过去一点,枕着胳膊仰面躺在他身边。我说:“不对,你看烧饼的背面没有芝麻,你的背面没有眼睛鼻子嘴,月亮的背面也一定和现在看到的不一样。”
张欣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说:“画眉,你又发癫了?什么正面背面什么眼睛鼻子嘴,吓死人了。”
我咯咯咯的笑着,我知道他肯定想起了昨晚在打谷场上看的电影,那女鬼披着头发阴森森的站在树林里,转过身还是张同样惨白的脸。
蟑螂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喜欢悲春伤秋,喜欢胡思乱想,还喜欢给所有的故事都强加一个美好的结局。我不一样,我也喜欢胡思乱想,可我只喜欢夜晚。喜欢夜晚的星星月亮,以及我胡编乱造吓得蟑螂尿裤子的鬼故事。
是的,我们不一样,蟑螂有爹有娘,我没有,我只有一个婆婆,她老得都快走不动路,她肯定生不出我。
婆婆是村里的神婆,初一十五必定会惦着小脚去山洼里的娘娘庙烧香,十多年前九月,月亮特别特别亮,婆婆走在崎岖的小路上,小路亮得像一条银白色的绸缎。
婆婆眼尖,她看见月亮下吃着手指头的我安静的躺在庙门口,她说她看见我时我也正定定的看着她,亮亮的眼睛让那晚的月亮都失了光彩。
婆婆顾不上烧香,打开宽大的衣襟裹着赤条条的我急忙回家,才没走几步满山的画眉都叫了起来,你争我抢,婆婆都怀疑她是不是偷走了画眉的祖宗。
每回说到这里婆婆总是笑,她说她肯定是记错了,九月多哪有什么画眉鸟,一定是我后来话太多整天叽叽喳喳的,她才会幻想出那一晚的鸟叫声。
我搂着婆婆的脖子,哈出气来痒痒她,我说:“婆婆婆婆,你没听错,就是有画眉鸟在叫。我呀,其实是天上的画眉仙子,看您老孤苦特意下凡来陪你。”
婆婆笑着揪住我的鼻尖说:“伶牙俐齿的,可不就是个鸟精?这十来年亏了有你,要不是想着要把你养大,我真不想再在这世上受苦了。”婆婆笑完又叹了口气:“画眉呀,婆婆老了,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等婆婆走了,你一个小女娃子孤苦无依可怎么办呀。”
我惊恐地把婆婆搂得更紧:“婆婆,你要去哪里?不管你去哪里你都要带着我。没有我谁陪你说话,没有我谁逗你笑?没有我谁给你穿针?婆婆你别走。”
婆婆搂着我一声接一声地叹气,明晃晃的月光下,孤零零的小院里,我和婆婆紧紧依偎在一起,我以为这会是永远。
可后来,婆婆还是走了,去了另一个安静的没有声音的世界。婆婆走了,也带走了我的叽叽喳喳和小鸟一样清脆的笑声。
几年后我和蟑螂都长大了很多,他比我能长,高出了我一头多,他说:“画眉,你怎么不说话了?黑灯瞎火就我俩走路,你又静悄悄的像个鬼,我害怕。”
他说“鬼”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身子也向我这边靠过来了许多。他挡住了我的路,我不耐烦的把他推开,我说:“哪有什么鬼?真不知你在怕什么,我倒希望有鬼,真有鬼婆婆一定会变成鬼天天陪在我身边。”
月色下蟑螂的头发一根根炸起来,牙齿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音,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我都抽不出来。
“画眉,你别说这些了,求你了。我俩结伴上学是为了壮胆的,你倒好,专门吓破我的胆。”
我嫌弃的抽出我的手,大步往前走去。蟑螂小跑着跟了上来,没话找话:“画眉,你说有外星人吗?如果有外星人他们会长什么样?”
我心想比起外星人我更希望有鬼,外星人长啥样我不清楚,可我真想再见婆婆一面,哪怕她是鬼。
可蟑螂害怕,我便不好再说,我敷衍道:“也许吧,可能长得就像昨天电视上的ET,大脑袋小细脖。”
蟑螂想着昨天的电视,嘿嘿的笑着。
“傻瓜!假如真有外星人一定比鬼可怕,真不知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在心里默默的鄙视他。
我的话少了,蟑螂的话却多得烦人,我任由他絮絮叨叨,恨不能找坨棉花把耳朵堵住。这么想着,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能看见蟑螂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真安静,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我敢说写出万籁俱寂这个成语的人也没感受到过这样的安静。
我觉得新奇,便又在心里想蟑螂话这么多,不知道像他爹还是娘。这么想着我的耳边传来了她娘的声音:“航他爹,你倒是利索点,赶紧出门,趁着凉快多犁几亩地。日头起来我还得喂猪喂鸡,家务事多着呢!”
蟑螂他娘急吼吼的样子似乎就在眼前。可其实我俩已经走出了三里地。这么离奇的事儿我却一点都不惊讶,就似乎我的耳朵本就该是现在的样子。
我想我可能真的是画眉仙子,也许我会有别的本事?我看着用眼角瞅着蟑螂,心里默念“摔倒,摔倒!摔倒!”念了几百遍蟑螂还在我身边走得四平八稳。
我有点沮丧,看来我不是真的仙子,我不过耳朵比较灵罢了。这不算本事,蟑螂家的大黄狗也能听得很远。
我俩继续往前走,我说:“蟑螂,王大壮在前面的树林子里猫着呢,手里还攥着石头,要不我俩绕远路走?”
蟑螂又紧张了,脚步停了片刻,又大步往前走去:“画眉,你不吓唬我活不下去是不?明知道昨天考试没给他传纸条他记恨我呢,你就拿他来吓唬我。”
我严肃的说:“我没吓你,真的,我看见了。”
蟑螂笑得更灿烂了,他说:“又胡说,信你才怪,乌漆嘛黑的隔着几里地,你能看见小树林?编瞎话都不用心,还不如讲鬼故事吓人呢。”
我生气了,气他不信我,再不肯说话气鼓鼓的往前走去,走了十来分钟,小树林在晨曦下隐约可见。我大步跑过去,冲着林子喊到:“王大壮你给我出来,你鬼鬼祟祟藏在那里干什么?”
悉悉索索的的一阵响动,王大壮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他痞声痞气的说:“小爷在这里拉野屎呢,怎么着,这你也想看?”
夜色下我看见他把手里的砖头握得很紧,可终究没敢丢过来。打闷棍不比明目张胆的打人,有人看着王大壮终究没敢动手。
我说:“看见了吧?还信我不?我真看见了。”
蟑螂说:“你猜的吧?我还是不信那么远你也能看见?不过你脑子好使能猜到也不离奇。”
我彻底懒得理他,向学校快速走去。这个傻蛋,就让他傻一辈子吧,我再也不给他说实话了。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一会儿穿着古装,一会儿身披铠甲,一会儿像一团气体漂浮在半空。它们在我梦里演绎着不同的人生,却总在最后的一刻化作无数光点,向一轮满月飞去。光华散去,新生的女婴凭空出现,我知道,另一个故事即将开演。
不同的时代相似的故事,我像被梦魇了一般怎么也醒不过来。许久许久,有个声音在呼唤,她说:“画眉,画眉,你何时回归?我在月亮的背后等了你一光年,我还要等多久?”
醒来后那个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我清楚的知道那是我自己的声音。刹那间许许多多的回忆涌入脑海,我流泪了,我终于明白我和蟑螂不一样,我和婆婆不一样,他们会死,死后也许还能在另一个世界再见,而我,不过是个能量的容器,无限轮回不生不死。我永远也见不到我的婆婆了。
月圆夜,我又一次仰望夜空,我的视力越来越好,好到可以穿过凹凸不平的月球坑,看见地球人永远也看不见的月亮的背面。
你知道吗?地球人仰望吟诵的月亮不过是我们族人的飞行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驾驶着它穿越一个又一个光年在宇宙中流浪,寻找遗失的母星,却在能量耗尽的那一刻被地球捕获,从此成了它的卫星。
月圆夜白玉似的银盘是飞船银白色的机壳,它倔强的不肯转身,从没有人见到过月亮的背面。
在人类永远到达不了的阴影里,沉睡着无数的生命体,其中一个就是我。在漫长的等待中我和我的族人随着月华降临地球,汲取微弱的生物能,聚沙成塔,用无数次的轮回积攒挣脱地球束缚的能量。
当能量清空的那一刻,变成婴儿的不止是我的躯体,还有我所有的记忆。尚未觉醒的日子快乐而温暖,我以为我和身边的人一样,我以为我有许多的同伴。觉醒后每一世的记忆里都有着浓浓的孤单,孤单得让我忍不住忧伤。
月亮那么大,需要的能量一定很多吧。我需要重复多少次相似的人生才能让它突破地球的束缚继续去寻找遥远的母星?我终究会回去,可在这之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球女孩。永远无父无母,在某个月圆的夜晚一次次以婴儿的形态开启又一次轮回。
我叹气,我终究见不到我的婆婆了。哪怕这世上真的有鬼。那么你呢?你是不是我另一个族人?无限轮回在一个又一个光年里。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