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静 | 一碗连锅面
直到今天，我都清楚地记得那一碗连锅面的滋味。
几缕红油辣子飘浮在碗上面，赤裸裸地“勾引”着早已饥肠辘辘的我，红油下“潜藏”着白花花的面片，薄厚适中，切成好看的菱形块。配菜是少的可怜的切成小方丁的红萝卜和土豆，加上几片煮得油绿的菠菜，酸辣的香味窜进鼻腔，让人不由吞咽着口水，恨不能立即大快朵颐。
九十年代，我在纸坊中学求学，也是从那时起开始“上灶”的。再不能中午悠闲地只需跨过一条马路就回到家里，（小学时家和学校只隔着一条马路）吃母亲做的饭菜了，我初次品尝到了离开家的不容易。
十几岁的花季少年，是最能吃喝的年纪了。不用说那些男生，就我这个文弱女生，也往往是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还没响起，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终于捱到下课，老师前脚跨出教室的门，同学们便潮水般跟在后面涌了出去，涓涓细流在通往灶房的路上汇聚成欢快的海洋。
我因有腿疾，行动总会落于人后。加之我素爱“独来独往”，（一来因为我独立好强的性格，二来我觉得和同学在一起，难免会拖人后腿，索性自己行动，快一些，慢一点的都更自在）总是就去晚了，饭菜都凉了，咀嚼着“残羹剩饭”，心里便不免酸溜溜的。
那时候，学校的灶办得比较简陋，通常就是馍、菜或者连锅面。相对于馍、菜组合，我更钟爱连锅面，因为吃馍、菜时，菜是提前盛进大铝盆，放在窗口前打的，馍也是把蒸笼抬到窗口，方便灶夫拿取，所以往往等我排队排到了，馍、菜都凉了，这样的饭菜吃了会让人的胃肠极不舒服，心情也连带着不那么愉快了；而吃连锅面时，面是在锅里的，灶夫在窗口收上一摞碗后，转身放上锅台，再一碗碗打上递出窗口。
连锅面是很家常的一种饭食，把面片煮好后，加上提前炒好的配菜，调入盐、醋，辣子，热气腾腾的一大锅，越煮越入味、越好吃。何况，那个年代教室没有饮水装置，上了一中午的课，连汤带面地吃那么一碗煎火饭，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呢。
而我的幸福不止于此，在学校灶上帮灶的那位其貌不扬，瘦弱沉默的姑娘，更是让我的那一碗连锅面滋味悠长，令我终身难忘。
说起那姑娘，我深感惭愧内疚，因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身材极其瘦小，让人觉得是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的，她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像会说话似的，枯黄稀疏的头发低低地扎在脑后，让她显得愈发柔弱无力。看年纪她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我能感觉到她看我们这些学生时眼里藏不住的羡慕之意，这让我对她心生怜惜，要不是家里困难，她怎么会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呢？！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她之间竟因为一碗连锅面而有了一段只有我们俩心知肚明，却足以感动、温暖我一生的故事。
随着她帮灶时间的增长，对生活琐事反应本就迟钝的我渐渐发现：我去灶上打饭，每每排到我时，她总会在一大摞碗中有意无意地把我的碗放在灶台最前面，然后手脚麻利地打起饭来，灶上的饭勺很大，几乎是“一勺一碗”，而她似乎总能精准地多打些给我。
在翘首等待的一帮同学中，我的碗看起来那么显眼，显眼到让在窗口前等着端饭的我心生慌乱。因为我能明显感觉到我的碗里比别的同学多出一些面、菜，辣子油更是红汪汪的，比起其它同学碗里的清汤寡水，我碗里的似乎是这一锅连锅面里的高配版。
这样的秘密我们俩个好像“心有灵犀”似的，看到我排着队快到了，她就会立即端起打好饭的碗到窗口来，顺带手就接上了我的碗，照旧放在前面，照旧是一碗高配版的连锅面递出窗口。
她这样的高配版面吃过几次后，我竟心生羞愧——觉得自己多吃了灶上的饭。人年少时会有一种固执的敏感与骄傲——对那些自认为带着怜悯成份的善意的坚定拒绝。于是，我开始刻意躲避她来收碗。
一次，看到我排队快到了，她赶到窗口前来收碗，我紧紧地拿着我的碗，低着头假装看不见，不愿把我的碗递到她手里。我们就那样僵持了好几秒，惊鸿一瞥间，我看到她大大的眼睛里居然溢出泪来！
那是一双怎样善良又热切的眼睛啊，她看着我，不，几乎是盯着我，眼里流露出的情意让我无法不回报以眼神的交流，甚至让我心生慌乱和自责——我觉得如果自己不接受她的好意就会严重地伤害到她，伤害了她那份纯洁无暇的善良。
最后，骄傲的我还是妥协了，“顺从”地把我的碗递了进去，她蜡黄消瘦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笑意，看到她欢快地转身去打饭的背影，倔强的我再也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流下泪来。
就这样，我们之间的这个小秘密一直延续到我初中毕业。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十分后悔，生性自尊敏感、不善言辞的我到毕业分别的时候也没有勇气和那位姐姐说上一句话，表达一下自己满腔的感动和深深的谢意。
时光不居，转眼我已人到中年，那位姐姐怕也是成家立业，儿女双全了吧？！
姐姐，你那一碗碗高配版的连锅面，让命运多舛、年少懵懂的我深深感受到了温暖如春的善意，给了我学习的无尽动力和勇气，那是一道并不闪亮却那么温情的光，让年少的我除却了心头的阴霾，以更加努力、阳光的心态直面困难，学有所成。
姐姐，因缘际会间，我盼望着你能看到这篇拙作，请你一定要在文后留言和我联系，请你接受我迟到的、深深的感谢和敬意！
姐姐，如今我已为人母，也练就了些许厨艺。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当我们相见的那一天，我要给你煮一碗热气腾腾，有滋有味的连锅面，好吗？！
作者简介
尉静，教师，凤翔县作协会员，努力工作之余唯好读书写作，愿舒扬心声于文字间，享清风朗月，交人生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