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三卷 姐姐请客

这次请肖承均吃饭，是在另一家私营酒店里，肖玉珊让贾达早早到酒店里张罗一下，还邀请了百货大楼退休的林书记陪着。五点下班后，肖承均骑着自行车来到这里，走进了着暗褐色人造革棉布帘的酒店。在一个小包间里，他见到了姐姐和姐夫，姐夫还是那么精瘦黢黑的样子，姐姐显然发福了。

姐夫忙让座，姐姐站在窗户边，她让贾达给弟弟沏上茶，自己在拿起一只亚麻油瓶子，拧开盖子，仰起脖子喝了一口，说：“这油能护肤，还预防痴呆”。肖承均说：“姐姐，你的脑子这么灵光，还用担心痴呆吗？”姐姐说：“怕遗传，我姥爷就是老年痴呆”。正说着，百货大楼的林书记来了，肖玉珊安排他坐东道位置，代表肖玉珊，贾达坐在副主陪位置。肖承均坐在林书记右首座位上，与姐姐面对面。

白酒已经打开，菜陆续上来，无非是鸡鱼肉肘，肖玉珊说：“你哥哥原来横草不拿竖草，这几年好歹知道给我帮些忙了，他已经下岗两年了。”肖玉珊说着，斜眼瞧贾达，贾达立即低下了头，装作整理松动的上衣纽扣。“酒还是白的过瘾，喝酒就喝白酒。白酒越陈了越好喝”林书记说。“这观点和你侄子一样一样地，他也经常这么说呢。”肖玉珊说。林书记继续说：“是吗？感情俺爷儿俩挺对脾气啊。圆铃镇有家面粉加工厂厂长我认识，不开机不挣钱，开吧，赔钱，愁的厂长了不得。好在是集资企业，也不是他自己的钱。他的小儿子在家里弹琉璃蛋，嗨，弹出了床底下一捆20年前的陈酒呢。本来郁闷的厂长，高兴了好几天”。

林书记头发斑白，着装整齐，岁月沧桑掩不住他的气度，他说话底气十足，除去让酒，就是讲一百货的历史。林书记说：“退休了，倒也清静多了。以前，哪一天不是三场两场的？你不去，人家还怪你拿架子呢。现在好了，清静多了”。他了解到肖承均在县文化馆工作，想到了自己的级别和单位。他继续说：“ 如今的一百货，又是下岗又是减员的。没有50年来工人勒紧裤腰带，20年不涨一分钱工资！不计报酬为国家做出的巨大贡献，中国凭什么拥有那么多国有大中型企业？找谁说理去？哎，不说这些，喝酒，喝酒！”

原来党政企事是一体的，那时候，一百货，物资局，五金店、粮食局和副食门市都是国有企业。一百货是中央直属，县里的税收就在他的单位出，副食和五金一百货都属于商业局，供销系统是大集体企业。“那时，有文化的才能进百货，最起码是初中毕业。后来，党政事业分开了，企业涨工资没戏了。我现在才几百来块钱呢。找谁去？现在好，柜台承包，房屋出租，在岗的还要下岗，有的厂子趴窝了，连护院看门的狗都饿瘦了”。

谈到下岗，贾达沉默了好一阵子，肖玉珊也是一时情绪低落，但毕竟她早已走出了那个低谷。她忙转移话题，说些高兴的事情。林书记坐在东道位置上正合适，他不仅有好酒量，一仰脖子就是半杯白酒，他礼节还挺周到，名目一套一套的，什么一帆风顺，双龙临门，三羊开泰，……他重点解释说：“三羊的羊，可不是家里养的羊，是日月星三阳”……四季平安，五福同寿，六六大顺，七星高照……“七星是金木水火土加上海王星冥王星”……八方来财，比四方更周全，连四个角都有了。九九同心，十全十美。”

一会儿，肖承均就喝晕了头，他去后院卫生间解手，正好路过西厢房那间储藏室，趁着院子里的灯光，他看到了门幕帘后，一摞一摞的成捆毛线料堆成山，整齐排满了现代缝纫机。在楼梯后，最不起眼的地方，还有一道门虚掩着，推开门，里面也堆满了好多好多的机器，有完整的，也有等待安装调试的，那数量让人震惊。

当他回到席面来，说到这事，姐姐只是给他使眼色，她显然不愿意说这事。贾达心直口快，说：“嗯，温馨毛衣厂撤了，机器都放到这边了。等有机会……”肖玉珊又给贾达使眼色，贾达似乎看懂了，半截话就停住了。但是，他的话语显然已经编好了程序，于是略微变通了一下，继续说：“你姐姐和我都是下岗工人， 她先下的，那时候就想租个小门头房给人家织毛衣，家里老的病的小的，抽不出身，再说，当时穿毛衣的还不多，毛线挺贵的，就算了”。

贾达站起身来给林书记和肖承均斟酒，也给内人满上，最后给自己倒上，在他的倡议下，大家一饮而尽。他喝酒几乎不夹菜，话匣子再次打开，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有激情：“工厂家属区里那个南蛮子搞钩绣，人很聪明很会赚钱，他组织了四五个女的，用几个松木架子，加上布料和线，投资也就几百块钱。你姐姐就到那里干活，这种活也可以带回家来做，很方便的。他提供简易工具，培训技术人员，女人们可以带回家干。那时缝纫机几乎家家都有，下岗职工开始多起来，做手绣和手工的劳力比较好找，来领活的人排队从巷子里一直排到大街上。”一杯酒后，他继续说：“这次你姐姐把厂子撤了，其实也是再次聚拢资金，好转向……哎吆。”他本能地看桌下的脚，肖玉珊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但是桌面上她的表情若无其事。

事实是，肖玉珊私下里想聚拢一下资金，歇歇头脑，然后准备转向。她的一个朋友就在本县一家纺织品厂当工人，因为工作便利，了解纺织产品的体系和技术。后来她就疏通关系，主动要求领导要一个工序做做，也就是那个南方人最初做的那个。这样，时间长了也可以要求给公司做外协，这项买卖的整个工序就是钩绣。

现在钩绣行业紧俏，正好适应社会需要。可钩绣有若干工序，需要学习和独立钻研摸索，更新技术。肖玉珊决定开春去外地学习，计划特意到威海文登考察，亲自学来6色9色的1人两台机。工艺加长，短针改为长针，改流线为粗犷，增加了花色，花样，排图，量化，然后施工。钩必须手工，她想在那里了解到技艺概况，就回来让熟练的技工反复练习，操作技艺也就差不多了。

肖玉珊不愿意贾达给说破，“无密事不成”，她四顾而言他，好转移大家的视线。“你哥哥这个瘦猴样子，竟然还有人喜欢。”她眼瞅着贾达咧嘴表示不乐意，但是为了转移人们的注意力，她还是要继续爆料，谈到了一个女人是贾达的初中同学，告诉她，贾达如何不近人情不理她。她回到家里狠狠训了贾达一顿。

听到这里，贾达稳坐在椅子上，他面部肌肉有一瞬的痉挛。肖玉珊继续描述：“一次贾达开着车，他手机响了，我就拿起电话接通，就是不说话，你猜怎么着，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就是不说话，只是听，我知道她是谁，你猜她说什么？‘你个傻瓜蛋，怎么不接电话啊？’”她转眼看着贾达，说：“我这不明摆着是傻瓜吗？我还嫌你不理人家，你们若不熟，能说这样的话吗？”

大家都把目光聚到她这里，仔细听她说话，当她暂时闭嘴时，似乎表情很平静，她继续心平气和地说：“有一天，我到银行里去，看到了那个女的，我十年见她一次也嫌太多。我装没看见她，你猜她说什么？胖胖，胖胖，你怎么不理我啊，她过来拽一下我的衣袖子，说‘你怎么胖成这个样子了，看小贾不踢你才怪呢’。我立即急了，说，‘他踢了我会娶你啊，你这么苗条，可以给我男人当小老婆啊。可是，只许你干别的活，不许你上床。我已经给小贾生了孩子，有儿有女，母以子贵，你有这本事吗？’她立即转身出门去了。哈哈哈。”

肖玉珊的变化，也许是渐渐的成了今天的样子，可是对于不常见面的肖承均来说可谓变化巨大，今天的姐姐不再是娇弱文静的姐姐，而是丰腴强势的女子，她有嘴有心，语速很快，观念瞬间转换，思维跳跃性很大，他听她说话，简直反应不过来，显得记忆容量很有限。

半天的述说，也许她累了，其实不是，只是暂时的休息罢了，临了解释说：“我其实不是醋坛子。我真是急了”。像我们两个，多么融洽啊，虽然不多么浪漫，多年前，贾达下班了，要在门口啃我一口才进屋呢。嘿嘿”，男人补充说：“亲了一只大狗！”她立即反唇相讥：“亲我的是只大公狗吧？你怎么这么说话呢，当着弟弟和林书记的面，真是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