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就诊记
父亲就诊记
农历2014年12月22日下午五点半,下班了,饥肠辘辘的我,像往常一样,骑着电动车,在寒风中穿梭,往家的方向奔去。
电动车刚进车库门,母亲的电话来了,说七十八岁的老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呕了许多鲜血,据我多年的从医经验:消化道出血五至十毫升,出现大便隐血阳性;出血六十至一百毫升,出现柏油样黑便;出血二百五十毫升以上,才会出现呕血。
父亲这次的病症不是头痛感冒的简单小毛病了。
父亲小学五年级文化,钢笔字写的不错,十七岁当兵,二十岁退役回家,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正直善良,老实巴交,按照村里人说法,就是缺心眼儿,好欺负。父亲在村里人缘极好,哪家有事需要父亲帮忙,父亲总是尽力而为。父亲的称呼,从汪三哥变成汪三爷,从汪三爷变成汪三爹,父亲老了。
此刻,我的心莫名的悲凉起来,年关已近,街上的年味越来越浓,服侍婆婆的保姆,又要回家忙年了。婆婆瘫痪八年,父亲生病,儿子放寒假,恐惧忙碌的我,心情一下子抑郁了。
我掉转车头,赶往父母居住的小区。
父亲面色苍白,所有的难受都写着脸上,还不忘安慰我,叫我不要耽心他,母亲扶着父亲,端坐在沙发上,地面上满是大片血迹,靠近卫生间门口血迹较多,父亲有呕吐征兆时,想呕在马桶里,但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全呕在卫生间门口了。我赶紧清理起来。
母亲已经把父亲的病情,告知两个弟弟,哥哥在陈港乡镇上班,暂时指望不上。一会儿功夫,小弟弟来了,父母的住宅楼没有电梯,我和小弟,把父亲扶下三楼,去我们县最好的医院就治,医疗设备先进,医学技术力量雄厚的县人民医院。
父亲住进医院急诊科的观察室,由小弟照应着。安顿好父亲,我开始挂号,和急诊科医生交流病情,讨论有关用药事宜。
医生在护理方面要求:父亲必须禁食禁饮,出血停止后二十四小时,可以给予流质温凉饮食,可以为米汤,也可以进食适量的牛奶,等病情稳定后进行胃镜检查。 这就是中医上提供治疗原则:急则治标,然后再标本兼治。
医生的处方开好了,用的是泮托拉唑、止血敏等药。我主动介绍我是某镇卫生院的医生,我说我父亲不经常用药,泮托拉唑价格比较昂贵,可不可以用奥美拉唑替代,父亲无心脏病及高血压,没有用垂体后叶素的禁忌症,垂体后叶素止血效果比较肯定,急诊科的医生朝我呵呵一笑,这两种价廉的药,我们急诊科早就不用了。我很无奈,入乡随俗呗。
药终于用到父亲的体内,我安心坐在父亲对面的空床上,细细的打量着观察室:墙体斑斑驳驳,墙面上黄一块,黑一块,氧气瓶是锈的,病床是锈的,输液架是锈的,床头柜是锈的,窗户是锈的,窗台上,玻璃上,门上,布满浮灰,屋子里没有空调,又阴又冷,仿佛在告诉人们,急诊室已经历史久远。父亲惨白的脸,在灯光映照下,加上这破旧简陋的环境衬托,给人的是一种绝望的画面。
我于1991年在急诊科实习,一晃23年,当时科主任是龚兰交女士,她性格爽朗,根据科室的特点,曾说过经典桥段,至今我仍清晰记得:“金眼科,银外科,吵吵闹闹大内科,哭哭啼啼小儿科,又脏又累妇产科,最让人崩溃的是急诊科。”急诊科面对的病人非常复杂,醉酒的,出车祸的,喝农药的,打架斗殴的……遇到性格暴烈的患者家属,医务人员就有挨揍的可能。
在急诊科实习期间,曾记得:有一实习护士,给小宝宝扎头皮针,两针没扎上去,孩子父亲见孩子哭闹的厉害,心疼孩子,拿起输液瓶猛烈砸向地面,当时的输液瓶都是玻璃的,只听“砰”的一声,玻璃渣和药液四溅,因我靠的近,我工作服上全是玻璃渣和药液。每个行业都有它的风险和难处。
小弟买来热乎乎的麦面饼和一次性水杯,才想起自己的晚饭还没有吃,又冷又饥,我从治疗室倒来一杯白开水,喝了一口,心中顿时升腾一丝暖意,在身体里缓缓弥漫开来。这世界是有爱的,急诊科也是有温暖的,就看你如何感受。
紧接着哥哥、大弟和我的丈夫来了,我把父亲的病情和用药情况,简单地介绍一下。大弟通过一熟人,在内科病房借来了一盒垂体后叶素,给父亲用上了。急诊科医生建议我们,最好找找科主任,让父亲住进病房,因为急诊科条件简陋,病房条件相对来说,好一点。
哦,目前在县一级医院,需要住院都得找科主任,我真不敢想象在市级医院、省级医院的住院难度了。1991年实习期间,如果病人急需住院治疗的,门诊医生开个住院申请单,患者就可以直接到病房,办理住院手续。当时,我们实习医生是跟着带教老师的班制走,老师上白班,实习医生上白班;老师上夜班,实习医生上夜班。
有一次,是急诊科的夜班,我的带教老师家里有事,请假了,正好是宋一平主任代班。大概晚上八点左右,接诊一位昏迷病人,患者六十多岁,衣衫褴褛,孤身一人,亲戚发现时就处于昏迷状态,病史不详的昏迷病人是最难诊断的,宋主任详细地检查病人,凭着高超医学知识和丰富的临床经验,诊断该患者是有机磷农药中毒,立即下医嘱,给患者用阿托品注射液,经过宋主任的全力抢救,患者渐渐有了知觉,但还是不能言语,因为这个病人,宋主任和我们实习生一样,一夜都未休息,第二天早上,把该患者转入住院病房,后来听说:到病房两天后,病人还是死了。
我在宋主任的身上,不仅学到了医学技术,而且也学到了作为一名医生所具备品德:医生必须有一颗怜悯之心,对待病人不分高低贵贱。
为了父亲能在医院里住下来,大弟找到一副院长,给科主任打电话,科主任始终没有接电话。其实这位科主任我也认识,我在儿科实习时,他那时刚毕业,分配在儿科做医生,因在大学谈一对像,是一本村姑娘,毕业后,男方提出分手,刚烈的姑娘坚决不分,在儿科闹了一个星期,其实谈对象是你情我愿的事,强扭的瓜能甜吗?就因为这件事情,我对这位科主任印象深刻,我也试着给科主任打电话,科主任仍未接电话。大弟又要找其他熟人,和科主任沟通,被我阻拦了,先在急诊科对付一晚,明天再说吧。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医生下班之后,也需要自己的休息时间,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私事而打扰人家。
人是要相互理解的,作为一名医生是非常辛苦的,由医学院毕业后,还要经历五次全国性的考试:执业助理医师、执业医师、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而县级医院医生还要考“三基”,每月一次,我有一同学在县医院工作,背后曾开玩笑地说:“三基考试,就如女人的月经,月月来哦。”
我们兄姐弟四个,商量一下,大弟主动要求,晚上留在医院陪父亲,第二天上午由我接替大弟,照顾父亲。
父亲通过一夜治疗,病情稳定,没有出现呕血症状,上午按照昨天的药继续用,急诊科医生又重复昨晚的话,说已经有床位了,赶紧找科主任住到病房去,急诊科医生可是就不开入院申请单给我。
我见父亲病情明显好转,又去和医生商量,父亲因股骨头坏死,行动不便,我是否可以将父亲带回家用药,急诊科医生认为可以。我在家里,给父亲输液三天,父亲的饮食大便全部正常了。
还有几天就是春节了,准备年后带父亲到市人民医院检查。
农历2015年正月初七,我和两个弟弟带着老父亲到市人民医院做胃镜,果然不出我的预期,父亲被诊断为贲门癌。父亲检查的结果,就像一块浓云笼罩在我的心头。
公历2015年3月1日,我和两个弟弟带着老父亲到省城医院就医,找到了在省城医院的内科主任的周教授,他是我们的家乡人,对我们非常热情,经过多项的检查,父亲有手术的价值,做过手术,再活两年是没有问题的。听完周教授的解释,我们沮丧的心情得到了一些宽慰,哪怕一年也是珍贵的,母亲的身边毕竟有个唠嗑的人。
周教授明确跟我们讲,这周动不了手术,先把住院手续办下来,然后带老父亲回去,下周一来动手术。
因省城医院离玄武湖公园特别近,我们带父亲到玄武湖公园转转,呆了一时间,父亲感觉体力不支,便离开了玄武湖公园。父恩比山高,母恩比海深。真是后悔,在父亲身体硬朗时,怎么就不带父亲出来旅游旅游呢?
2015年3月15日星期天上午,我们姐弟三带着父亲二次赶往省城,准备父亲星期一的手术。
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按部就班的,管床位的助理医生通知我们,星期一动不了手术,安排到星期二。
星期二上午,护士又来通知我们,父亲星期二也动不了手术,只能安排到星期三。哥哥在星期二下午也来了。
我那颗焦躁的心再也按耐不住了,再次去找周教授,我提议向主刀医生和麻醉医生表示一下,周教授断然拒绝,叫我不要把医生想的那么糟糕。
世界上有两种亲情是穿越不了的:一个是父母,一个是孩子。张学良的父亲张作霖,曾说过一句经典却又有点片面的名言:“能用金钱解决的事情就是最便宜的。”我必须向现实低头,麻醉医生没有接受我们的潜规则,对我爽朗一笑:“我会对每个病人负责的,包括您父亲在内。”麻醉医生灿烂的笑容比兰花还要高洁。
2015年3月18日上午十一点,父亲终于进了手术室,我们兄姐弟四个坐在手术室门外等候,这是我们成家后,聚在一起最长的时间。大约在下午一点钟左右,父亲手术结束,助理医师向我们介绍手术情况,手术过程非常顺利,父亲要在重症监护室(ICU)观察二十四小时。
我们兄姐弟四个回到病房,讨论父亲术后如何护理,决定找一护工,小弟先留在南京,四天后由我接替小弟。
3月19日上午11点,父亲被护工张大哥推到病房,看到全身插着管子的父亲,我泪水浸溢眼眶,父亲也流泪了。我这种表现,立即招致邻床因食道癌手术的大爷强烈批评,不要领着父亲伤心,会影响刀口的愈合。护工张大哥也表扬父亲,汪爹真不简单,动了这么大手术,一声也没有呻吟。我给父亲竖起了大拇指,父亲的坚强勇敢,体现了军人的本色。
父亲手术后已经三年了,现在仍坚强的活着,衷心感谢省城医院的医务人员,使我进父母之门,依然能听到父亲洪亮的声音:“闺女,你来啦!”
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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