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儿|怀旧党

(6月11日午夜在蓬莱海边,与朱建兄聊及离开体制和职场的逍遥轻松,我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幸运儿。2012年,在中国周刊期间,我曾写过一篇小文章,短暂回顾自己的幸运史,题为《幸运儿》,时过境迁,尚堪一读。)
在我这一代人中,我也算得上是一个幸运的人。
大学牌子还算不错。当年故乡的乡亲跟老父亲说,你家儿子大学毕业最起码就是县干部啊。
不过,真正幸运的,是我遇上了一个难以复制的时代。
与如今高校的功利主义和职业教育相比,我上大学时候,周围充溢的是理想主义和启蒙主义的精神。我相信是种子总会发芽。

那个时代毕业的学生,都是国家包分配的。
我的几位师兄选择去深圳和海南的时候,我惊讶于他们的勇气。那个时候的深圳和海南,颇有孤悬天涯的感觉。
到我毕业的时候,1989年,国家开始试行双向选择。
我毕业前曾经给新华日报写过一封自荐函,后来他们很客气地给我回了信,婉拒了我。
后来我接受系里的推荐,到北京大兴一个工科院校当一名马列主义理论课教员。这多少与父母的期待有些距离,更遑论乡亲们 热衷的传说了。
当老师也是我的理想。但我终究没有想到,这与自己想象中的相差何止千里!
也就是从我们毕业开始,大学毕业生必须下基层锻炼一到两年。我是在北京总后3209厂,干了半年,主要工作是给印刷机上纸、装 订、打包,及推纸筒,这与我学的哲学毫无关联。这就是锻炼。
我的不少同学,就是在下基层锻炼时,孕育了爱情。后来我常常化用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来开那些同学的玩笑。
不过,我还是很幸运。我的工作是在89年4月之前已经确定的。我的许多同学,毕业时没有工作,发回了原籍。在这些人中,最有名的是我们同届的北大中文系一位毕业生,他被媒体关注时,正在街上 卖猪肉。
很多人羡慕那个时候。他们不知道,国家一切都安排了,你就没有选择。不过,也是从我们开始,在国家安排之外,另一个世界 渐渐浮现了。虽然,那里充满了不确定性。
那个年代没有互联网,信息闭塞。虽然大兴到城里并不远,但只有两路公交车。我每周总是骑着一辆26金狮,来回奔波于大兴黄村和海淀之间,去城里 的同学那儿聊天,了解世界的变化。
也是这种锻炼,让我柔弱的体质渐渐变得强硬,意志也愈益坚强。90年夏天,我孤身骑车旅行,带了条凉席和一张床单,一本书,是周作人的, 《雨天的书自己的园地》。那一趟旅行,最远的一天,早上从杭州西湖边出发,沿着杭州湾,一路骑到了上海奉贤的南桥镇,路上就将近200公里啊!
后来我常常感谢当年的这种艰苦的自我训练,让我遇到挑战,总是有被动的勇气和意志来应对。
当时的学校不像今天亿万富翁频出,教授卖茶叶蛋的新闻正在社会发酵。我的同事们在黄村,卖起了螃蟹(从塘沽贩回的), 馄饨和面条,而我,则在学院布告栏里,贴了张海报,出租图书,美其名曰“千古文人侠客梦”。
除此之外,我还参加了书商组织的攒书,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将古人的家教家训之类,翻译成现代汉语。为此,我还买了一套 词源,当时可比我一个月工资还高啊。
书出版了好几本,稿费却在90年代末我早已认为不可能时拿到了。
当时我们最大的梦想,就是每天吃饭时,有份水煮肉就好了。
那年《蜗居》流行时,我很不以为然。谁一开始就拥有一切?我结婚的时候,是在黄村的郊区租了间平房啊,平常在学校的宿 舍里,也靠舍友不来住的恩典啊。
社会变化太快,很多需要时间实现的东西,一下子像压缩饼干似的,压到了一个层面上,少年、青年和中年的追求趋同了,这 是社会的病态。
黄村的日子困苦却也安逸,但无法实现自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离开的心越来越重。
我考过研究生,虽然专业分数很高,不过政治英语太差;想去报社,第一家找的是首钢的一本《生产力研究》,后来终究未去;想 去光明日报,最后也没下定决心 ......
我后来去了机关,虽然我对机关一无所知。不过,我又赶上了第一次中央国家机关公务员招考。在此之前,我已经在机关帮忙 了。幸运的是,我考的也还不错。进了机关,自己努力,领导信任,同事尊重,一切顺风顺水,让人羡慕。

当我选择离开机关的时候,很多朋友很惊讶,直到今天,还会有人替我遗憾,我总是笑笑,回之以文章千古事,纱帽一时新。用一位领导同志的话说,朱学东现在做的是正事。这让我很开心。
后来我做过报纸,办过杂志,干过公司,但每一次选择,似乎都逆社会潮流。我曾专门写过篇文章,谈自己的背运。但无论怎 样,我都没有放弃与文字的交道。
每一次经历,都让我的人生有了更多的积淀,让我有了新的进步。奋斗的激情,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失落过。
人过四十还有进步,多不易啊。
不放弃自己,不放弃理想,才能改变自己,影响周围的人。
无论多渺小,把每一件能做的事做好,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成为那只掀起滔天巨浪的蝴蝶,当然,化蝶非为掀巨浪,就如螺蛳壳里做道场,只是自己的道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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