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样本||诗名家：辽宁山子《我用一块石头打磨一块铁》
文/辽宁山子（中国）
工厂记忆（组诗）
伤疤
像钢花一样的伤疤
开在我的左臂上
直到退休，被我
带回老家，留做纪念
偶尔，会疼痛
会让我想起工厂
想起那些尖锐的石头
和来不及生锈的钢铁
雨天，雨水
落在伤疤上
像落在一块烧红的铁上
发出嗞嗞疼痛
但每次照相，我
都赤膊，落出伤疤
向所有的人炫耀
我一生唯一获得的奖章
2019年7月1日
师傅
师傅是个老头
五十一岁就驼背了
每天上班、下班走在前面
我从他弯曲的后背上
看见，太阳升起落下
师傅平时很少说话
像平台上的一块铁
只有大锤落下，才有
回声，他的话
冒着火星子
我满徒离开师傅时
他把他亲手制作的
白钢板尺送给了我
师傅这辈子，就像尺子
正直、认真和诚实
2019年7月1日
工装
当年除了工作证
只有一件左胸上方
印有红色厂标厂名的工装
能证明我们的身份
购物靠票的年代
小小的布票，是遮不严
我们饥瘦的肉体的
工装，是体面的品牌
一件工装，洗了又洗
补了又补，一件穿两年
省下一件，留着
日常生活或社交时穿
我至今仍保存着
一套暂新的工装
不再是为了避寒遮羞
是给内心里存留一种荣耀
2019年7月2日
汗水，掉在一块滚烫的铁板上
一块铁板，原本
从钢厂出来，经过冬天
已经冷静下来
却在夏日的阳光下
再次把温度调高
这个季节里，我总是
大汗淋淋，豆大的
汗珠从脸上和胳膊上
滚落，铁板上升起一股雾气
化做天空一朵白云
原来，在一块白云
诞生之前，也如一个婴儿
出世，发出一声尖叫
或哭声。白云越飘越远
云朵里的雨水，落在故乡的田野里
2019年7月2日
我用一块石头打磨一块铁
似乎，这是一种讽刺
一块由石头冶炼成的铁
被我放在一块石头上打磨
石头，发出惊慌的声音
铁也是惊慌失措
铁表面上的锈
被石头一口一口舔净
铁，一点一点露出光芒
石头，却在一点点消瘦
它们的关系是暧昧的
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一块冷冰冰的铁
很像段长大王和女工小李
两个外表冷冰冰的人
内心，都暗藏着一团火
2019年7月2日
菜园五线谱（组诗）
低处的茄子
左边是黄瓜
右右是芸豆
在竹杆搭成的架子上
爬得很高
每天还在往高处爬
茄子在低处
像一个孩子拖着
一个沉重的袋子
从春天拖进夏天
还在往秋天拖
拖不动了
就放下，歇歇
然后换一个袋子
但还是累得，脸色
有时绿有时紫
2019年7月4日
怕冷的黄瓜
每爬高一步
都会开一朵两朵花
或结一条两条小黄瓜
蜜蜂从一朵花上
飞到另一朵花上
完成了两朵花的性事
黄瓜越长越长
尤其是在寂寞的
夜里，坚硬挺拔
黄瓜也有怕冷的时候
它冷时就弯曲身子
自己抱着自己取暖
2019年7月4日
西红柿
梦想，某一天像一个
明星一样红
所以三五个挤在一起
互不相让显示大小
和绿色的纯度
其实，在没红
之前，每一个西红柿
内心都是酸的
只有当西红柿红了时候
有的会开口笑
我们有人把西红柿
叫做番茄，我喜欢
西红柿的叫法
尤其在我家小菜园里
个个都比明星红
2019年7月4日
温暖的芸豆
每一棵芸豆秧
都很软弱，都需要
扶着围栏和竹杆
才能站起来，站直了
是件很难的事
它们从种子里长出
懂得种子的恩情
所以它们紧紧抱着种子
让每一粒种子
不被风吹雨淋和日晒
一串串芸豆
很像拴在一条绳上的
蚂蚱。在风中摇摆
又似一串串铃铛
内心里，不停有声音响起
2019年7月4日
疼痛的苏子
我种下苏子
不是等到秋天
收获苏子籽，是夏天
吃掉苏子清香的叶
掐下苏子的叶
我想它一定是疼痛的
就像我用苏子叶包牛羊肉吃
牛羊一定也是疼痛的
这个夏天，北方的人烧烤时
习惯用苏子叶包肉吃
小小的苏子叶，包没了
一个草原的牛羊
2019年7月4日
不是所有的爱，都可以说出来
像春天说出花朵
像花朵说出美丽
而我不能说出喜欢
一次失口说了句
我爱你，一朵花就枯萎了
像一朵云说出一场雨
像一场雨说出满山坡的蘑菇
而我不能说出喜欢
忍不住说了句
我爱你，从此百年无雨
不是所有的爱，都可以
说出来。泥土爱上种子
可以大声把爱喊出来
而虫子爱上果实，从不
言明，直到果实被掏空或者腐烂
我与一棵树，对峙了十年(组诗)
与一棵树对峙
一棵树，站在窗外
与我之间的距离
十年没变，十年里
它给了我，
许多的惊喜
比如一树绿色的祝福
比如早晨的鸟鸣
再比如，让我看见风秋天时，是
怎么从高处落到地上
然后站稳脚跟的
一棵树，与我对峙了十年
它一定看到了我的一些隐私
还有我的内心世界
而它从未走近我，也从未离开
2019年7月10日
一个扫落叶的人
当然，是秋天
只有秋天落叶才这么多
在秋天的一个傍晚
沈阳西江街北二环路边
一个扫落叶的人
他的动作，像他说话一样缓慢
西边的落日，此时
像一个老人衰老那么快
落叶在扫帚一起一落之间
不停的翻身、舞蹈
如一只只寻找食物的鸟儿
我很少见到，一个人
在黄昏到来之前清扫落叶
把那么多叶子扫进黑夜
也许，落叶的温暖
会照亮黑夜的黑
2019年7月10日
一棵树，高过屋顶
像我小时候，经常
爬到屋顶，向远方眺望
一棵树，跃过屋顶
看见了另一棵树
在这之前，能高过一座房子
一定是一棵树的梦想
就像我一直想翻过
东面的那座山
可一棵树，不论
活多少年，也高不过
屋顶烟囱里，升起的
炊烟
炊烟是一棵树的灵魂
2019年7月10日
在冬天，我抱过一棵树
不是因为怕冷
也不是因为孤独
就是想试试能不能
抱住一棵树。两支胳膊
围绕着一棵树，两只手
还能不能相牵
如果是在夏天就不一样了
我还可以用力摇
边摇边仰望树上的叶子
看看哪片叶子会回应
但我还是用力摇了摇
突然飞起一只鸟儿
几片雪花从树上落下
雪花飘落的速度
像北方的冬天一样漫长
在冬天，我抱着一棵树
把胸膛，紧紧
贴在一条通往春天的路上
2019年7月10日
作家档案
山子：原名孙志新、网名辽宁山子。曾用笔名山子、沙风、孤岭等。在《诗刊》《诗潮》等国内外百余家报刊杂志发表千余件作品，其中诗《好钢》入选《中国诗典》。现任《一线诗人样本》常务主编、《新诗歌》执行主编及多家媒体特邀编辑，独立写作人。13840434492(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