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教育观察类综艺《不要小看我》中的一个场景上了热搜。孩子有一个作业要背,重复了很多次都没有记下来。妈妈情绪有些失控,开始抽自己:“她每次到那个地方又说错,我就扇自己一巴掌。”孩子的表情变得惊恐。这位妈妈“通过惩罚自己来管孩子”的行为,让很多人觉得似曾相识。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教授王晨指出,父母通过利用跟孩子的情感联系,让孩子服从自己,本质是一种情感支配,会对孩子的成长造成负面影响。这样的“内疚式教育”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并不少见,你是不是也听到过类似的话:“你爸妈那么辛苦,就是为了能让你安心学习,你还净干这些没用的事。”“我今天就算躺在这里死了,你也不会知道。因为你从来不给我打电话。”“孩子在家哭成这样还在工作,没见过这么自私的人。”这是一种隐性的攻击,攻击性被藏在我们依赖的亲密中,“内疚”就是那个不易被察觉的武器。
“看,我多痛苦,都是因为你啊。”
“内疚式教育”在心理学上有一个对应的概念:愧疚诱导(guilt inducement),指关系中通过让对方感受到内疚,使对方服从自己的意愿。Maria Miceli 在1992年的研究中发现,“愧疚诱导”的必要条件是“让对方认为自己做错了”。她指出,在愧疚诱导的案例中,感到内疚的一方可能并没有做错(比如伤害他人、违反道德准则),甚至施加“愧疚诱导”的一方也不认为 ta 错了,但只要让对方感到“我错了”,诱导就实现了。简单点说,“愧疚诱导”者的内心活动很可能是(可能是有意识的,也可能是无意识的):不管你有没有错,我要让你知错。Maria指出,这是一种侵略性较为明显的愧疚诱导,比如:责备:“你不应该这么做。”“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站在“正确”的一方提出质疑和要求:你真的就打算这么过下去吗?这种方式往往出现在亲密关系中(父母、伴侣、朋友)。典型表现是:A向B提出要求,B拒绝,A于是表现出某种痛苦的症状,从而让B感到对此负有责任。举个例子,系统性家庭治疗师西蒙曾分享过一个案例:父母两人为了控制青春期叛逆的女儿,会表现出一些躯体上的不适:比如“心慌”。这样,不服管教的女儿因为感受到对父母的责任,就会乖乖待在家了。想象一下,你在一个聚会上不小心把葡萄酒洒在了旁边一个人的裙子上,慌忙道歉的时候,对方是这么安慰你的:“没事没事。这根本洗不掉了,当时买这裙子真的纠结了一周,太贵了!而且一年也穿不上几次……没事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不用自责啦。”“没关系,年轻人就该出去,不用管我。我现在身体也不好,你走了我也没啥心思做饭了,凑合凑合得了。没事啊,不用担心我。”这类“愧疚诱导”的形式是:不接受道歉和补偿。通过切断内疚的补偿机制,让对方的内疚感无法消除。美国心理学家盖伊·温奇博士指出,内疚感一般不会对个人的社会互动造成影响,因为它的持续时间较短——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对他人的伤害,改变行为或者做出补偿之后,内疚感就会消失。但如果一个人无法做出补偿行为,那正常的内疚就会变成有害的内疚。看到这里你可能会问,为什么有人要通过让别人感到内疚达成自己的目的?形成“愧疚诱导”的原因是复杂的,不能简单归类。但它可能跟以下两个原因有关:苏珊·福沃德在《情感勒索》一书指出,利用“负罪感”等情绪向他人实施情感支配的人,本身对外界环境缺乏信任。因为幼年经历、过往的意外事件等因素,他们往往存在一种被遗弃的恐惧,这会让他们放大外界的挫折,把这些正常的挫折灾难化。而通过让对方感到“内疚”,愧疚诱导者会感觉到一种安全感——ta很在乎我,ta不会离开我。“愧疚诱导者”的潜台词是“你该为我的情绪负责”,这其实是没有完成情绪上的“课题分离”。以开头那个例子来说,妈妈惩罚自己的潜台词是:我这么痛苦,都是因为你背不会。她认为自己的负面情绪是因为孩子。但其实,妈妈真正要处理的课题是:当我的孩子没有按照我的预期完成学习任务时,我会失控。在这里,“失控”是妈妈自己需要识别和处理的问题。意识到这一点,当下一次妈妈要失控时,就能意识到:“哦,我要失控了。”然后想办法解决它:比如先停下来,让自己跟孩子都休息一会;比如寻求家人和老师的帮助。如果你因为“愧疚诱导”总陷入一种不合理的内疚中,走出它的第一步就是看到它,并且意识到:这真的不是我的问题。
“内疚式教育”,让孩子不敢快乐
“内疚式教育”可能会给一个孩子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很多研究都发现,负罪感会让一个人忽视自我需要,更难享受生活。在一项针对普通大学生的研究中(Y.Zemack,2007),研究者在屏幕上播放了一些跟内疚相关的词汇,“罪恶感深重”“难辞其咎”“有罪”。第二组人看的是和悲伤相关的词语,第三组是中性词。然后,研究人员询问被试者,打算如何花掉一张50美元的优惠券,中性和悲伤都选择了音乐、电影等休闲活动;而内疚组则选择了不那么放纵的商品,比如学习用品。读过《哈利波特》的人可能都记得里面的小精灵多比:每次感到违背主人意愿的时候,它就会惩罚自己。这在心理学上成为“多比效应”(Dobby effect):在内疚感驱使下进行自我惩罚。有一项研究诱导被试者认为他们弄丢了别人的彩票(Nelissen,2012),结果,这些被试者甘愿接受十分难受的电击惩罚,尤其是在“受害者”面前。在另一项研究中,感到内疚的受试者愿意将手泡在冰冷的水中,忍受一定时间的痛苦。一方用内疚感操纵另一方,对关系本身是一种伤害。但操纵者可能对此浑然不觉。在一项调查中,33%的人表示,他们对那些使自己感到内疚的人不满,而只有2%的引发内疚者知道自己的做法导致了对方的不满。负罪感会抑制真正平等的沟通。已经有研究证明内疚跟情感退缩的联系(Grusec,1966;Radke 1979)。Hoffman把内疚分为两种:违规内疚和虚拟内疚。前者是真的做出了一些伤害他人或者违反规则的行为,从而产生内疚;而后者,是并没有做错什么,却也体验到了相同的内疚感。最早提出这个概念的Zahn-Waxler(1979)在研究中发现,当15-20个月大的婴儿注意到自己的母亲在没有什么原因的情况下,表现出比较难过的表情时,自己也会变得难过,并试图靠近母亲安慰她。还有1/3的婴儿看到母亲难过会责备自己,在追踪研究中发现,这类出现类似内疚行为的婴儿比其他婴儿表现出更多的内疚感。让人难过的是,经常感受“虚拟内疚”的孩子,长大之后,即便自己没做错什么,也会更容易认为“这是我的错”,从而进行自我谴责和自我惩罚。当“负罪感”成为生活的底色,一个人就很难感受到心安理得的快乐。
在“内疚式教育”下长大的孩子,如何不再被“诱导”?
“愧疚诱导”之所以常常很奏效,跟“内疚”这种情绪的来源有关:Rank(1929)指出,内疚的产生主要是因为幼儿期对母亲的依恋,以及对打破这种依恋的焦虑和恐惧。Horney(1937)指出,内疚体验主要来自对他人不赞成的恐惧。引起内疚的典型原因是伤害、失去同伴、让同伴感到痛苦,来源是对共情的唤起和对社交排斥的焦虑。也就是说,“内疚”的背后,是一种对失去重要关系的焦虑和恐惧。苏珊·福沃德在《情感勒索》中专门提到了通过“罪恶感”进行情感勒索的情况,并给出了一些应对方法。如果你也在经历这样的“愧疚诱导”,可以尝试下面的练习:内疚感往往会驱使我们迅速对对方的“愧疚诱导”做出回应:为了消除内疚感,我们会自我惩罚或者补偿对方。打破这套机制的第一步就是:不要那么快地做出回应,停下来,告诉自己:你不必立刻回应ta的任何要求。这会给你争取到心理上的空间,重新审视自己的内疚感和对方的要求。我们需要搞清楚,自己的内疚感是真的因为伤害他人的“违规内疚”,还是不必要的“虚拟内疚”。有时,这两者的界限会比较模糊,让人难以辨别:比如,毕业季你拿到了心仪的offer而同学没有,谈论自己的成功经验会伤害到对方,即便你是无意的。这个时候,区分的依据是“你是否有伤害他人的意图”、是否违反了社会道德准则。你可以问自己这么几个问题:如果答案是“否”,这就是“虚拟内疚”,不必觉得自己错了。“愧疚诱导”者为了控制他人的情感,常常会用一些负面的词汇评价对方:自私、贪心、小气……因为关系亲密,这些词可能会更易影响自我评价:“我如果不答应他,就是个自私/不体贴/贪心/吝啬的人。”你需要通过转述的方式,给这些词汇增加一个“过滤器”,让自己意识到“这不是真的我”。当对方这样评价你时,你可以用这样的句式练习:ta说我是个自私/不体贴/贪心/吝啬的人,这是一种评价,不是“事实”,因为……“愧疚诱导”除了引发内疚,也可能引发防御。举个例子,你爸妈通过“愧疚诱导”想阻止你去其他城市工作,说你“太自私”,你会反驳:“我不自私,自私的是你。”或者希望父母改变:“你为什么不能从我的角度想想?”这都是防御。但这些防御很少真的有用,反而会激起更多的情绪反应,让这个关系的结越来越死。非对抗性沟通的关键是:不对抗,也不满足对方的要求。比如你可以这样回答:“我知道我去别的城市会让你们很担心很难过,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不过这不会影响我的决定,这是我自己的生活,你们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请你们认真考虑一下。”如果说“愧疚诱导”是利用内疚感让你为别人的情绪负责,“非对抗性沟通”就是一种实操性的课题分离:你们的情绪是你们的课题,我如何选择是我自己的课题。最后想说的是,虽然“内疚”是一种不太愉快的体验,但也包含着一些很珍贵的人类特质:它说明你有共情能力,可以自省,关心他人的痛苦,并愿意为之做出改变。我们需要警惕的,是那些利用内疚感控制你、让你“不敢快乐”的声音。希望你保持对他人感同身受的能力,同时也有识别操控的清醒。希望你能够更加理直气壮地跟自己说:张晓贤. 儿童内疚情绪与初级情绪的发展差异[D]. 华东师范大学, 2012.
Miceli, M. (1992). How to make someone feel guilty:Strategies of guilt inducement and their goals. Journal for the Theory of Social Behaviour, 22(1), 81-104
Nelissen R M A , Zeelenberg M . When guilt evokes self-punishment: Evidence for the existence of a Dobby Effect.[J]. Emotion, 2009, 9(1):118-122.
《情绪急救》,【美】盖伊·温奇博士,上海科学院出版社,2015-8
《情感勒索》,【美】苏珊·福沃德,唐纳 ·弗雷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10
“一切人际关系矛盾,都起因于对别人的课题妄加干涉,或者自己的课题被别人妄加干涉。”——《被讨厌的勇气》
如何更好地认识自己,更有效地与对方沟通?简单心理成立了线下心理健康服务中心「简单森林」,如果你在北京,欢迎来做个专业且全面的心理评估,了解自己的困扰所在,并找到适合自己的应对之道。点击下方名片即可预约~
简单森林心理健康中心
「简单森林·心理健康中心」是简单心理线下心理健康服务中心,首家位于北京市朝阳区丽都区域。在这里,专业团队将为你和你的家庭提供有针对性的、循证的、全面的、一体化的心理健康服务。
2篇原创内容
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