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褚福海：良知无价
年富力强、口碑颇佳的王医师辞职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讯息在医院上下传开后，不啻朝宁静的湖面扔进了块巨石，旋即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讥讽他吃错了药，脑子进水了；有人挖苦他不走阳关道，非步独木桥 。
王医师微微一笑而过。但没能撼动他的人格尊严与价值观！
上世纪末的那年盛夏，王医师怀揣着憧憬，从省中医药大学毕业了，巧遇市中医院招人这个绝佳机缘，于是毅然报了名，独自背井离乡，潜心复习迎考，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如愿以偿。
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抚伤，用人性的光辉去温暖与润泽患者。母庸置疑，在一个又一个日落日出的静美岁月里，绝大部分医务人员秉持着这一使命，其品行是高尚无私又敬业履职的。然，有阳光，就势必会产生阴影。王医师工作的第七年，他朋友的亲戚身体不适，求诊于他们科的资深中医，把脉问询后，老中医娴熟地开出了处方。那人瞄了多时天书般的处方，可怎么也看不明白，便拐进了王医师的办公室，请他帮忙掌掌眼。不看倒也罢，一看生疑问。因为根据那人的病理，对照处方，明显多了好几味风马牛不相及的药。王医师不动声色，覥着脸，略带几分惶恐地试图去跟隔壁的老中医切磋商榷，孰料那老中医竟用嘲讽的口吻揶揄道，有些事不懂，就不必去刨根究底。王医生挨了一闷棍后，长记性了。他开始留心观察起其他同行的处方来，让他惊愕的是，类似情况比比皆是，司空见惯，个中猫腻秘而不宣，唯独自己一直蒙在鼓里。夜里，王医师辗转反侧，思绪激荡，在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当今社会里，连一向清纯圣洁的医院也不再洁净了---许多医生受利益驱使，亵渎了白衣天使的神圣称号，突破了职业操守和道德底线，明目张胆地干着伤天害理，泯灭良知的勾当，令人愤慨！诚如有的患者明知只需八九味药，可某些医生为帮助药商推销药材，多拿提成，会故意多开三四味药。更有胆大妄为者，甚至要多开五六味！却全然不顾及患者的生命安危。
增开几味药，在外行眼里或许会轻描淡写地解读为就是多花几元钱的区区小事。然，事实绝非那么简单。按照中医药原理，每味药都有它特定的功效，医生通过望问闻切，结合脉象，开出有针对性的处方，下几味药完全是依据患者病症而定的。少了，肯定达不到疗效，多了，可能会画蛇添足，甚或起到负作用。
触目惊心而想来后怕的多开药，乱处方，却早已成为医生心知肚明并悄然施行的潜规则，亦日渐凝成了患者深恶痛绝的愤怒点。患者们只是敢怒未言罢了。
王医师一次次窥视着，一次次震惊着，尽管自己恪守着一名医生最基本的良知，秉持着一份人性中最质朴的情愫，可他的的良心无时不在被煎熬着，灵魂无时不在被鞭挞着，这让他痛苦不堪，心力交瘁。他一次次抗挣，企图揭露那些丑恶的内幕，可一想到自己行将面临的结局，他还是有些不寒而栗，故而一次次妥协了，毕竟他要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生存下去，一旦丢掉了这份体面的工作，他也就丧失了赚钱的载体。
良知值多少钱？或许无人能回答。许多人甚至会不屑一顾。可王医师心里始终有杆秤，那杆多少年来由传统文化与道德精髓铸就的秤，不容他向世俗低头，不许他朝陋习倾斜！金玉有值，良知无价。他骨子里的淳朴敦厚，以及知识分子的正直纯善，时刻在叩击着他脆弱的心。他不愿再与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同流合污，他须得捍卫自己清白高洁的身心和名誉，绝不容许让那些世俗陋习玷污了自己纯洁的灵魂！终于，他鼓足勇气，横下心选择了敬而远之。
清闲安逸的职业，稳定不菲的收入，曾令几多人钦羡，让无数人向往！可王医师愣是亲手狠心砸了自己的银饭碗，迈着铿锵的步履，离开了那个水浑坑深的是非之地。尽管抑或改变不了现状，扭转不了乾坤，可自己于心无愧了。同时他坚信，凭借自己掌握的专业知识与多年积累下来的临床经验，开家养生堂，既为百姓祛除病痛、强身健体发挥一技之长，亦可有效解决自我生存问题。谋略甫定，行动在即。正当他物色好店面，紧锣密鼓装修之际，让他始料不及并动容洒泪的是，与他有着相同理念、志趣的两位原同事也决定辞职，意欲出资入股加盟到他的养身堂来，合伙抱团经营，弥补人单力弱之欠缺。这让王医师甚感欣慰！
在物欲横流，诱惑遍地的当今社会，能洁身自好，守住纯真，把持分寸，难能可贵！能抵制利诱，拒绝腐蚀，把牢底线，更属不易！
脱下白大褂，改穿米白色唐装的王医师多了份素心禅意，愈显气宇轩昂，清朗儒雅，他凝望了我一眼，语调低缓、略带歉疚地喟叹道，由于他势单力薄，孤独无援，入院工作十七年（撇开起初不知真相的那段时间），无乃只能苟且残踹，违心地保持着沉默。但良知一次次鞭挞，不允许他再软弱下去，饱受了长久的折磨后，他脱胎换骨般迈向了光明。
我们姑且不去揣测王医师的养生堂未来的经营状况将是何种态势，至少他固守良知的那份纯情是非常珍贵而美好的，他的果敢举动是充满正义仁爱与难能可贵的。
透过他质朴的身影，我清晰窥见了他华卓的品格；越过他单薄的身躯，我分明看到了道德的高度。遗憾的是，人们似乎只习惯于欣赏鲜花、光环和赞美，习惯于将眼光聚焦在成功人士、政府官员或明星身上，而大多忽略了社会各阶层的普通人群，忽视了他们躯体里散发出来的深刻内涵与高尚品质，这不能不说是生活的不公与认知的偏执。
访谈回来，我心潮难平，夜不能寐。转而联想到充斥市场的激素猪、激素鱼、激素鸡，遍陈视野的毒白菜、毒豆芽、毒黄瓜，依然在堂而皇之地招摇过市。那些制售假冒的不法商贩，与多开中药的医生实属一丘之貉，为追逐利益最大化，竟无视攸关百姓健康，生命安危的食品，良知何在？德性安存？一个人，倘若连最起码的人性良知都荡然无存了，我想，或许已不配再叫作为人了。
明末清初大思想家顾炎武在《日知录》中有个经典论述：“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翻译成今天的白话即是，改朝换代，种姓轮换，不过是“亡国”而已，尚算不了什么；而廉耻丧尽，斯文扫地，这便叫“亡天下”，是天翻地覆，无可救药的大事。
皮之不在，毛蔫存乎？愿我单薄浅显的文字，能唤醒人们日益淡漠的人性，唤醒人们渐趋麻木的良知！清清白白做事，坦坦荡荡做人。
褚福海，男，中共党员，祖籍江苏宜兴，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常务理事，《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签约作家，苏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昆山市陆家作家协会会长。业余文学创作四年来，迄今已在《人民日报》、《中国报告文学》、《北方文学》、《散文百家》、《青年文学家》、《散文选刊》、《海外文摘》、《鸭绿江》、《中国散文诗刊》、《散文诗》等报刊发表作品150余篇（章），约25万字。多次在全国性征文、大赛、评奖中获奖。出版散文集《掬水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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