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地名故事 儒林路史话（上） 2021年第25期（总622期）
陈文杰
儒林路名起何时？《安顺市地名录》记载：明、清时为儒林路，民国时期改为铜匠街，1952 年改为新黔路。我以为此记颇谬，应是明、清时为铜匠街，民国时期才定名为儒林街。
以下两点推证 ：其一，遍查咸丰《安顺府志》只记有铜匠街一处，并无儒林街、儒林路之记载。直至民国《续修安顺府志》始有儒林街记载，并对其区域进行界定。
其文如是：儒林街由东大街北经三元桥、崇文桥直抵城垣。东大街至三元桥一段俗呼铜匠街，街东有府仓。抵三元桥东通望春台，西通丁字街。三元桥至水洞街口一段，俗名大箭道，清时于此试武童弓马，故名。街东有二口：一通黉学坝，一通三台湾。街西亦有二口：一通炮台街，一通李家花园。水洞街一段，北至城垣接第二段。街东有耶稣教堂及考棚，考棚原为督学行署，为旧时考试文童之地。街西有地藏寺。水洞街口与崇文桥之间，东有四方井，已封填。水洞街与大箭道连接处一街横贯，东段俗名双眼井，西段原名玄坛街。此为儒林街最早最详细最权威的记载，可惜未有命名时间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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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上文叙述中，儒林街由铜匠街、大箭道、水洞街三个路段组成。其中，大箭道为清时武童比式弓马的考场。1906 年，清朝废除科举制度后，将大箭道陆续转卖于民。修房建屋非朝夕之功，如此推之，将策马挽弓百步穿杨的大箭道发展成安居乐业的街衢，应已经是民国肇立之后了。故此民国《续修安顺府志》才将大箭道列入儒林街路段之中。
民国成立，百废待兴，针对全国各县名字重复的现象，曾进行过省、市、县、乡乃至街的改名工作。安顺也于此时兴起路名重定之风，期间五眼井改五权路，取五权分离之意；同知巷改大同路，取大同世界之意；顾府街改民权路等等。儒林街得名也应为当时产物。民国所定路名多以其立国价值观所追求的平等、自由、民生、民权有关，颇有时代烙印和政治色彩。
唯儒林路独得清雅之名，一则该路通过毗邻相连的黉学坝，可达安顺文脉的精神高地府文庙 ；二则儒林路一段贯城河上有三座桥，一曰三元、二曰崇文、三曰化鲤，均意含科考及第的吉语；三则水洞街考棚（今市一中）、大箭道段为科考之大箭道段为武童生笔试和比式的弓马试院所在。此皆安顺士林俊秀发祥之地，名定“儒林”也有期盼家乡代有才人出的用意。思之取名“儒林”的安顺缙绅也是用心良苦，却也恰如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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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顺旧时以老大十字为中心的东南西北四条大街，辐辏四门沿街商铺鳞次栉比形成了安顺繁荣的商业圈。小十字的儒林路、顾府街除因道路宽幅略逊四街之外，其繁荣与四大街相比也不遑多让，形成安顺的次商业圈。儒林路则是这个次商业圈中手工业最发达的街区。
铜匠街之所以得名，即以铜匠手工艺精湛而闻名遐迩。安顺已逝老先生程国经有文描述：清朝中期铜匠街有铜匠铺若干，其中“姚大顺”制作精巧的鸦片烟具（烟灯、烟盘）、“杨炳荣”制作的铜锣、铜钹等响器都著称于世。制帽行业占据了这条街三分之一。从清代沿袭下来著名的帽铺有“一品斋”“德隆斋”“任荣森斋”及“熊泰益”几个大号。当时这几个帽铺以制作京绒、绸缎小帽畅销省内，并远销湖南等毗邻省份。
民国后市民生活水平提高，安顺涌现了大量的制作金银首饰的金号银楼。据《安顺县商会档案》记载：民国三十四年统计共31家，经营地点散布市内，铜匠街相较集中。其中余浩然在铜匠街开设的“老天宝”金银饰品店注册资本十三万元，雇金工9人，为业内翘楚。“老天宝”因从业诚信，保质保量，所制饰品皆精雕细刻，加之其产品时尚新颖，花色品种繁多，深得用户追捧。金器上锲有“天宝银楼，上上足赤”字样，安顺民间至今尚有“老天宝银楼”金银饰品传世。
或因与文庙孔学堂相近之故，印刷业也是儒林路上重要的传统业务。明清时期，安顺印刷的《四书》《五经》《千字文》《百家姓》等经文课本，因雕工精良、纸张绵实为当时学人喜爱，远销各地。民国后期因油印、石印、铅印等业逐渐发达。普定人王显纯在安顺西街开办“纯德石印局”，引进先进印刷设备，主要承印商标、公文表册、名片、信笺、新学书籍等，设门市于铜匠街。后来，在新兴印刷品的冲击下，传统雕板印刷业逐渐凋零，唯伍子光所办的“伍经文堂”，独撑至“破四旧”时，始被迫停印。当时被收缴烧毁的雕版多达20余车之巨，收缴后，在大府公园焚烧，火光冲天，数日方尽，这是雕板印刷术这一传统行业在安顺最后的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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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代末，私营经济初现苗头。铜匠街与小十字口的临街住户零零星星地拆开铺板开设百货小店。店中板墙用白纸裱糊，悬挂着彼时安顺人尚为少见的电条进行照明，玻柜中用木条隔成米字型，里面摆设着色彩缤纷形状各异的上海纽扣、钥匙带、指甲刀、发箍、扎头发的彩色塑料线等，实力雄厚的还兼营电池电筒、上海尼龙袜、胸罩等紧俏之物。
入夜，街灯昏黄。郡人当年多无娱乐消遣之处，年长者则聚于老大字邮局处，或于报栏处阅读新闻；或于邮局石阶上排座闲谈古今，兴叹时事。时为一景也。青壮者则携妻带子到小十字顾府街口的电影广告牌下，选择心仪的电影观看。我家属于后者，若遇电影开演时场不对需要等待，父母必带我们姐弟到灯火通明的铜匠街百货小店看看热闹，如当月工资安排得当稍有余资可用，父亲就大度地买些小物饰品供家人一乐。此举多大姐受益，我见状则大哭不依，父母就带着我到铜匠街的“李家”水晶凉粉摊或“胡记”冲冲糕处，任选一家一饱口福来平息事态。我一边抽泣一边饮食，直至冰凉的水晶凉粉或滚热的冲冲糕激活了味蕾上的幸福，才抬头看着围站一旁的家人，将碗中美食递过去说“你们也吃点”。大姐一边把玩手中的饰品一边笑嗔道 ：“不稀奇，又哭又笑，黄狗飚尿。”父母微笑摇头看着破涕为笑的儿子和把玩饰品的女儿，似乎他们已经感到美食的甜蜜和饰品给他们带来的快乐，幸福的笑荡漾在他们的脸上。
当年，幸福如此简单。它永远留在那个又哭又笑的少年心里，留在铜匠街的烟火中。
儒林路鸟瞰 吴忠贤 摄
儒林路由三条路段组成 ：其中东大街至三元桥一段俗呼铜匠街，三元桥至崇文桥一段俗名大箭道，崇文桥至城墙段称为水洞街。三个路段因历史缘故先后组成儒林路街区。
大箭道曾是安顺试院建筑群中科考武童的试院部分。清朝末年地方匪患严重，中央政府勉力应付列强已无力支撑地方军费，安顺地方政府开始大量变卖官田官地以补缺项。
儒林路(大箭道)祟文桥 蒋旭英 摄于1938年 蒋世伟 藏
光绪初，因烟禁大开，鸦片通行，安顺的商业经济获此刺激，顿呈迅速发展之势。安顺既是鸦片出产之地，又是著名的云南鸦片“云土”的中转站，每月可销五百余箱，为全省之冠。是以在鸦片外销的同时，也引得不少外省外县的商人云集安顺，纷纷在此设号开店。安顺城在明朝建成后未再拓宽，人口的增加、经济的繁荣后城池原有体量桎梏了它的发展。
科举废除后大箭道被转卖民间，城市有限土地的释放，对已经占有了安顺优质的商业地产和居住地段的原住大户富商，并无太大的诱惑。大箭道却成为清后期进军安顺外来的商业精英们的首选，他们争相接盘购买土地在此建宅居住、立号经商。大量外来新贵的入住使大箭道形成新的社区，不同的家族在毗邻的四合院之间相遇，为儒林路谷氏旧居 彼此能走进城市驻留城市而抱团取暖、相互提携 ；他们通过血缘、地缘、业缘为纽带，形成了特殊的人伦关系。
这些外来家庭子弟的血液里似乎遗传了父辈勇于闯荡的基因。他们在安顺城接 受了短暂的新式教育后，眺望远方的心动让他们走出安顺，去高等学府学习 ；去投考军校 ；甚而漂洋过海寻找更高的平台。这些游子在时代风云变幻、激荡的大格局中，先后登上政治舞台，荣显一时，各有造就。他们曾经生活过氤氲着人间烟火的四合院，在儒林路上形成了密集名人公馆区，此景不唯安顺即便在全省也颇为罕见。
项公馆 大箭道七十五号，项荣还将军宅。建筑面积达 300 平方米，两进两院，中式砖木结构。项荣还，号愚生。1910 年生于安顺县小刘家庄。父辈经商后进入安顺，与人合资“福瑞号”经营百货。稍有余力后购大箭道与黉学坝相接弯口建房开铺。项荣还考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八期生。1937 年抗战爆发，参加淞沪会战。
1942 年 1 月，远征军入缅作战。项荣还时任第五军补充第二团副团长。穿越“野人山”后撤中，项荣还补充二团和 288 团，作为后防部队掩护各部撤退，期间两度打退日军先头追击。1944 年，项荣还升任第 5 军 96 师 286 团上校团长。1946 年，进南京陆大将官班深造。1948 年，项任 89 军 343 师少将师长。1949 年冬，升任副军长，仍兼 343 师师长，12 月在贵州普安率部起义。
刘公馆 大箭道刘汉珍将军宅（原福昌益号）。三进两院，建筑面积达 500 平方米，中式砖木结构。临街为商铺，往里依次为库房、花园、照壁、住房。为典型的前铺后居型建筑。
刘汉珍，原名刘汉桢，字月松，1902 年生，普定人。13 岁随父辈迁居大箭道， 考入安顺中学，后入贵阳南明中学工科肄业。黄埔军校一期毕业。1924 年 11 月调 任何应钦东征军司令部任上尉参谋兼管通讯，讨伐陈炯明。东征平叛胜利后，潮州开办黄埔潮州分校，刘升任该校第四期少校队长。
1926 年 7 月，刘随第一军北伐，攻占南京后，因功晋升团长。龙潭战役，刘汉珍立下大功，时年 25 岁之刘汉珍已晋升为第 9 军 14 师副师长兼旅长。1929 年初夏，升任第六师副师长兼 133 旅旅长。10 月刘因故被撤职，赴上海隐居。
1937 年秋，冯剑飞任贵州省保安处长，邀刘任副处长。1939 年，刘随谷正伦到兰州任甘肃省军管区副司令。
1945 年 3 月调任第三方面军，汤恩伯部少将高参。8 月，日寇投降。刘随汤到达上海，适 94 军牟廷芳率部从上海空运接收天津日寇投降。牟兼任天津警备司令，由牟保荐刘任天津警备副司令代理司令之职。
1947 年 8 月出任贵州省军管区副司令。1949 年 6 月，调任贵州绥靖公署中将副主任。11 月辞职，刘由重庆飞香港，经商。1974 年病卒于香港，终年 72 岁。
谷公馆 前清武举谷兰皋创修。坐东朝西，临街而建，占地 1770 平方米，分南北两院，建筑面积 700 平方米，北院主要包括三幢房屋全系砖石木构，两个院坝，一方园圃，建筑风格为清末黔中民居。南院是民国初期购买旧房拆建，两院有青砖墙隔开，中有月亮门互通。其建筑形式与北院相似，只是在传统黔中民居加入哥特式建筑的元素，两者精巧融合形成典型民国风格。
谷兰皋生性节俭，却急公好义，热心公益，素有安顺“缙绅马首”之尊，人多以“谷三太爷”称之。兰皋膝下育有四子，正伦居长，正楷次之，正纲行三，正鼎最幼。
谷正伦，1889 年生，字纪常。先入贵州省陆军小学，后赴武昌陆军三中，再入东京振武学堂、士官学校学习炮科。在日期间加入同盟会。1912 年奉孙中山之命，任援桂黔军第 4 路军司令，后曾任黔军总司令、南京卫戍司令。1932 年兼任宪兵司令部司令，被誉为“现代中国宪兵之父”。此后曾任过甘肃省政府主席和贵州省政府主席。1953 年，谷因胃癌卒于台北，享年 63 岁。1954 年，追赠陆军二级上将衔。
谷正纲曾任过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副部长、最高国防委员会委员、行政院政务委员等职务。
谷正鼎曾任过国民党立法委员、中央组织部部长等职务。罕见的是，谷氏三兄弟分别在国民党的“六大”“七大”上当选过中央执行委员，在中国近代社会曾流传着这样的说法 ：“谷门三中委、天下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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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公馆 詹龙光府第，坐东朝西，临街而建，也为前铺后居建筑。占地 1000平方米，建筑面积 400 平方米，主要包括三幢房屋，两个院坝。民国时期詹龙光父亲在此开设“永兴隆”米店，生意兴隆。
詹龙光，（1908—1993 年），号宝华，少将。黄埔军校第 5 期步科毕业。1926年加入国民党。1933 年加入复兴社。抗战期间曾任遵义师管区少将副司令、远征军高参。1940 年任贵州省毕节团管区司令，1947 年任汉中陕南师管区参谋长。
1948 年任南阳十三绥靖区司令部第四处处长。1949 年在宜都任十四兵团少将高参兼。1949 年 12 月 24 日在四川郫县参加起义，1950 年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 15 军干训班副主任。1956 年在武汉师范学院出版社工作。1961 年任武汉市政府参事，1993 年 3 月 15 日在武汉病逝。
儒林路上这些名人寓居的院落和建筑各有特色，有的豪华，有的简朴，有的精细，有的粗犷，它们各自有着自己的故事，刻录下了历史的变迁。公馆的居住群体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住宅成为他们对高雅生活的追求及文化崇尚的精神载体。然而儒林路上这些公馆的主人们少年时胸怀万里封侯的志向，他们不屑于这里优渥的温柔 ；壮年时正逢国难披甲持戈征战沙场，他们不敢留恋这里平静的生活 ；晚年时因
朝代更迭他们流亡海外、或客死异乡、或屈毙冤狱，都没能回到这里淡泊终老。这里只留下父母送别懵懂少年时的挥手 ；这里只留下少年扶出父母的灵柩 ；抑或留下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回家省亲时，母亲抚摸久别儿郎额上皱纹时的呢喃，父亲面对功成名就的儿子时的谆谆诫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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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路，东倚府文庙，北临举子考棚，承文韬之雅韵 ；坐落大箭道，西望提督府，领武略之阳刚。地灵人杰，孕育出一个个文韬武略的人才，岂偶然哉！英雄造时势，时势亦造英雄，公馆以及他的主人们亦如民国之兴衰，来得光彩夺目，去得黯然销魂。
· 作者简介
陈文杰：笔名，博雅堂主。贵州省作协会员。西秀区作协主席。从事老照片修复、收藏及地方文化研究。2015年，结集出版个人作品《回望民国安顺》。
2021年3月
值班编辑：张厚林
电子排版：王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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