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学锋：麻木 | 青山文艺 / 四六文摘

“武昌在前头，逡巡不肯去；为爱青山矶，且对青山住。”这是明代文坛领袖、“后七子”之首王世贞对青山的印象。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青山依旧在，成为了武汉市的青山区。青山有文脉，展示青山文艺作品，关注青山艺术家，“青山文艺”应运而生。

霍金

（物理学家、宇宙学家、数学家、思想家、哲学家）

霍金21岁时患上肌肉萎缩性侧索硬化症，全身瘫痪，不能言语，手部只有三根手指可以活动1979至2009年任卢卡斯数学教授，主要研究领域是宇宙论和黑洞，证明了广义相对论的奇性定理和黑洞面积定理，提出了黑洞蒸发理论和无边界的霍金宇宙模型，在统一20世纪物理学的两大基础理论——爱因斯坦创立的相对论和普朗克创立的量子力学方面走出了重要一步。

林学锋

（个人简介）

林学锋，男，1956年生于武汉，中共党员，大专学历。幼年时因患小儿麻痹症，双下肢瘫痪，左手残疾，脊椎成“S”状弯曲，平时生活只能靠轮椅支撑。原系武钢劳保用品服饰总厂居休职工，于2016年正式退休。1983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先后在中国残疾人杂志、中国残疾人作家联谊会、中国盲人月刊，中国冶金报、武汉作家、冰月文艺、云南残疾人报、湖北残疾人杂志、武汉残疾人杂志、长江日报、武汉晚报、楚天都市报、武钢文艺、武钢工人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报告文学、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180余万字。著有散文集《追回失落的梦》、长篇纪实文学《我和我的警察兄弟彭涛》、长篇纪实文学《托起爱的天空》等书。主要代表作有报告文学《残疾人笔会》、小说《失落的梦》、《麻木》、《别了，深情的大地》《评先》，散文《梦里花开》、《追回失落的梦》、《我的母亲》、《在轮椅的陪伴下》、诗歌《轮椅我生命的伴侣》、《信念》、《我的岗位》、《儿子的婚礼》、《我的60岁》，电影剧本《彭涛和他的残疾兄弟》等。现为武汉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市残疾人文联文学委员会主任。

一

早上，卫华开着一辆崭新的代步车上街了。

这辆车是昨天黄昏时才购回的，购车点离这里20多里地，车紧俏，购车人多，卫华的铁哥们易涛腿勤，排了几天的队好不容易才买到。易涛临走时手里拿着那张蓝色购车发票对卫华说：“这辆车有一个星期的试用期，一个星期内车有问题可以退换。”卫华想早点开车出来逛逛，试一试车况，看有没有什么毛病。花了几千块钱，如果车有毛病，还得早点去退换。虽说这购车款是政府“禁麻”时上缴“麻木”后补助的就业安置费，但也是自己的钱，花出去了还是很心疼的。

“禁麻”这个字眼卫华听起来就感到茫然，曾经风靡武汉近10年的正三轮营运车，也就是武汉人所称呼的“麻木”，就这样被取缔了。大批下岗失业人员、还有一直被就业困扰的残疾人，就业安置面临严峻的挑战。虽然政府出台了相关优惠政策，给每位车主补贴了一部分就业安置费，这也只能是缓解眼前的困难，从长远看还得自谋出路。

卫华在“禁麻”后购买这辆代步车，是因为他腿残。他一直记恨他幼年时那个魔鬼医生给他下错了药，打错了针，普普通通的感冒发烧，竟被魔鬼医生整出了一个“小儿麻痹症”，让他终身与轮椅为伴。这种人间悲剧卫华只能一辈子扛着，有了这辆代步车，他才能够融入社会，才能有机会选择适合自己的就业岗位。

易涛也是残疾人。五岁那年，他和几名小伙伴在铁路边捡易拉罐，被急速开来的火车压断左腿。长大后他安装了假肢，走路与健全人一样，看不出什么毛病。在福利工厂时，卫华与易涛是同班组最要好的朋友，到食堂拿饭，打开水的活，易涛也全包了。有一年卫华摔伤了腿，骨折，易涛就在他的床前整整守了一个月。

因为厂里不景气，易涛是全厂第一个辞职回家开“麻木”营运的人。他人缘好，威信高，每天早出晚归，一天能挣得200多元。“麻木”取缔后，他又最先开起了“面的”营运，收入更是客观，令很多残友敬佩不已。这大热天的，易涛为他购回了这辆代步车真是不容易，卫华一心想尽早掌握车的性能，不能辜负朋友的一片心血。

街上车水马龙，井然有序，跟平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往来穿梭的“麻木”营运车没有了。早餐店“罗氏面窝”的油锅前依旧排着很长的队，油锅里还冒着青烟，这里的面窝味纯，柔嫩，爽口，卫华开“麻木”时也偶尔买几个品尝。

公交车站依次停下了好几辆车，下车的乘客像一堵墙把卫华的代步车紧紧地困在了站牌下，既不能前行，也不能后退。等公交车陆续开走后，卫华正准备开车离开，突然被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冲到前面将他的车拦住。卫华急刹后定眼一看，原来是交通大队的车。他有点莫名其妙，自己没有违规营运，交警为什么要拦车？

从面包车里下来了7、8个交通警察，就像抓逃犯似的迅速围过来，领头的交警绷着脸，像猫抓鼠似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卫华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我从这里路过啊！路过也违章吗？”

“路过，你骗谁啊！你不是为了载客，会来这里吗？”

“我真的没载客，只是路过，刚买了一辆新车，出来试车的。”

一位交警大声吼道：“下来，下来，把车给收了！”说着就把卫华的身子往车下拉。

卫华还想继续申辩，却没人理会，几位交警强行将他连背带抱地拽进了面包车。他一时被弄得晕头转向，就像逃犯似的被警方控制着。当面包车启动时，他从车窗里看到那辆崭新的代步车渐渐远去，眼里充满了酸楚的泪，许多艰辛的往事顿时浮现在脑海里……

二

三年前的那天下午，卫华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因为厂里活路不饱满，工资都难以保障，必须“减员增效，下岗分流”，他被列入分流的“黑名单”。接到下岗的通知后，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摇着轮椅缓缓驶出了工厂的大门。那个圆筒形有盖的铝制饭盒，被装在一个塑料袋里，挂在轮椅的方向盘前不时地晃动，发出“哐！哐！”的响声。这个跟随他20多个春秋的饭盒，见证了他在这个厂所品尝的艰辛和苦涩，所获得的成功和喜悦。望着那幢熟悉的6层楼厂房，想想那些朝夕相处的残友们，他眼里的泪珠像断了线似的不停地洒落。

离开了厂子，茫茫商海，自己如何打拼？今后的生活出路在哪里？妻子小莲患肾炎病还躺在床上，无钱医治，更令他揪心的是儿子辉辉已考上了大学，虽说这是家中的一件特大喜讯，他却高兴不起来，为筹集辉辉上学的学费而发愁。如今下岗失业，犹如天塌一般，无疑是给这个家庭雪上加霜。

卫华感到自己最对不住的一个人就是妻子小莲。小莲与卫华结婚十几年来，没穿过一件漂亮的衣服，没带过一件贵重的首饰。那年，母亲在世时，托农村的亲友给卫华介绍了小莲。小莲比卫华小2岁，刚进城的那天，小莲红扑扑的脸，满头的黄头发扎着一根小辫，穿着一身红底黄花的粗布便装，见人就害羞，但看上却很质朴。一年后，他们就结了婚。新房布置虽简陋，但彩条、纸花、喜字很鲜艳，给人以喜气感。第二年，他们就有了儿子，取名叫辉辉。那时，卫华刚参加工作，每月拿的是22元的学徒工资，小家庭生活很艰难，但小莲从未叫过苦。

卫华回到家里时已是下午3点，小莲依旧躺在靠窗边的那张木板床上，床上铺垫草席已黄得发黑，蓝条被单也变得灰蒙蒙的。小莲蓬着短发，脸色蜡黄，用恍惚的眼神望着卫华：“哦，你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卫华两眼发红，脸色铁青，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等待家长的发落，一直默默无语。

小莲突然看见轮椅上挂着的饭盒，又瞧瞧卫华阴沉痛苦的脸，预感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心急如焚地问道：“出什么事啦？你快说啊！”

卫华低着头，眼里涌着泪，低声说：“我下岗了，以后再没有班上了！”

小莲心里一阵酸楚。她咬咬牙，打起了精神安慰丈夫：“卫华，别难过，下岗了没关系，我们一起想办法。现在我的病也快好了，我也可以出去打工了，你就放心吧！”

坐在里屋的辉辉，一直沉默不语，突然缓缓地走到卫华的轮椅旁，轻声说：“爸爸，大学我不想上了，我已长大了，我想出去打工来养活你们！”

卫华的眼圈顿时红了，声音有些颤抖地说：“辉辉，都是爸爸不好，你不能这样想，你学习成绩好，一定要继续读下去，相信爸爸一定会有办法的，即使家里再难，爸爸也要让你上大学。”

“爸爸，您太辛苦了，我已长大成人，您就成全我吧！”

卫华心如刀绞，强忍着泪水笑道：“不要担心，爸爸会有办法的！”

卫华还没想出办法来，易涛当晚就来看望他，笑着说：“下岗就下岗呗，有什么了不起，以后你就跟着哥干吧！”

卫华说：“我身体条件差，怎能与你相比，我能干什么？”

易涛不加思索地说：“开‘麻木’啊，‘麻木’营运的收入比上班高得多呢！”

易涛的话，顿时让卫华的心像潮水一样翻滚。

其实，看到很多残疾人都将代步车改装成“麻木”上街搞营运，每月能挣得几千块钱，卫华早就萌生了开“麻木”营运的念头，只因自己身体重残，不知能否适应。

他犹豫地说：“我能开吗？”

易涛说：“很简单，你就先试试我的‘麻木’吧，我能开你就能开。”

易涛从小就和卫华住在同一个小区，这个名为“丽华”的小区尽是破旧的老房子，下雨时一楼的住户常常遭受渍水的困扰。次日，易涛很早就来了，把他的大红色“麻木”停在卫华家的大门口，三个镀锌的车轮钢圈在朝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车龙头前用白色有机玻璃制作了一个挡风板，座位上安装了黑色人造革坐垫和靠垫，座位四周还焊接制作了一个长方形角铁架，刷上了橘红色的防锈漆，外围和顶棚被天蓝色的胶板包装着，形成了一个双人座的小空间。这空间的后面和两侧分别开有小窗户，便于乘客观看。从外表上看，易涛的这辆“麻木”有九层新，造型美观，给人以舒适感。

卫华说：“好吧，那我就试试，你得在旁边教我啊！”

易涛说：“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易涛小心翼翼地用轮椅把卫华推到了他的“麻木”右侧，卫华用右手用力往上一撑，整个身子很利索地坐在了驾驶位上。他用双手分别握住车龙头上的左右车柄，轻按电开关，扭动着车柄上的油门线把手，“麻木”就缓缓地启动了。他开始还有些害怕，但在易涛的鼓励下逐渐加速，最后竟然能够独立操作了。卫华开着“麻木”沿着小区的街道连续转了好几圈，脸上的笑容起来越开朗。

易涛笑着说：“卫华，还是和小莲商量一下吧，赶紧去买一辆残疾人代步车。”

卫华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我做梦都想买一辆，可买得起吗？”

易涛毫不在意地说：“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只要小莲同意，其它的事情我来办。”

卫华听易涛这么一说，心里便有底了。

三

每天深夜，各家窗户的灯光都已熄灭，只有卫华家的窗户里还闪烁着灯光。

靠窗的方桌上，堆满了一沓沓用报纸，书页纸粘制成的纸袋，像一座座小山起伏不平。在那盏桔黄色的台灯前，小莲手里拿着剪刀，把一张张报纸、书页裁制成小方块，然后折叠粘制成大小一致的纸袋。

自卫华下岗后，小莲就一直提心吊胆。她怨恨自己在这个时候生病，不仅不能出去工作，还成了家里的累赘。她心疼自己的丈夫卫华，很理解他心中的苦愁。记得去年大雪天的一个早上，卫华摇着轮椅去上班，被陷在雪地里一个多小时无法动弹，只到被一个过路的好心人送回家。想到这些伤心事她就很难过，觉得不能再让卫华受苦，一定要设法缓解家中的困难。

小莲来到了辖区居委会，找到了社区主任王大妈，含泪诉说一番后，王大妈非常同情，说你们不要着急，居委会尽力想办法帮助你们。

第二天上午，王大妈就带着社区负责残联和民政的工作人员，手提米、油，来看望他们一家三口，把慰问金送到小莲的手上。几天后，王大妈又通过民政局为他们办理了“低保”，还为辉辉申请到了3000元的助学补助金。见小莲的病情一直没有痊愈，又无钱医治，王大妈亲自到社区卫生院请来了大夫为小莲治病，并到几家副食超市，为小莲揽下了一笔粘纸袋的活。小莲很感激，深知这活来之不易，只有把质量做好才能对得起王大妈。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制作，夜深人静仍继续做。过去，她曾在一家私人服装厂打工，老板接下了几万套棉衣活，要求员工在一个月之内完工。因日夜加班加点，为了赶活而经常憋尿，她的肾炎病就是那个时候患上的。

当卫华吞吞吐吐地说起买车的事，小莲首先担心的是卫华的身体。卫华自信地说：“易涛已跟我介绍了，‘麻木’一天能挣个几十、百把块的，我的身体完全能够承受，你就放心吧！”。

可听说买一辆“麻木”要4000多元钱，小莲发愁了，皱着眉说：“这么多钱啊，哪买得起？”

卫华说：“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易涛答应借钱给我们，等我挣了钱再还他。”

小莲顿时松了口气，在她心里，易涛是最值得信赖的人。这么多年来，他与卫华犹如亲兄弟，总像哥哥一样给予帮助。那年一场特大暴雨引起家里严重渍水，易涛还穿着假肢来帮忙排水，搬家具。在抬衣柜时他一不小心滑到在地，把那只好腿也摔成了骨折。想起这件事，小莲心里就感到愧疚。易涛答应借钱给卫华买车，这事肯定假不了，她相信易涛，她也更相信自己的丈夫想做的事情不会错。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对卫华说：“好吧，挣钱后记得首先还给人家。”

四

易涛早上起得很早，他步行在去公交车的路上。大街上过往的车辆和穿梭的人流，依旧像往常一样忙中有序。每天这个时候，他开着“麻木”上街营运已经一个多小时了，遇到火气好时能有20、30元的进账。他今天没有开“麻木”，要去江北为卫华购买残疾人代步车，他必须坐公交车去，才能把卫华的车开回来。想想卫华下岗，家里真是相当困难。他很欣赏卫华的坚强，是一个勇于担当的男人，虽然身体重残，坐在轮椅上，但顽强地撑起了自己的家。卫华很聪明，刚进福利厂工作时，在行动极度艰难的情况下，就精心设计改装了一台适合重度残疾人操作使用的电动传送机，使人刮目相看。而且，卫华还多才多艺，不仅能写出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还发表过文学作品，荣获“自强杯”征文大赛一等奖。这么有才的一个人，如果不是身体重残，可能早就有所出息。如今他下岗了，作为好兄弟，一定要尽力帮他一把。

易涛到达购车地点时，已是中午时分。院内摆放着几排崭新的残疾人代步车，车身都是大红色，外形美观，款式也很新颖，看上去质量还不错。他从头到尾仔细观摩，凭着他多年开“麻木”的经验，把选车的重点放在测试发动机的性能、电路和油路的完好上。他挑选了几辆车在院子里先后试跑，最后才选定一辆，办完手续后就开车返回。

易涛把车开到了卫华的家门口，坐在轮椅上等候多时的卫华，高兴得连连叫好。小莲也非常高兴，一定要留易涛吃晚饭。

饭桌上，卫华笑得合不拢嘴，举起小莲给他们倒上酒的小酒杯说：“易涛哥，今天太辛苦你了，弟敬你！”

易涛笑道：“不辛苦，满意就好！”

卫华说：“刚才试了一下车，感觉非常好，操作起来也很简单方便,下一步改装座位，制作车棚，还得要麻烦你帮忙啊！”

易涛说：“不用老是这样客气，我能够帮你们就是一种缘分，这件事情还是由我来办，我去找朋友帮忙，你就放心吧！”

卫华第一天上街跑“麻木”，是在易涛的带领下出行的。他特别嘱咐卫华：“遇到‘诈霸’的下三赖，一定不要与他们争执，不然是要吃亏的”。

卫华问：“什么叫‘诈霸’啊？”

易涛说：“‘诈霸’ 就是坐车后不给钱的人，如果你争理，他就会揍你，许多残疾人见到这种事就被迫自认倒霉。”

卫华说：“我记住了，万一遇到不给钱的人，我绝不与他们争执。”

易涛的熟人多，路途中不时会有“麻友”给他打招呼，他都会介绍说：“这是我的兄弟。”

在一个公交汽车站站牌前，前后整齐地排了20多辆候客的“麻木”，易涛给大家一一打招呼说：“我的兄弟也出来跑‘麻木’了，请大家多多关照啊！”

“麻友”们都说：“请涛哥放心，我们会照顾他的。”

卫华就这样开始了跑麻木的生涯，渐渐熟悉了公交车站、轮渡码头、大街小巷的运行路线。尽管早出晚归，日晒雨淋，但能挣钱养家，自食其力，他感到很快乐，很充实。只是小莲总不放心，有天下雨，她见天气不好，就劝过卫华不出车，在家休息一天。可卫华却说，雨天坐“麻木”的人多，生意好，趁这个时机可以多跑几趟生意，她说不过卫华，只好让他去。可天黑了卫华还没回家，她便打着雨伞，在街上四处寻找，终于看到了一辆好像是卫华的“麻木”，急忙跑过去问道：“嗨，你是卫华吗？”

“麻木”车主急忙回头一看，很惊讶地说：“小莲，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莲激动得眼圈都红了，不停地用手捶打着卫华的手臂，有些撒娇地说：“真是急死人啦，天气这么不好，你也不早点回家，你就不怕别人担心吗？”

小莲坐上卫华的“麻木”后，一直压在她心头的砣子总算掉了下来。她平时很少坐卫华的“麻木”，因为卫华每天都忙于营运。她记得上次坐还是去辉辉大学里送学费，辉辉已经读大三，他每年的学费都是靠卫华开“麻木”挣来的，这是最值得小莲高兴的一件事。此外，也还清了易涛借给他们买“麻木”的钱。小莲想到这些，心里就美滋滋的。

可她不知道，卫华在外面吃过很多苦，却从来不对她说。有一次，因送一位中年男乘客去一个叫白海桥的村子，因羊肠小路十分坎坷，凸凹不平，尽管他小心谨慎，他还是出事了，连人带车一起翻倒在菜地里，他的身体和坐垫一起从“麻木”中甩出，眼中金花闪烁，大脑嗡嗡作响。他躺在菜地里，看见身旁绿油油的蔬菜比他的身体还要高一节。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伤了，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没有疼痛，便抓了一把泥土，感觉泥土很松弛。他立刻意识到是松软的菜地救了自己。如果是水泥或石头地，他可能就要被摔得头破血流或骨断筋折。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心里猛然一震，一种紧张和恐惧的感觉立刻融入全身：乘客呢？他是死是活？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必须承担一切责任，几年来所积攒的一点辛苦钱将会全部耗尽！想到此，身体就瘫软在菜地里。这时，一双穿着白色旅游鞋的大脚走近了他的身旁，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中年乘客。

“师傅，你受伤了吗？”

“还好，只是胳膊上擦破了一点皮，没什么大碍。”

他担忧地问道：“需不需要到医院去看一看？”

乘客说：“没事的，你也很不容易，行动又不便，这点小伤我自己处理算了。”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卫华以前不信佛，现在开始信了，他觉得这是菩萨给他的恩赐。

人虽然都没事，但“麻木”却摔得变形了。多亏围观的好心人热情帮助，尤其是那位中年男乘客不离不弃的照料，他才能开着变形的“麻木”回家。小莲扑在他身上放声痛哭，摸着他的头左看右看，他含泪说：“不要难过了，我没有受伤，也不用去医院，把身上的污泥洗一洗就可以了。”

后来，他又出了2次车祸。一次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被一辆擅自闯红灯的摩托车撞翻，肇事者逃之夭夭，他重重的摔在地上，头部撞起了一个鸡蛋大的肉包，被110警察送进医院救治。一次是过马路时被一辆巴士撞翻，他全身多处骨折，被交警送进医院救治，以至大半年的时间都没能出门。

虽然如此艰辛，但卫华深深地感受到，这世界上好人很多，有一次他帮外地来的一对老夫妻四处寻访，终于找到了亲戚家，老夫妻非常感动，非要塞给他100元钱。他说什么也不肯收，开着车就匆匆离开了，心里却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感。

返回时，一位穿黑色皮夹克的男子伸手拦住了他的“麻木”。男子上车后，他回头询问目的地时，突然看到后座上有一个黑色的皮箱。他心里一惊，立刻意识到这是那对老夫妻遗忘在车上的。男子正准备打开皮箱的拉链，他灵机一动，说这是我放在车上的皮箱，麻烦你递给我吧。男子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缩了手。

他把皮箱紧紧地抱在怀里，等把那位男子送到目的地下车后，他才松了口气，打开皮箱一看，有1万元的现金，有等好几个存折，还有身份证、工作证、工作合同、“大哥大”电话机等物品。面对这些财物，卫华只想到老夫妻可能正在着急，要尽快给他们送去，就开着“麻木”直奔老夫妻的亲戚家。果然，在那个小区的大门口，围着一群人，老夫妻正在焦急地说着什么。

原来，老夫妻发现皮箱丢失后，就意识到皮箱一定遗落在“麻木”上了。他们心急如火，立即向路口执勤的交通警察报警，但也觉得那个车主善良热情，决不会贪不义之财。正当他们忐忑不安时，惊喜地见到小伙子开着“麻木”送来了皮箱。老先生激动地拉着他的手说：“我就知道你会来，你是一个有良知的好人！”

老先生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塞给他2千元的现金作为酬谢，他连连摆手，再一次谢绝：“您的心意我领了，这钱我万万不能收！”

五

多少酸甜苦辣，卫华都经历过了，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赖以生存的代步车会被警察没收。反复申辩后，交警说要查实，把他送回了家。

易涛知道情况后，心里很不舒服，他安慰卫华，说你放心，兄弟会要回你的车！。

第二天早上，易涛走进了车管所的大门，找到了赵队长。在易涛跑“麻木”营运时，赵队长还是一名普通交警。那年，赵队长的小千金想就近入学，是易涛帮他找的关系，从此，赵队长就与易涛有了很深的交情。

赵队长满脸堆笑地问道：“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

易涛说：“我弟弟的车被误抓了，今天来是请你帮忙取车的。”

赵队长笑了笑说：“我把情况先了解一下，等我电话吧！”

第三天早上，易涛开着面的，载着卫华到交通大队取车。卫华坐在面的里，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他从车窗里向外观望，看到易涛从院子里推出了他那辆崭新的代步车，顿时激动得眼里涌泪。这代步车就是他的双腿啊，没有代步车他将寸步难行！如果不是易涛帮忙，他能这么快就要回他的车吗？

卫华再次坐上崭新的代步车，易涛笑道：“新车一个星期的试用期还没有到，你还是抓紧时间去练车吧，有什么毛病就跟我说，我好去及时更换。”正说着，一对青年夫妻牵着一个小男孩走到面的前，易涛便挥手告别，启动面的缓缓地驶向前方。

望着易涛渐渐远去的背影，卫华心里充满了感激，也翻腾着伤感，他不知道今后路在何方，路上还有多少坎坷。好在还有朋友，还有许多关心残疾人的好心人，能帮助自己翻越一个又一个的人生之坎。而且，儿子也即将大学毕业，今后的路会走得轻松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