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诗歌总集》003 /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之二
题图为特鲁科(Truco)纸牌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1923)
陌生的街
鸽子的幽暝
希伯来人如此称呼傍晚的开始
当阴影不再把脚步阻挡
而夜的来临显现
如一曲期待中的古老音乐,
如一道悦人的斜坡。
就在那个时辰,当光线
拥有一种细沙的纹理,
我曾迈步一条不认识的街道,
敞开于屋顶平台庄重的全景之中,
它的屋檐与墙垣呈现着
淡然的色彩,恰如那同一片
摇撼着背景的天空。
一切——屋舍的界墙,
谦逊的栏杆与门环,
或许还有露台上一份少女的期待——
进入了我空虚的心
有着泪珠的清澈。
也许这银色的傍晚时分
会将它的温柔交给街道,
让它真实如一行诗句
被遗忘又重被忆起。
只是在以后我才回想起来
那条傍晚的街是陌生的,
想到每一间屋舍都是一个烛台
众人的生命在其上燃烧
如同孤单的火焰,
想到我们不假思索的每一步
都在踏过无数的各各他[1]。
[1] Gólgota,耶路撒冷附近的山丘,耶稣在此被钉上十字架。
圣马丁广场[1]
致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兹
追寻着黄昏
我将大街小巷徒然走遍。
门廊已被阴影阻隔。
披着桃花心木微妙的光泽
整个黄昏已停歇在广场,
宁谧而成熟,
仁慈而微妙如一盏灯,
明彻如一个额头
庄重如悼亡者的姿态。
所有的感觉平息
在树木的赦免之下
——蓝花楹,金合欢——
它们虔诚的曲线
柔化那不可能的雕像之刚硬
而在它们的网络之中
等距的光之华彩
辉映着碧空与红土。
黄昏如此清晰
自长凳宜人的宁静里呈现!
下面
港口渴望遥远的纬度
而那个令所有灵魂平等的幽深广场
敞开如死亡,如梦境。
[1] Plaza San Martín,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莱蒂罗区(Retiro),1862年在此竖起阿根廷将军,南美独立战争领袖圣马丁(José Francisco de San Martín,1778-1850)的雕像,1878年为纪念其百年诞辰而被冠以现名。
特鲁科[1]
四十张纸牌取代了生活。
彩绘的硬卡护身符
让我们忘掉了自己的命运
而一个讨人欢心的发明
要占据被窃的时光
用一个自制的神话里
花样百出的把戏。
在桌子的四边之内
羁留着别人的生命。
一个异国坐落于其中:
叫牌与认注的冒险,
宝剑爱司[2]的威权,
像堂胡安·曼努埃尔[3],无所不能,
还有将希望叮当奏响的金币七[4]。
一种难以驾驭的延宕
要将词语推迟
而就像牌局的无数变体
重复又重复,
今夜的牌手们
抄袭古老的诡计:
就这样略微地,微乎其微地,
将世世代代的先辈唤醒
他们给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时间留下了
同样的诗句和同样的恶作剧。
[1] Truco,一种在西班牙与南美流行的牌戏。
[2] As de espadas,特鲁科中最大的牌。
[3]即阿根廷独裁者罗萨斯(Juan Manuel de Rosas)。
[4] El siete de oros,特鲁科中第四大的牌。
一座庭院
暮色降临
庭院的两三种色彩消褪。
这一夜,月亮,那明净的圆,
不再统辖它的空间。
庭院,被开凿的天空之河。
这庭院就是斜坡
天空由此流淌进屋舍。
宁谧之中,
永恒在星辰的岔路口等待。
活在这黑暗的友谊中多好
在门廊,葡萄藤和蓄水池之间。
墓志铭
为我的曾外祖父
伊西多罗·苏亚雷斯上校[1]而作
他的勇武越过了安第斯山脉。
他曾与群山和军队交战。
豪气长存,他的剑已习以为常。
他曾在胡宁的原野上
为战斗带来幸运的结局
用西班牙的血染红秘鲁的长矛。
他写下自己战功的册页
行文坚忍有如明彻的号角。
他选择了尊严的流放。
如今他是一捧尘土与光荣。
[1] Manuel Isidoro Suárez(1799-1846),阿根廷军人,在1824年8月6日独立军队于秘鲁胡宁(Junín)地区击败西班牙军队的战役中任骑兵指挥官。
陈东飚 / 翻译及其他
frankcdb.wordpress.com
facebook.com/frankcdb1108
twitter.com/frankcdb1108
matters.news/@frankcd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