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诗人‖【安文学诗选】
◎煤
经历了漫长的黑夜
经历了漫长的等待
即使见到阳光
即使水洗千遍
也无法白皙迷人
也无法改变苦厄命运
因为死亡随之就会来临
以为熬过漫长的黑夜总会出人头地
以为他人拥有的美好自己也会拥有
一心渴望要来到的正大光明的人间
人间却处处炼狱
◎老牛
在这片土地上勤劳了一生啊
一辈子也没有舍得买件新衣服
身上的泥土，早已成为身体的组成部分
现在我老了
灵魂随着身体被你们千刀万剐
皮被你们剥下来穿在了身上脚上
角被你们伪装成了歌颂盛世的冲锋号
血被你们喝饮
心肝脾肺肾肠肚被你们下酒啖食
敲骨吸髓——骨头被你们放在高压锅里
熬炖，最后只剩下渣滓
——如何还敢奢望领养老金安享晚年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疼
即使你们知道我的疼痛，也未必理解
你们高高在上，怎能体会我反刍了一生的痛苦
我吃素一辈子，没有干过任何坏事
连一只牛虻苍蝇都没有杀死过
却没想到最后的归宿是如此这般
◎燃烧
崖边的老树
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终于把自己燃烧
把温暖送给了拣柴火的孤寡老人
松油嗞嗞
松香四溢
有一天
我们呢也会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们也会把自己燃烧
油脂也会嗞嗞作响
会散发着恶臭
把寒冷送给亲人
◎夏日苹果树也有他洁白的理想
一
灶膛是苹果树最后的价值所在
你看，那一根根刀斧拆卸下来的骨头
是多么的坚硬、傲慢
架烤在烈火之上
引火烧身后，还笑着把火焰高涨
直到化为灰烬，他都没有像柳枝那样
扭曲着身体挣扎求饶
虽然也在生命的尽头，吐着白沫
流出了一些血或者泪
二
让苹果树引以自豪的
是能生产出累累硕果
累累硕果会远销到城里甚至国外
换来很多人类通常称之为“身外之物”
却又不得不拼命追求的东西
苹果树也有他洁白的理想
密集在春天盛开，在自己的村庄
只是这些
往往会被桃花杏花抢了风头
鲜有文人从他身上采撷洗练的诗句
三
苹果树曾托梦给午睡中的牛顿
使其发现了万有引力
其实他是想借牛顿之口
提醒人类
“死了，我们为什么不能上天堂？
原来是万有引力作祟！”
所以人类只能像苹果一样
腐烂在脚下的泥土里
像苹果树一样火化成灰烬
四
苹果树一生受的罪无人能够数清
我们权当害虫是虱虮，忽略不计
我们权当雨打日晒是天意，无法避免
那么我们也就当修剪是计划生育手术吧
你看看苹果树，那个不是受尽磨难
新伤挨着旧疤、挨过一剪又一刀
那个不是深踩着脚下的土壤
赤身在空旷的冬季，却没有一声咳嗽
没有一个喊疼
五
人类总是嘴上劝诫他人不要吃伊甸园的苹果
心里却是嫉妒与向往
人类常常赞叹挂在枝头上的苹果鲜艳、硕大
却很少有人拨开枝桠树叶
欣赏其身上无计其数的伤痕
如果苹果树会说话
不用农民脱下衣服展示，他也会说
苦命的兄弟！
他们紧紧拥抱，一切自会心领神会
六
苹果树的皮肤多像农民的皮肤
苹果树的枝杈多像农民叉开的手指
苹果园是农民的村庄
苹果园是苹果树的村庄
在有苹果树的村庄，红瓦白墙的小二楼上
在水泥大道的小汽车上
农民也有洁白的理想
会把甜蜜分享，会把甜蜜冷藏
这些，过去从不敢奢望
◎铁堂峡里的丁香
伊孤独站在西汉水北岸的绝壁上
春日的相思，如数在头顶幽怨
屡屡袅袅，淡淡的紫
低头、怜影自顾
是对着清浅的西汉水挽髻吗
蒹葭采采，河汉清、且浅
韶华凋谢，一朵一朵微不足道
又怎能填堵岁月截流时间
伊肯定不是要殉情跳崖的女子
伊是诗人忧国忧民的灵魂，正清理典故
古道、西风、瘦马
那道，秦人走过诸葛亮走过杜甫走过
那水，齐家人浇过陶秦人饮过马王仁裕洗过诗织女浣过纱
那石，仰韶人制过斧姜维躲过箭杜甫吟过绝句刘基斩过龙
如果伊不是高居云端的美人
那定是一名忠诚的蜀汉小兵
在为堡上的姜维守灵
听听那风声！金戈铁马惊魂
（六出祁山，木牛流马滚滚 ）
看看那松林！定藏百万雄兵
（木门道射杀张郃，镝鸣萧萧）
秦时明月，汉时关
同伴，早已退守天水关内
剩下勇敢的伊，用两千年的时间来伫立
手拢额头，瞭望着魏国军情
抑或伊是一块如影随形的乡愁
轻盈地笼罩着游子的梦，像一团云
脚下的西汉水啊，大禹从嶓冢导流出来的漾
倔强、叛逆，反其道而行
（天下的河流向东，西汉水向西）
绝不是个简单的游子
山风吹，游子
它不愿同流合污、人云亦云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
它有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
伊孤独站在西汉水北岸的绝壁上
花自飘零，水自流
落花，流水——
流水，落花——
于历史的深处，潺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