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肖立国：没有归期的远行
父亲身着一袭灰色的衣服，面带微笑走进院落，待我开门迎接父亲进屋时，他转身离去了。父子相逢，竟是在一场场梦里。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多年了，我觉得父亲并没有走，只是出了一趟也再没有归期的远门。
父亲走后，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已不能独自生活。料理完父亲后事，要接母亲一同进城时，母亲哭着说什么也不肯。她忧伤地说，你爹活着时把这房子刚拾掇好，还没住上几天呢，说走就走了。我跟你们走了，你爹哪天回来，这家里哪能没有人呢？对于母亲，街坊邻居婶子大娘的劝说也都是无济于事的。“你们要是想让我多活几年，就依着我住在家里哪也不去。”顺着母亲的意，也是一种孝。在县城一家工厂做工的妹妹辞掉工作，在家伺候了母亲一年。母亲在乡下住惯了，邻里旧居的都熟络，腿脚不便的她还是喜欢住在自己的院落里。母亲说，不能成为孩子们的累赘，不能总耽搁着他们不能挣钱啊。一年后，母亲遂了儿女的愿，跟我们进城生活，用她的话说是来坐“监狱”了。母亲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村子，养育我们长大成人的那幢房子也就成了一个空壳。风里来雨里去，那幢没有了母亲居住的房子就像人一样瞬间苍老了。这不仅是母亲的担忧，也是是父亲的牵挂。
端午节前的那晚，我又梦到了父亲。父亲回来看他的老屋，皱着眉头，带着丝丝缕缕的忧伤和牵挂离去了。我每次遇到父亲，家里总会有事情发生的。父亲托梦给我，这是很灵验的。翌日正逢周末，早上我开车赶回了老家。站在村口的那幢老房子便是我的家，院门紧闭，那把铁锁早已锈迹斑斑。我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把院门打开。院子里杂草重生，偶有几只雀鸟光临，久日没有居住的院落显得异常冷清、孤独。是房屋塌陷，还是会有别的什么事情呢？我心里纳闷。就这样，在院子里走来踱去，我寻找着父亲的牵挂。柴屋的墙皮已经脱落，露出间杂着麦秸的土坯。墙上挂着几挂渔网，有挂网也有撒网，网上满是尘土。那几件破旧的农具仍然摆放在原地未曾挪动。打开正屋的门，一股潮湿的霉气扑面而来。炕上、地上落满了尘土和已经腐败、糟烂的苇草。家，没有人居住的家就是这个样子。我找来当家的叔伯弟兄们帮着整修，把屋子淸整利索。说不定哪一天，父亲会回来验收的。我这样想着。
知子莫如父。有一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看到门口堆积的柴草杂乱无序，天空掉下的燃尽的炮竹纸屑不断地落下来。那堆柴草就无疑成了火灾隐患。我跟父亲说，这块空地很大，把柴草清理掉不妨打理成一个小菜园。父亲没说什么，我回城上班后，父亲就把家门口的那块空地淸整了出来。来年春天，父亲还到地里拉来一车土垫上，把鸡粪、羊粪作为底肥撒到土里。父亲又找来废弃的竹竿夹上篱笆，在菜地里栽种上了茄子、豆角、青椒等应季蔬菜。那些年，我还没有买车，回趟老家就得坐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家里没事，平时就懒得坐车回去。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父亲打来电话说，他的菜园大获丰收，让我有时间回去摘菜。父亲见我十多天没回去，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又给我打电话告诉说，“你娘明儿去你那，你到车站去接一下她。”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就起床了。菜地里，母亲打着手电照着，靠着那微弱的亮光，父亲捡着长得粗而嫩的豆角、茄子又是采又是摘的。忙活到天亮，装满两蛇皮袋子的新鲜蔬菜，父亲又把母亲送上村口经过的客车上。“你娘坐车去了，大概七点半到达车站。”父亲的电话惊醒了我的睡梦，临了父亲还不忘告诉我母亲搭乘的那辆客车的车牌号、甚至连司机的手机号都告诉了我。父亲知道母亲大字不识一个，担心她在车站迷路走失。我早早地打车就去车站等候了，母亲拖着两个蛇皮袋子踉踉跄跄地向我走来。“这么多菜哪吃得了啊，这么重带这么多干嘛呀？”我嗔怪母亲。母亲说，你吃不了，就给临时儿（邻居）们分分，这菜你爹没打过一次药水，有个小虫啥的，他都是带着镜子一个个揪出来的。我把母亲带来的蔬菜分给左邻右舍，大家都很高兴，母亲满是汗水的脸上似乎也荡漾着一份成就感。母亲说，过些天我再给你送来，就俺老两口能吃多少菜，你爹每天摘出好多的菜站在门口，见人就问家里种菜没，听说谁没种菜，他就给人家送上，说种这么多，老两口吃不了，不然菜就老了。
父亲收了夏季蔬菜，又栽种上了大白菜。白菜长到碗口粗的时候，父亲却匆匆地离我们而去。那年冬天，我回老家收获了大白菜。掂着那一棵棵白菜，沉甸甸的，那里面凝聚着父亲多少的心血和汗水？父亲走后，我不忍心让菜园荒芜，就从农科所买了菜苗赶回老家种上，只坚持种了一年。后来，我把菜园托付给父亲的哥哥，我的大爷种着。父亲走后，菜园始终没有荒芜过。我知道那如同一脉血缘，是永远也不能割舍掉的。在我的梦里，父亲依旧牵挂着他的菜园，他常回来看看的。等我退休那天，我会回到老家，厮守着那个菜园，也会像父亲一样采摘了蔬菜送给过往的乡邻。
父亲永远活在了我们子女心里。我相信，父亲始终没有离开我们，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一趟没有归期的远行。
肖立国，河北南皮人，供职于河北省沧州市福利彩票发行中心，系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在《北京文学》、《橄榄绿》、《人民公安》、《中国社会报》、《常州晚报》等发表散文、小说300余篇。其作品《楼道保洁员》曾获中央文明办、民政部、新闻出版总署、国家广电总局联合举办的“和谐社区中的感人故事”征文银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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