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那些小事儿

张娜:那些小事儿

扎杨叶

生于70年代的人,小时候大都有拾柴烧火的经历,想起小时候扎杨叶的情景,内心更是亲切温柔。

那时候,感觉每次下午放学都是很早,因为我们的老师还要在放学之后去忙自家田地里的农活儿。不记得有作业,放学后除了领弟弟以外,印象最深的是秋后扎杨叶。爷爷给我准备好一根较粗的的铁丝,大概二尺来长,用斧头在一头儿四面来回砸几下变得尖细,我再提溜一个编织袋,扎杨叶的工具就齐了。

我家南面的老打麦场四周种了好多杨树,一有风吹那硕大的叶子就哗啦啦地响,所以也有人叫它“鬼拍手”。立秋过后,便有树叶接二连三地落下来。扎杨叶的孩子还真是不少,就像现在的姑娘逛淘宝一样,来回游逛,不知不觉穿成一串再码到袋子里,眼看着袋子慢慢鼓起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不知是那时的杨叶特别大,还是因为当时我们特别小,反正在我们的眼睛里就像肌饿的孩子看到一张大饼,飞快地跑过去。回到家,倒在灶间,看着地锅里的火旺旺地烧起来。因为叶子新落有些潮湿,有时候还会啪啪作响。就说那响声,听起来就像过年燃起的鞭炮那样兴奋。

我的祖母真是一个擅长鼓励的“教育家”。她总是在我提溜回鼓鼓的袋子之后不吝夸奖,下一次我便跑得更快,扎得更多。当屋后的炊烟袅袅升起,我的心也跟着欢愉。那时候,每天都有很多小孩儿在杨树下来回转悠,叶子少的时候便一堆堆地聚在一起,拱着头玩“炮打洋鬼”的游戏,女孩子大多是“纳子儿”、“踢毽儿”……我都不怎么会玩儿,就蹲在树下看一种褐色的大蚂蚁上树、搬家、抬虫子,或是在洞口处堆上一圈细细的土粒儿,捏一捏,手感和质地与别处的泥土皆不相同。有时候,其他孩子玩得正尽兴,即便有好几个叶子落下来也无人问津,我正无聊便扎了更多,回到家照样领回祖母的夸奖。

那时候,家家烧柴家家缺柴烧,我的爷爷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他总是在午饭后推上小车,拿上大竹耙去路边篓柴火,大多是茅草树叶,偶尔也有来往路上别人落下的柴草。我扎回的杨叶混在里面,看着它们在锅底下滋滋地燃烧,感觉每顿饭都有自己的功劳,所以扎杨叶这件事情到现在想来还是满怀乐趣。

我把这些事情说给我的孩子听,他仰着脸满是羡慕。是啊,当我们觉得什么也不缺少的时候,是不是生活已有些乏味?

罶花生 

罶花生,其实是在人家出完花生的地里,刨出漏下的一小部分。上初中之前,我们老家那一块儿是不种花生的,收秋种麦的时候那些老老小小在家帮不上什么忙,便三人一群五人一伙儿地跑到十里之外的村庄罶花生。

挎上小竹篮,带上小抓钩,一路小跑儿罶罶走走不知是多远,也不知道累。有时候主人家在前面出或是罶二遍儿,后面便跟着一群老老少少,一字排开后面再跟上三五个来回翻腾,花生地里可真是人头攒动,一块地到最后翻个十遍八回也不是什么稀奇。有时候,好不容易翻出来一颗忍不住想吃,呲着牙,一粒花生米咬上好几口,一丝一点的香舍不得咽下去。

若是真要说收获,一大晌罶一小捧儿就算不错,不过有一次是个例外。

那是一个下午,我和巧玲姑(发小,只比我大两岁)玩到半晌(现在感觉大约是下午四点多)觉得无聊,她说咱俩去罶花生吧,我想也没想就带上工具出门了。大约是初秋,我们跑了很远也没找到出过花生的地,甚至种花生的也没见几块。我们便继续走,现在想着是紧挨长垣的一个村庄,有一小块花生地刚出过还没罶二遍儿,个别地方表面都没拾净。我们那个欢喜啊,心跳得很快(照常理主人没罶过二遍的地是不让罶的),小手儿麻利而慌乱,大半小竹篮!想都不敢想,就跟买彩票中奖一样惊喜还怕别人知道,还是有些心虚。巧玲姑说咱们走吧,一会人家来了再捆住咱咋办(那时候家长吓唬孩子都说捆在树上)?

一抬头,已是红日西沉,西面的天空像着了火。周围静极了,叫蚰叫得特别响。我们赶紧出了田地上路,一时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反正我跟着巧玲姑,有时是一路小跑儿,有时是穿过田地深一脚浅一脚,大半竹篮花生一路上紧张得一颗也没敢尝。

回到家天已黑透,我们的妈妈早已下了晌又做好了晚饭,很是着急。见我进门就加大了嗓门质问我去了哪里,又看见我两腿泥歪歪的,手里提着竹篮,便消了气就没混上打。姐妹们也围上来看那大半竹篮花生,我心里乐啊,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回朝。妈妈也很高兴,说这么小个小妮儿咋罶这么多,吃完饭收拾好就煮煮吃。实在是累了,不知道跑了多少里,倒在床上还没闻见煮花生的香气就睡着了。

后来,我的老家大规模种植花生,自己家也种过十来亩,拉回家的编织袋站满整个院子。湿的盐腌煮着吃,晒干的炒着吃,大捧大捧地随心所欲,大堆大堆的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却没小时候自己罶的那么香了,再后来就是放在眼前也没有要吃的想法。

妈妈说现在的生活太好,反而吃什么都不觉得香。是啊,轻易便可以得到的东西,再好也少了些味道。

踩麦根

大概是正月十六的早起(其实有很多人一夜不睡觉),男女老少在大街里烤完最后一堆火,家家户户三五成群一起出门,赶集似的聚到麦田里踩麦根,嘴里还不停地叨念:“踩——踩——踩麦青,踩了麦青不腰痛。”

这天早晨,大人们见了面,哪怕是平时有些隔阂的,今日也格外热情,互相打着招呼,寒暄几句。四面都是人,热切地谈论谈论谁家的麦苗长势最好,再说说元宵夜里数谁家放的火鞭最长,谁家小孩儿提出来的灯笼最好看……小孩们像撒了欢儿的小马驹,在大人们前头疯跑欢跳,顾不上脚下也不顾忌新衣,父母们也不再管教责骂。

有一年,元宵夜下了一场大雪。我的祖父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都是吉兆,意味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听了这一句,我们都跟着高兴起来,这么大的雪还踩不踩麦根呢?一贯支持的祖母却又心疼鞋,说要不就免了吧。我的祖父像一位将军,身材魁梧相貌俊朗,昂首挺胸声音洪亮,每一场战役里都能指挥若定,他一声令下“走”!我们姐弟几个连带邻居家的孩子一齐出了门。

田野里,一片茫茫。麦苗全埋住了,只有个别处露出个绿尖,却已有人的脚印和小兽留下的踪迹。脚下“咯吱咯吱”“沙沙沙”地作响,那时候我们穿的都是自家做的布棉鞋,不一会儿便觉得脚踝处凉丝丝的灌入了雪,还是继续跑。跑在前面的揉了雪球回过头掷过来,后面的也不甘示弱。大家欢笑着,嬉闹着,奔跑着……回到家已是两脚湿透,红通通地冒着热气,棉裤腿也湿了半尺多长,却有说不出的欢畅。

脱了鞋袜棉裤,母亲把它们放在做完早饭的炉膛边儿里烤。为什么踩麦根呢?真的就可以治腰疼?我的祖父说,踩麦根也就是一种习俗,最大的好处是利于开春后小麦分蘖,至于腰疼不腰疼,他年年踩还是一变天就疼。我那一向慈祥的祖母听见这句马上就会变了脸色,说这老头儿可不敢乱说,头上三尺有神灵,不教小孩学好。我们都笑了,我们的祖父也笑了。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周围的一切,总是在不经意间慢慢改变着,我们得到着,也失去着。

捉知了

说实话,我是害怕知了的。一想起它瞪着两只圆眼儿张牙舞爪的样子,就觉得怵。但是,作为北方平原农村长大的孩子,在院子里吃饭、乘凉有知了猴爬到身上都是常有的事,哪能说怕呢?它比自家养鸡鸭鹅都常见,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别人提起这个我都觉得丢脸。

我还真是有些怕。记得初中二年级一次下课,我正扶着教室的门框和同学说话,忽然觉得手上有被抓挠的感觉,一回头看见手上正爬着一个知了猴,中电似的甩出去蹲下来大哭。只是一个玩笑,只是一只小昆虫,至于吗?我也觉得不至于,但还是忍不住膈应。

虽是怕,但看着别的小孩天天玩儿随处见,也想凑凑热闹。

我家的东面有个大坑,里面长了很多柳树,像身形佝偻的老人一样个个弯腰驼背。每到傍晚,我就跟在进泼叔(爸爸的堂弟,比我大四岁)后面,拿个小瓶子出门了。因为天不黑知了猴还没出来,我进泼叔就蹲在柳树下用一把小铲儿挨着地皮平排铲,知了猴真多,不一会儿便捉了十来只。我只管端着瓶子,看着里面百爪乱挠,心里面痒得很但还是不敢下手。

进泼叔不在身边的时候,看见一个爬出来我就拿一根小棍儿让它自己抓住,再挑到瓶子里。我还很会看洞口,能很准确地判断里面还有没有活物,也是找一根小棍儿让它自己抓着挑出来。但是在每个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我已“强大”到敢从地上捏起它的后背,小心翼翼地放入瓶子。第二年初夏还是怕,在院子里吃饭玩耍四处小心提防。

我们捉来的知了猴也不算少,每天都有二三十个吧。放在进泼叔家,拿一个荆条编的大筐反扣在地上,再把知了猴搁到里面去,第二天早上变出来。有的很黑,一掀筐吱吱乱叫或是眨眼就飞;有的翠绿,胖胖的慢慢爬动,像着了青纱的贵妃;但也有不幸变到一半的弓着背挣扎至死,还流着黑水儿。

说到这里,我想起“蜕变”“涅槃”或是“破茧成蝶”。一个人要超脱自己,其实是一个很艰辛疼痛的历程,和金蝉脱壳是一样的道理。想要飞翔,就得先冲破了自己的壳,就得拼尽全部的心力去承受、忍耐疼痛。

那时候,只有过年过节或是亲戚家红白事儿才能吃上肉,很多家儿捉知了其实是为了吃。我妈说知了壳是中药材吃多了会哆嗦手,虽然我也没有见常吃知了的孩子手哆嗦,但我还是一直没胆量主动尝试。没胆归没胆,其实我在别人的鼓动下吃过半只,我的妈妈也不知道。

有一次晚上,邻居家的哥哥在柳树下生起一堆火,树上的知了尖叫着扑棱着翅膀纷纷落下。我和巧玲姑就在旁边看着很兴奋,邻居家的哥哥可能以为我俩想吃,便从火堆边拣出一个从中间撕开,递给我们一人一半。我们先是不敢吃,他便把一整只一股脑塞进了嘴里,猛嚼几下就咽下去了,看起来很香很过瘾。我们也就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细细去吃,有一种怪怪的味道,以后就再也不敢了。

现在的夏天总是很短,知了也似乎少了很多。捉它的人越来越聪明,知道了在大树大腰间缠几圈胶带,成批量地捉来放冰箱冷冻;吃它的人越来越讲究,油烹或是串串烧烤定是焦香诱人,一年四季随叫随有方便得很。又读到郁达夫《故都的秋》里“蝉声残鸣”一节,想到“秋蝉泣露”一词、“寒蝉凄切”一句,内心涌起了悲凉。

如果没有了蝉声,北方的夏秋是不是少了很多情味?我们的孩子再读这些经典的文字,是不是已感觉不到作者的情怀?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六道众生皆有苦难,能不能让它们消失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张娜

河南滑县人,中专教师。2010年开始发表作品,爱文字,好文学,喜散文,习诗作。如同一个沉溺于游戏的小孩,在热爱文学的道路上笑着走着,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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