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之间,导演张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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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来的故事
1966年,同为社会主义阵营下的越南在最紧张的炮火声里,拍出了一部叫《森林之火》的战争电影。
文革期间,这部电影流传到中国,成了“爆款”。
《森林之火》虽然讲述的是越南边防军在丛林里开挂抗敌的事迹,但真正吸引当时国人的,是片中出现了从未见过的越南风俗,例如巫婆作法这样的情节,她一边跳,一边喊出了让当时的孩子口口相传的“天门开!地门开!阿灵的孩子快死了”这句客观唯心主义台词。
在那个年代,这句咒语像电影本身一样神秘。它从一个邻居家新买的黑白电视机里发出来,摩擦着一个十来岁少年的耳膜。少年像中了邪,常扒开邻居那条门缝,向里面偷瞄未知的神奇。
这个少年就是张昭,他和每一个影迷认知电影的方式一样——把电影当成解放内心的魔法,把电影当成人类全部情感的收纳器。
张昭一直都有着导演梦。
高考那年,张昭决定报考军校的导演专业,却被军人父亲制止,改了信息工程学科。
1990年代的前夜,那是一个多么方兴未艾的时刻,余华曾回忆,那时候在北京的学校里游走,随处可见的是情侣在谈恋爱。爱情,或者说,性,是任何一个悲怆时代的避世良药。
身在上海复旦大学的张昭这时考上了哲学系研究生,摸索爱情不是他的终极志向,他心里藏的更多是救国的抱负,以及电影。
他一度是学校最活跃的剧社分子,集编导演和干各种杂活于一身。他会在第一次看完《红高粱》无法入眠。他会路过上海电影制片厂,默默在门口站很久。他有了一个尚未多言的志向,将来要当导演,导一部关于学生的电影,现在想想那都是一部不可言喻的史诗。
1991年的下半年,28岁的张昭,父母已均不健在。他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国度,裹着一个学生题材电影的理想,奔赴纽约大学,先去寻得一个“救国之道”。
机场安检的时候,他几个大行李箱的其中一个突然爆开,父母遗留的家当掉落一地,人还没到,路途的艰难就已开始作怪。
刚来美国,他不曾把导演这两个字挂在嘴边,直到逐渐熟悉这个自由世界,他才意识到,所谓哲学,最终不过是一个“混饭吃的”的道具,只有电影,只有导演意识,才是有效传播激进思想的真表达。
一年后,张昭几经辗转,告别了哲学,转到电影系。当教材发到他手里时,当他打开第一本属于自己的电影教科书时,他整个人是恍惚的——我,这就开始了吗。
从那一刻,他真正获得一个正当的理由,为电影“不务正业”,学生电影的梦想也就在眼前。
当然,一路学霸的他,首先要追补电影知识储备。昆汀拍出《落水狗》的那一年,张昭才正式进入录像带生涯,在全天开放的教室里狂补学科,困了睡,醒了学,着了魔。
在一家韩国人开的录像店里,张昭经常和另一位性格内向的华人导演攀谈——即将脱离“圈养期”的李安,那一年,他拍出了长片处女作《推手》。他那时候也无法料到,20多年后两人会为同一部电影奔波。
张昭与李安,在《双子杀手》再会
张昭是韩延、毕赣、王伟、徐磊等等新生导演的真正的前辈,将近30年前,他也是一名“婚庆导演”,为了赚点生活费,他会驱车至纽约郊区,拍摄新人连理。
终于,张昭,正式成为一名电影导演,和每一个文艺愤青刚起步的姿态一样,他拍了第一部实验短片,时长28分钟,片名非常知识分子气质,叫《木与词》,英文名《Wood and Words》。
实验在哪?即便是短片,这里却穿插了三个故事,一个是中国女孩和美国男孩谈恋爱,文化障碍导致他们的情感出现问题;一个是男木偶和女木偶的超现实的故事;最后一个故事,是第一个故事里中国女孩在儿时和一只小猫的相处。
只是个故事简介,听上去就那么让人想看呢,亚历杭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也是在将近10年后,才有了惊世的《爱情是狗娘》。
凭借《木与词》这部短片,张昭拿到刚刚成立了20年的学生奥斯卡奖(Student Academy Awards),真是学院给颁的奖,不是你以为的野鸡奖。
随后张昭又拍了另外一部移民主题的电影,叫《着陆》,他几乎和曹桂林的《北京人在纽约》同步问世,所借鉴的原型人物,也是同一个人。《着陆》片如其名,它为张昭带来了一张美国绿卡。
就在这时,张昭收到来自上影集团的邀请。
请他回去,当一名中国本土导演,大展宏图。
02
去的故事
“香港电影教父”吴思远当老板前,独立执导过12部电影,转为老板的40年后(2017年),他把运转十余年的连锁影院UME20个亿卖给了华人文化的黎瑞刚。
回国的20年后,开春的一天夜里,张昭也遇到了事业终别的节点。
他要给恩人贾跃亭转账3个亿,这是乐视影业最后的本钱。
60根烟头,就是张昭这一晚的晚饭。他面对的职业最大困境,和电影创作没丝毫关系,只是钱的问题。
整个行业都看得很清楚,为电影奔波半生的张昭,到头来还是打工人一个,他重走了一遍当年创立光线影业的老路。
此刻,在张昭的履历表里,已经能排出百余部作品,但那都是作为制片人的,而不是导演的。
但他还是对电影痴情无比,看完《海王》后,他又一次颅内发颤,怎么会有一个华人导演,拍好莱坞六大拍到这种程度?这是怎么发生的?
张艺谋的《影》,是张昭在乐创文娱制片、出品的最后一部作品
如果张昭在90年代末期没有回到大陆,他会不会走上温子仁的路?
不好想,但事情,还在急转而下。
2019年6月,张昭辞任乐创文娱董事长、CEO职务。一个月后,便宣布出任复星集团集团副总裁、影视集团CEO。
大佬新title的头炮,就是当年费城录像带店里的华人老友,李安的昂贵的“电影本体新实验”《双子杀手》。
包装这种全新的电影品类,张昭随时随地就能想到一个概念,李安用的120帧+4K+3D,很难转化成老百姓的认知,张昭就解释到,这其实就是“三高电影”,高动态,高清晰度,高真实度。
饭局上,李安为自己的想法不被人理解而着急、困惑,但他又很清醒,“绝对有一个美丽的新世界在那里等我们,我如果没有感知到美丽的新世界在那里召唤我,我何苦来哉!”
坐在一旁的张昭,表情中并不全是凝重,眼神里,他还有拥抱曙光的期许。
而李安的这种清醒在于,当张昭把《敦煌》这个项目递给李安看时,他并不十分感冒,因为李安在做的,是一场影像发明,而不是传统地去完成一部史诗电影。
张昭很冒险,但也保守,当年他和张艺谋合作的第一部就是《归来》。这已经是文革题材在当时的最大的表现力,却被影评人批评为“不敢直面历史,怂了”。而就在《双子杀手》上映这一年,《一秒钟》在柏林被紧急叫停,张昭说,拍出来了,可能放吗?
《归来》是张昭与张艺谋合作的首部作品,两人始终保持了老友般的合作关系
《双子杀手》最终给派拉蒙影业带来1.11亿美金的亏损,很快,张昭和复星不欢而散。
张昭后来去过两个地方,据说其一是字节跳动,当然不是入职,而是去触碰一下,看下那里对电影的认知与自己相符不相符。
看上去是不相符。
张昭还去了一个地方,在云南,体验企业家褚时健的橙子园,这件事对他影响很大,去年6月张昭成立的橘品影业,就是由此的来。
因为张昭终于觉醒了,他说,一个75岁的老人都能再创业,我这58岁的年轻人还怕什么?
年底,张昭不幸确诊为癌症,2021.2.3,他在这个好像要卷土重来的日子里,与世长辞。
而我,还在惦记着,他那部学生电影。
03
无
对啊,张昭的那部学生电影,到现在也没拍出来。
张昭一生的竞争对手王中磊曾经说过,他的青春就是《颐和园》。
那张昭的青春呢?
甚至于,我们回头看看,好像至今都无法找到张昭赴美留学期间创作的任何一部电影的哪怕一点点的影像。
就好像,它们都不曾存在过。
豆瓣也没有为张昭标注过导演一职,在他采访中屡次谈及的那几部“学生电影”,也都无人为他新建个条目。
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此时此刻,它变化惊人,它遗志惊人。
他好像没有改变电影的任何事,更没有改变电影本体,他正好是坐上了时代的过山车,这辆车,带着他飞速穿梭,而因为时速过快,在车上的呐喊声,迅速地融解在空气里。
这是张昭在2018年乐创文娱战略发布会上的留影。“电影在,故我在”出现在他的追悼会上,也是对他人生的最好注脚
张昭是一代海归者的符号学一般的写照,他的一生,是从愤怒青年到拥抱体制和时代浪潮的最写实的人生。
他当然留下来丰厚的遗产,他对发行宣传行业推动的理念,影响了一大批新生代从业者。
但这足以在墓志铭上刻下“电影之子”吗?
这就是这个时代。
最坏,最好。
你也可以倒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