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娘心不远

娘心不远

——献给天堂里的母亲

孙晓艳||江苏

一年来,我们不敢触碰所有与母亲有关的事物,不敢提起“妈妈”这个字眼,不敢瞧一眼来来往往的老太太,不敢听关于母亲的话题甚至一首相关的歌曲,不敢读有关父母的文章......失去亲人的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我们嗓子嘶哑,眼睛干涩,头颅欲裂,我们的生活已经彻底乱套,我们再也禁不起感情的折腾,所以,这段时间决定少去上坟!

可是,今天,母亲走后的第一个母亲节,我们纠结了,我们岂能让母亲翘首以盼她亲爱的儿女?每年的这一天可都是妈妈最漂亮的日子呀。各式各样的新衣服堆满了她的床,在她嗔怒的数落下,我们一件一件地给她试穿着,并让她摆了各种造型,我们把这种折腾视为快乐,我们与母亲开着没老没少的玩笑。“臭丫头,快把我摆弄成刘姥姥了......”“哈哈......”笑声穿过窗户,飞往大街上。她虽然只能坐着轮椅,亦或躺在床上,可在我们的心里,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

年轻时,母亲是我们村上最好看的妈妈,我们一向在小伙伴面前感到自豪。那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羡慕死了多少婶子大娘啊,晒不黑的圆脸白里透红,一颗不大的眉间红痣居中妆饰,观音再世般的大耳垂也正在彰显她的善良和宽容。微笑从不离开她的嘴角。可恨病魔折磨了她二十年,让她失去了应有的光彩,病魔无情,人心至善,岁月依然删除不了她的迷人。老人特有的满足、安详和好脾气就是一种让儿女看不够的美。于是我们就围绕在她的床前“老美女,老美女”地叫着闹着,一起度过了幸福的一天……

……

驱车穿过崎岖的田间小路,在草丛和灌木中间,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荒草丛生的坟茔。心顿时一紧,揪得生疼生疼。我那微笑慈祥的,善解人意的,仪态万方的,一颦一蹙还活鲜鲜的母亲竟然在一蓬乱草在之下!谁给她喂饭,谁给她擦身,谁给她端药,谁给她每天说着笑话……脑子里整天还在骗自己,母亲照例只是去了医院,也许只是回老家呆一阵子,可是这荒凉的坟头分明就在眼前!这怎么能与我那温热相拂的妈妈联系在一起呢!这不是真的!上帝呀,怎能让妈妈在土里,孩子在地上;妈妈已逝去,孩子还活着?!

再也听不见老妈呼唤闺女的乳名,再也握不着老妈永远柔软的双手,再也看不见老妈输液时的微笑,再也触不到老妈那留恋儿女的泪光,亲娘呀,为了找寻曾经的感觉,我多少次梦里追寻着您!您知道吗,我们在梦里推着您散步在广场一角,在梦里回忆着人情的美好,总觉得时间短暂,总觉得咱娘几个像姐妹一样要好。可是,梦醒那刻,必是枕席浸湿之时!

再次艰难入睡,只是为了跟您再续前缘......娘呦,您这一走,我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切肤之痛”。几十年来,我们几乎每天朝夕相处,为了便照顾您和父亲,我们兄妹几家人搬到了一起生活,十几口人哪,每天都是一大桌子人,屋里屋外,大人孩子一齐逗着您二老开心,多么壮观!妈,你知道吗,别人都惊奇地赞叹我们兄妹怎么能在各自成家之后,居然能如此融洽地在一口锅里抹勺子!还把日子过得那么开心!是呀,也许只有在灾难来临的时候,人们才会觉得亲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

在这样快乐的日子里,亲娘呀,您该长寿啊,您那么聪明,说自己久病成良医,竟然总结了一套套给自己治病的经验,您怎么能够离去?我们戏称您是“吕良医”,每天进门就喊着跟您的绰号,您竟然还开心地答应着,多可爱的小老太太!您说话不算话,您说过等女儿我退休了,推着您到处逛逛看看,您说您这辈子净是呆在医院和家里的病榻上,多少地方都没有溜达过。我的亲娘哪,您倒是出院哪!您岂能在病房里就失去了清醒?您岂能回到您最不愿意去的地方——老家那荒芜破败的老房子......

……

抓一把荒草扔到一边,可恨的草,你岂能将爱干净的妈妈覆盖?捧起一抔黄土随指缝漏下,潮湿的泥巴,你岂能把母女深情隔断?多少个日日夜夜,母亲为我的成长操碎了心,我胳膊骨折了,您小心地扶着我,恳求邻居帮忙连夜把我送到了县医院;我全身大面积地被烫伤了,您撕掉了家里唯一一床整齐的被里被面给我缝制了个流动蚊帐,架在板车上拉着我到处寻找偏方。

冬天,我掉进了冰河里,您把我揣在棉袄里用自己的胸膛捂暖;秋天为了给我交学费,您跟重男轻女的爸爸斗争了几天几夜,都没吃下一口水一口饭……我发烧时,母亲您冒着倾盆大雨,电闪雷鸣,背着我跌跌撞撞地去敲开村医家的门;您温热的汗水蒸腾着我的鼻息,您急促的喘息穿透我的肺腑,我驾驭不了我的颤栗,我似乎要昏厥跌下,而脚边,就是陡滑的深水塘啊!娘啊,我曾无数次发誓,等我长大了,我做全世界最孝顺的女儿!未曾想就在我毕业的那一天,您却瘫痪在了去徐州医院的急救车上,而这一躺,您就躺了二十年!

特别是面对死亡对您的疯狂侵袭,女儿我眼巴巴地看着您抓着医生的白大褂不松手,却无能为力;看着您只能用眼神向医生示意求救,女儿的心犹如万箭穿心,我宁愿躺在那里的是我,也不愿让您再加一丁点的不幸!您整宿整宿地无法入睡,身体的病痛和无法进食的饥饿把您的意志力一点点地销蚀掉。于是您恐惧了,夜晚一降临,您就用无力的手指敲击着床栏杆,唯恐偎依在旁边的我们睡着。您一辈子都说不怕死,几十年都笑对病魔,可是,您本就是个肉体凡胎,也有撑不住的时候!我读懂了,于是我们也彻夜不眠,轮流抱您入怀,希望能在您生命的最后时刻的挣扎中输入一点力量。

那时您把头枕在我们的胳膊弯里,偶尔安详地闭一下眼,贪婪地沐浴在最后的厮守中,您柔弱得多像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呀!我们在您的怀抱中逐渐强大,您却在我们的怀里一点点销蚀体温!亲娘呀,这如何不让人心如刀绞?即使泪如雨下,也不能减轻作为生者的罪过;双手抓狂,也只能撕裂绝望至极的心。我的好娘啊,妙手也难每次回春,真的对不起啊!

摸着您的头发,依然顺滑乌黑,是呀,您还没到白发苍苍之时,您凭什么过早离开,太没有理由!您说过,我们无论多大,在您面前永远是孩子,母爱是我们活在这个世上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理由。哪怕您只是侧身病榻,我们还能看到您吧,至少心里就有了着落。

您不知道,妈妈,失去您的日子,我们不好过,真的太不好过了。哥哥瘦了一大圈,走路飘飘荡荡,似乎失去了重心,本来就不爱说话的人,从此更难听见他的言语;姐姐每天睹物思人,暗自垂泪,一改平日的开朗。而且三句话不离老本行-您;而我,把您渗透在我生活的每个角落。洗头时,想起学理发时,竟碰破您的耳朵,您却微笑鼓励我;沐浴时,仿佛看到您嶙峋的后背,您当时擦掉了我的泪水;剪趾甲时,忆起搬不动您下了钢板的腿,您的勇敢配合……每每这时,我仿佛丢了魂魄似的找您……

……

放一束鲜花在坟前,这里有您最喜欢的康乃馨。活着时,您不让我们买一大捧花,说一枝就够了!我们就把那枝康乃馨插在水杯里,放在窗台前。当灿烂的阳光照进来时,您凝视着花,满脸都是满足和幸福。妈,您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人。善解人意,从不麻烦人,咬着牙自己扛着一切,即使对待生命,也是这样。每当一个春节到来,您总是对来看望您的亲友说,看,我又赚了一年!您曾经祈祷:老天爷,让所有的灾难都让我带走吧,只要孩子都好好的;哪怕是别人家的灾难也让我来承受吧,反正我已经是病人了!好心的娘啊,您的善良在人间被别人称道,可是,在病魔那儿,怎么就是索命的绳子呀!

哭一声我的亲娘,我们让您受苦了,再哭一声我的亲娘,您让我们惭愧啊。二十年来,我们让您躺在床上空蹬车轮般锻炼腿部力量,却逮空停下为您按摩的手。给您吃了一卡车的药,还逼着您记住每种药的药名药效,服用方法,服用数量和生活禁忌,而我们却常常弄混。

攥着眼前湿润的土坷砾,我们悔不当初,娘啊,我们知道错了!您还有气息时,我们仍然觉得死亡还很遥远总觉得尽孝仍有机会。可当您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我们才觉得一切不可挽回。二十年来您多灾多难,居然每一次都把医生的病危通知单变成一张废纸,连医生都不得不称奇。我们都习以为常,一边喊着您“半仙儿”,一边还嘻嘻哈哈地让您给我们算算命!妈,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呀!

清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是老妈您在显灵了吗,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人世间关于神灵的传言都是真的,我想您,妈,您露露面,我是您的女儿,您最放不下的女儿啊!

好娘啊,您是全世界最听话的好妈妈,请原谅我这么没大没小地叫您啊,我们不习惯没有您的日子呀。好妈妈,您来吧,哪怕是一秒钟,我还想看看您端庄的面容,还想听到您亲切的话语,哪怕是骂我也好,打我也好……

凝神谛听,这坟茔林立的野外,只有草声瑟瑟,哪有半点我老妈的动静?我睁大眼睛,田野无际,人踪全无。我恨这人间那些无聊的人,捕风捉影的人,把不存在的鬼神的故事编得是那么真真切切,切切真真,徒殇思母心!

双膝再次沾满泥土,脑袋再次撞动地面,我的好母亲,我那天底下最好的妈妈,不孝儿女给您磕头了!儿愿您在那个叫作“天堂”的世界不再受苦,不再吃药,不再做没完没了的手术!汹涌的泪水洗刷不了女儿对您的愧疚,要炸开的头颅恨不得把您整个地装进去再带走,红肿的眼睛再也睁不开,因为眼前是,没有母亲的归途……

今天是母亲节,只要娘心不远,您永远是我家女人节的主角,儿女永远是您的铁杆粉丝。请受儿女奉上的鲜花一束,清酒一杯,哭声一阵,下跪一礼!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孙晓艳,笔名心灯,任教于江苏省徐州市睢宁县第二中学,中学高级教师,长期担任班主任工作,一直在初中语文教学第一线,所执教的语文教学公开课大都被评为各级一等奖,热爱读书写作,发表教学论文若干篇,并获得各级奖项,散文笔触细腻,多才多艺,长期从事社会慈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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