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印|生活向南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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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国印

编辑:小愚

  千年古县遵化的版图呈“三山两川”之势。 我的故乡座落在一个川上,名字叫思恭庄。

故乡往北,过了长城雄关罗文峪,便是绵延不断的燕山山脉。山很深,很密,或夹峰对峙,或一字横开。在拥挤的大山褶皱里前行,就奔了塞外山城——承德,还有更为遥远的张家口乃至内蒙古……旧时,是乡里祖人用地产去易换皮货的所在地。拴马车牛车用的皮套,牲口头上的皮笼套,剃头匠用的擦刀皮板,乃至富贵人家的皮衣皮帽等,皆来源于此。

故乡往南,过丰润和唐山,再走就到了丰南,也就到了海边了——辽阔无垠的大海离家乡有一百五十里远的距离,时下,高速车程四十分钟,少于学校一节课时间。

  海里不单有龙宫的富丽堂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的差异之美等各种美丽传说令人向往,重要的是——海里还生有珍珠鱼虾,海岸上,广阔的沙性地里长着成片成片的土豆,海边地层里藏卧着在人们看来永远也挖不完的优质煤矿。

  于是,早在几十年前家乡人的生活便与南边的海发生了密切关联,就其影响度来讲,是远远要超过塞北的皮货的。生活向南向海,慢慢地就成了村人的一种生活姿态与向往。

  吃的事情永远是第一位的,吃的问题似乎永远在解决中。民以食为天,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在诠释着这一真理。

  每年的春天,大地解冻苏醒,春种时节来临,土地又需要社员力气汗水了,那时,也正是口粮稀缺的时候,称“春荒”。

  过冬的白薯和大白菜快吃完了,余下的在慢慢滋芽或长“顺子”。家家户户的粮袋萎缩下来,个别户已经见底了,靠东家几升西家几升借粮度日子。

  队长和会计皱眉头的日子来了,可队里库房除了粮食种子和牲口饲料再也挪不出多余的口粮了,可谓一愁莫展。

  穷则思变,饿也会生“机”。上帝永远是善良的,尽管这种善良需要众生在艰难中去感悟。缺粮的困顿,逼迫人想到了外出“觅食”——向南,去大海边,去沙性土质的丰南买土豆。

  于是,六十年代未,七十年代初,社员生活的字典里便多了个词汇叫“拉土豆”。

  于是,队会计带领两三辆马车,带齐人吃马喂的食料,在人们正在熟睡的某个凌晨时光出发了。

  凌晨的世界是寂静的,连星星月亮也是静悄悄的,马蹄声与铃铛声清脆悠扬,震颤了空气,传开去,满天满地。悦耳的声音里,生发着队里老少的希望,一如春季里囤积了众多的生长与心愿……

  拉土豆的车一走,人们便多了份牵挂和祈盼。这种氛围萦绕在村庄的街头巷尾,萦绕在家庭及每个社员的脸上。人们见了面往往会问,今儿去几天了?快回了吧?往返三百多里路程,明明在心里清楚记着天数,嘴上却也要问着说着几天。家里要“断顿儿”的户,更是添了份急切,那圆圆滚滚的胖胖乎乎的土豆也许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了梦里的饭桌上。

  四五天之后,拉土豆的车回来了。人们便纷纷背筐挎篮地赶到队里分土豆。骡马卸套进饲养棚歇息去了,会计在返程中已经拟好了账单,每人分多少,哪家分多少明细在手,土豆不用卸车,扒开车的后“插兜”(插箱板),就分开了土豆。

  把土豆弄回家,不等洗干净,性急人拿起便啃起来,也许并非全是饥饿所致,他们是在 想象着土豆与白薯类似,生吃可能也是种吃法,但事实很快告诉人们,土豆与白薯的不同——没有一点白薯的甜味,艮艮的感觉中嘴角有淀汁溢下,白白淡淡的,望去,使人变得有些怪诞起来。土豆是不好生吃的,尤其已显绿色欲出芽的土豆,会有些辣辣地令人嘴发麻嗓子“哈喇”的不适,而实际上这些土豆已经变质,是不可再食用的,只是在缺食时代,人们讲究不起而已……

  土豆有很多种吃法。烀着吃是最简单实惠的方法。像烀白薯一样,将洗涮好的土豆放在锅内,加少许水,盖好锅盖,缝隙用菜叶等塞严,点着火烀。半个时辰后住火,再迟缓一袋烟功夫揭锅——这时,一锅圆头圆脑的土豆冒着热气示意人可以吃了。腹中空空的人从锅内拿起一个,左手倒右手,嘴里吹着,咬一口又会吸口凉气,稀释着口中热量,如此反复,反复如此……

  连着吃下几个土豆之后,腹中充实起来,才感到味蕾的提示——索然无味。是的,烀土豆面面软软,滋味寡淡,没了饥饿的压迫,这种感觉便会由嘴到心地升起。

  熬土豆也是通常吃法之一。一个土豆切成四五块,用铁锅熬,熟了,一人盛一碗端着吃。这种既是饭又是菜的吃法,吃着吃着,不禁令人愰惚——土豆是粮食还是菜类。几碗之后,吃饱了,便释然道,啥粮食菜的,能填饱肚子就都是要紧的东西。可肠胃又会很快告诉人们,土豆绝非玉米白面大米等粮食——饭后一个时辰以后饿感就又来了。

  时下人言,土豆成为了小麦水稻后的第三大主粮,或许还会占领更大的“粮食领地”,无疑昭示这是个粮食供应充裕,可以讲究营养,愁苦肥胖且可以模糊粮菜观念的时代。可在我的潜意识里,土豆永远是不禁饿的——哪怕它是主粮。当然,这种不禁饿,也许是巧妙地应和了人们现时想往与追求的那种久违了的“饥饿感”——那应该是种幸福的感觉,与过去的饥饿是有本质区别的,那时的饿是整个人从里到外浑身无力的饿,现时则需要用心去寻找饿,感觉饿,追求饿。

  土豆的吃法还有很多——炒土豆,有炒片的,有炒丝的;拌着吃,用热水焯一下,加糖或糖精;土豆还可加工成粉条等……

  队里也栽种过土豆,用的是丰南的土豆做种子,种在了村西南河北岸有些沙性的土地上,望着绿色的土豆秧,淡淡白白的土豆花,人们数着日子,盼着它地下产蛋生崽。于是,秋天的收获里便多了个果实——土豆。吃着自己地里长出的土豆,大家像闻着自己劳动汗水味一样亲切。也是在那时,刨土豆的人们,用细木棍串上几个小土豆,放在火上烤着吃,仿佛吃出了一种情趣,津津有味。不知道现在街头烧烤土豆的方法是域外泊来还是那时“野烧”的进化。

  去海边淘宝,还不止拉土豆。浩瀚无边的海洋蕴育了太多的物质供人类所享。“虾糠”——这种海产品的下脚料,是上等的猪饲料,队里也要去车拉来,孩子们会从中拣出小螃蟹,小虾米等,或把玩欣赏,或放在嘴里慢嚼,尝着大海的味道,想像着大海的模样。

  队里两排猪圈里有几十头猪,靠打碎的青草加些粮食喂养,海边的“虾糠”令猪们惊讶无比,欣喜异常,内含的磷、钙、钾、碘、镁等元素,使得它们生发迅速茁壮,出栏周期缩短,增加了队里收入,年节分肉多起来。

  队里也会把“虾糠”分给各户,惠及农户圈舍,自然是人们高兴猪喜欢。

……

  煤,于农户来讲是奢侈品,人们自然也把它归于南边大海的恩赐。

  几十年以后,远居东北的二姑还曾深情地和我讲起她十几岁时与我父亲拉车去海边的煤矿买煤泥的故事。双轮车能装五六百斤,他俩用四天时间往返到家,带着窝头干粮和一个水壶,不住旅店,不找吃部,困了乏了路边睡,饿了渴了干粮就壸水。到家时,两人鞋底磨得薄成了“毛头纸”。那时112国道还是沙土垫道,地上一个个沙粒硌得脚掌出血。二姑说,她和哥哥是用脚心数着路上石子把煤泥拉回家的。俩人上衣右肩被拉车绳磨成了窟窿,肩膀一道血红。

  父亲和二姑拉回的几百斤煤泥分批用铁勺扣成煤球儿,满天星般地晒于门前,家人扭着身子小心走路,唯恐踩着。煤球儿干后收于厢房内,可供几个寒冬烧用。

  三九天,土炉内煤火下红上蓝,闪闪着,燃烧着,于是,茅屋草舍暖意渐起,于是,人心也就温馨起来,于是,煤火也就点亮了瘦长的冬季。

  大海的馈赠是慷慨的,村人们懂感恩,可村里却少有人见过海。问拉土豆拉“虾糠”的人海的模样,他们则说闻到了海味,却没见过海。海味是什么味?又问,答,就是虾米小鱼味。虾米小鱼味?人们反问着,似有所悟,也似乎懂了。事实上,这些拉土豆拉“虾糠”乃至拉煤的人,只能说比村人更接近了海,匆忙的交易与往返中每每与大海擦肩而过。除了对海的崇拜与感恩,也只能把海留给了长久的想象与思念。

……

  成人以后的岁月里,我曾多次与海相遇,而每次又都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别有心绪。渤海,黄海,东海,南海,乃至更为广阔的太平洋,这些浩瀚无垠的所在,足以让人敞开无限的心胸去想象去描绘各种神秘与神奇,包括那些无尽的宝藏。可是,在我心灵深处却永远珍藏着渤海湾一隅的富有与珍贵,记忆里,常冒出儿时生活与海的往事,脑际里就会叠加起一句话——生活向南向海!

 作 者 简 介 

张国印,河北省遵化市人。幼始喜欢读书,继而迷恋文学。读书、写作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各级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五十多万字。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遵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文集《时光·岁月·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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