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看海

我们去看海
文 / 酸枣小孩
王小哈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哭得特别伤心。因为他的好朋友开心一家去青岛看大海了,却没有带他。这件事给他小小的心灵留下了很深刻的伤痕,以至于他念叨了好几天,连幼儿园都不肯去,哭着喊着非要去大海里钓鲨鱼。
于是,第二年的夏天,一放了暑假,王教授便带我们坐火车去日照了。
去日照,坐的是绿皮火车,这是王小哈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显得异常兴奋和喋喋不休。大约也是因了这人生当中初次的远行,才使得他从此以后对坐火车情有独钟,每次看见铁轨上行驶的火车,他都羡慕不已:好想也坐上火车去远方啊!对于一个刚刚对世界产生好奇心的小人儿来说,远方是一个充满了神秘的诱惑力的陌生世界。
在火车上晃晃荡荡三个多小时之后,住到一家离海边很近的酒店。酒店远离生活区,孤零零的,周围是宽阔的纵横交错的大马路,马路边长着茂盛而挺拔的行道树,更衬托出海滨城市阳光的直爽和热情。
酒店叫什么名字,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觉得它是一个冷漠的地方。我们除了晚上回去住一下,几乎和它没有什么交集。那时候刚刚扎根济南城,又买了房子,经济上相当拮据,为了省钱,王教授选择了下榻在比地上便宜一百块钱的地下。酒店的地下一层虽然设施和地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它却是阴暗潮湿的。晚上睡在又潮又霉的床上,辗转反侧,内心里满是悲凉之感。以至于以后有了条件反射,去哪里住,再也不肯住地下,也不肯忍受床铺有丝毫的陈年霉味。
同样的原因,在日照的两天,就餐问题也绕开了酒店,自己想办法解决。跑到附近仅有的一家小超市,买了面包火腿方便面,早饭吃面包火腿,晚饭吃方便面。午饭在海边吃的凉皮(因为王教授不喜欢吃海鲜——或者也是为了省钱)。倒也简单省事,免去了选择的烦恼。
安排好住处之后,便前往最近的海滨浴场。在寂静而燠热的马路边拦了一辆专门拉客的出租三轮,直行而后左转,大约二十分钟左右,便到了。
这是一处很大的海滨浴场,外围是花花绿绿的各式大小凉棚,海鲜大排档,各式快餐小吃,珍珠串珍珠粉,泳衣救生圈,以及从这片海域衍生出来的各式各样的纪念品。仿佛一个热闹的海边集市。
我们穿过这集市,眼前豁然开朗,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啊,大海——我希望自己可以像许多人一样,看到它时会如此欢呼一声,然后飞奔过去,以表达一种梦寐以求终于得偿所愿时的激动心情。
可是没有。
我看到大海时的心情是淡然的,甚至是略微感到一些失望。大约是因为我原本对大海并不渴慕吧。大海无疑是宏阔的,然而它真实的样子完全和我的想像不同,也有别于它在一些艺术形态上的呈现。我眼前的大海摒除了艺术化的蔚蓝色,变成了混浊的苍青色。沙滩上的沙子粗砺,掺杂了碎石和人为的垃圾,并不十分洁净。
然而海滩上的人们才不计较我的感受,他们是热闹而欢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着泳衣,套着泳圈,雀跃着扑向大海的怀抱,变成一朵朵形色独特的人形浪花。
我们三个都不会游泳,只是徘徊在浅水区,然后坐在沙滩上欣赏那些嬉水者的快乐,慢慢等待夜色的来临。
随着暮气渐盛,大海开始发生了变化。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从远处汹涌而至,冲击到海边。海岸线随之后退,那些在海水里的游泳者也被越来越大的浪花赶到了沙滩上。早潮晚汐,我没办法做一个赶潮人,却有幸看到了海汐。在暮色的笼罩下,大海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它终于变成了我想像中的蓝色。因为夜色的缘故,它不是澈澄的碧蓝色,而是一种沉郁的灰蓝色,这个时候,海天是一色的。我站在夜幕下的海边,略带着海腥味的清凉晚风吹拂过来,白天的燠热消裉而去,身心是舒爽而惬意的。
夜色越来越沉了,隔海能望见远处对岸隐约的灯火。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我渴望着这样的景象出现,然而那天晚上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汹涌着,哗哗的声响越来越大,连近处的人面都看不清晰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海边。
第二天上午,坐游艇去往大海深处的一座岛屿。所谓岛屿,其实是一座光秃秃的小岛,岛小而狭长,由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头堆成。岛虽然小,却是近处最大的一个,在它附近,还有许多更小的小岛,还有更多浮出海面的礁石,那是连人都是无法站立的。
坐在海石上,把光脚丫伸进海水里,听凭海水清凉的亲吻,也是一种人生快意。当你立于小岛上,茫然四顾时,却会有另一种情绪油然而生。
极目皆苍茫大海,渺无天际,脚下的海水拍打着岩石,脑海里蓦然跳出来“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这样的句子。海水浩浩,无始无终,人与小岛何其小也。所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什么样的俗世块磊都抵不过它排空一浪。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胸腔里立时充溢了海水那独特的腥味。然而在内心的最底处,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它在逐渐地扩展,扩展,突破了躯体的外壳,仿佛要和这阔大无边的海水融为一体。
王小哈特地带了小水桶和小鱼钩,却并没有看到幻想中的鲨鱼,只是在小岛的岩石上发现了密密麻麻的小海螺,岩石的缝隙里还生长着小小的寄居蟹,我们捉了几只带回济南,几天后它们便成了这次大海之行的遗迹。倒是从海滩上捡回来的一只暗红色的干海星,被当作一种别致的纪念物存留了好久,后来也不知所踪了。
几年之后的一个偶然机会,曾经去过一次青岛。去青岛是更短暂的游历,半夜至,第二日上午去海洋世界,下午便匆匆返程了。从海洋世界出来,正好是海边,在海边停留了一会儿,欣赏了一下海景。印象并不深刻。
最深刻的还是第一次去日照看海的情景。它虽然匆促而又窘迫,却是迄今为止,我们仨唯一的一次单独远行。
酸枣小孩,河南延津人,现居山东济南。自由作家。民刊《向度》主编。出版散文集《从前,有个王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