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忆榆树

忆榆树

很久以前,姥姥家的小院外是有两棵树的,右边一棵圣诞树形的松树,左边一棵榆树,后者比前者高大。我经常隔着院墙看着这两棵树一左一右的“聊天”。后来,右边的松树不知怎么了,渐渐不再茂密,慢慢就死了。我记得我曾对姥姥说:“松树死了,榆树就没有朋友了。”

再后来,松树的“遗体”被挖走了,隔壁邻居在原来的地方种上了葡萄。

之后的时光,便是榆树孤独站立的四季,我的童年也充满了它的影子。

春天,榆树要结榆钱,圆圆的榆钱儿在枝头结成串,捋下来蒸着吃,口感像芹菜叶。我也生吃过它们,是姥姥捋下来在洗菜盆里的,一小撮,清甜的味道让我很快乐。

最喜欢春天姥姥家的小院,空气已回暖,阳光暖融融地照着,这在一楼很是珍贵。伴着清风和苏醒的鸟鸣,我抬头看着墙外摇曳的榆树树冠,枝叶间闪耀的金色,像天空送给我的黄钻。

有次,我抬头看树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他在爬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整个身体骑在高高的树干上,把能够到的榆钱都捋了个遍,导致周围的树枝光秃秃的,有的还折断了。他则满脸谈笑风生,对一个在树下观望的人说:“看我的身姿多矫健,像不像一只猴?”

我就在院里看着他,内心不太好受,毕竟我们吃榆钱都没有爬到树上,只是摘底下能够到的一两枝。那时,十多岁的我,心底第一次出现了“鄙视”这个词。

当姥姥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就对她说:“刚刚有个人,在树上摘榆钱呢,还说自己身姿矫健,像猴。我看也是,但不是身姿,是长相,像个大马猴。”姥姥被我逗得哈哈笑了好一会儿。但榆树却沉默着,风吹着它失去榆钱的秃枝子,枝子动起来,恍若一支支笔,在天空书写原谅。

榆钱老了,便落了,纷纷扬扬的,撒得哪里都是。每天都要扫院子,劳累让榆钱变得不再美好,但我们还是容忍了它,因为等榆钱落干净,就是夏天了,我们还念着榆树的凉荫呢。

我很喜欢夏天凉爽的傍晚(当然,蚊虫除外),如果有幸能到院外面坐坐,我一定要带着驱蚊花露水,全身喷一遍,才敢放心地与树下的晚风约会。

有时葡萄叶掩映的夕阳,会在周围撒下一幕黄金的岁月感,榆树叶会在头顶哗啦啦地响。太姥爷常常光着膀子坐在我的身边,我喜欢摸他的手臂,因为他的皮肤是凉的。有回我疑惑道:“老太,你不热吗?”太姥爷则说:“人越感觉到热,皮肤就越凉。”

还有某个刮台风的晚上,我和我妈坐在院外,风很大,很凉快,天空莫名发亮,我能清楚地看到每棵植物在风里被吹歪的样子和妈妈的表情,榆树的声音那么强大,恍若与风对抗嘶吼。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幸福和恐惧是并存的。

“榆树的树干是甜的。”我爸这样对我说。有次,从榆树上掉下来一只虫子,被我爸捉住拿给我看。这只虫子有很厚的盔甲,黑黑的底色上分布着不均匀的白点,两只长长的触角好似牛魔王的冠冕,最可怕的是它的嘴,两边各长着黑黑的牙,呈现月亮的形状合拢。它是天牛,在民间也叫老水牛。

我爸说,这是害虫,喜欢咬榆树的树干。

虫子,是我童年的玩具之一,我爸很会捉虫子,能一次捉好几只天牛,放在饮料瓶里,味道不太好闻。榆树,似乎是虫子的家,住着知了、天牛,和另一种叫不上名字的甲壳虫。

那时,我和我的小伙伴,我们都还是一群小孩子,都在一起玩儿,我爸就教我们,怎么去玩一只甲壳虫。先用吸管剪成细片,然后再把细片轻轻插在无名甲壳虫的后颈缝隙里,把虫子挑起来,虫子便会无意识地扇动翅膀,一个“虫子风车”就做成了。

在我零星的记忆画面中,就有一个孩子拿着虫子风车,迎着夕阳从小院门前跑过的影子,这一直是我对童年时光的想象之源。

阳光之中的榆树和雨季之中的榆树是不一样的,如果说阳光下的榆树是一个士兵,那么雨季中的榆树,就是一位诗人。

我从来都不讨厌下雨天,这其中和榆树有很大的关系。

记得那是个雨天,我坐在院门外的雨棚下等一位朋友来找我玩。我固执地等着,明知道她迟到那么久,极有可能不会来了。

雨水在我的脚边留下了一圈圈涟漪,顺着雨落的地方,我看见榆树的树叶垂下来,亮闪闪的,散发着植物的清香味。被雨水打湿的泥土也发出了芬芳,这些让我的心灵瞬间宁静了,仿佛不是在焦急地等待,而是在欣赏一首雨天的诗。以至于朋友迟到了,我都没有责怪她,反而笑脸相迎。

秋天,榆树的叶子开始发生变化,被一次次的秋风和黄昏染上暖色。叶子落在地上的声音,最初是很惊心的,像时光沉重的脚步,落在小院儿的水泥地上,让我想起更小的时候,我蹒跚的脚步落在水泥地上,身后的姥姥扶着我,夸我走得好。

然而转眼,我就只能坐在老藤椅上,再迈不动脚步了,但时光还是要继续走。

冬天,大概是榆树最害怕的季节,因为一件事:下雪。

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雪发生在2006年,下了整整一天,院门都推不开了。好不容易能够出去了,姥爷便赶紧拿一把铁锹到院外除雪。当时外面到处是厚厚的白色,榆树的每一条枝干上都重重地压着几厘米的雪,以下垂的状态演绎疲惫。

终于,有一条枝干不堪重负——折断了,它掉在院外,险些砸到院里自建房的房顶。我看到,那是很粗的枝干,足有我的手腕那么粗。我惊叹着,心想,榆树该很疼吧,不会因此死去吗?

事实证明,榆树很顽强,第二年春天又结出了榆钱,但有一条枝干很明显是死了,不结榆钱的枝干,在满树的绿意中,很突兀。不可否认,它变成了一棵残疾的榆树。

从孤独的榆树到残疾的榆树,它好像都不介意,还是默默地站着,沐浴着明媚阳光,经历着风吹雨打。有人打听姥姥家的地址时,它还会是清晰的地标,只要看见它就找到了姥姥的家。

不知不觉,又过了很久,榆树到底站不住了,被风吹歪,威胁到房子,不得不把它移除。

我没能与它告别,这是个遗憾,也是件好事,恍若它还一直站在我心中,陪伴着一座小院,从春到冬。小院里,始终坐着一个孩子,抬头与它对望,每一束叶片间的光,都定格成回忆里的永恒。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王雅静(笔名:柴女倩雪),安徽省阜阳人,1992年8月6日生,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由于意外早产,导致先天发育不足,患上重度脑瘫,从未上过一天学。2008年开始,尝试开始用下巴操纵鼠标上网,创作诗歌、散文、小说类作品千余篇。曾获中国青年五四奖章、安徽青年五四奖章、中国好人、安徽好人、安徽省自强模范、中国残疾人事业十大新闻人物特别提名等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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