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李建华)(金益)||诗歌,每人10首

胡弦的诗歌

如水滴,想念某个面颊的黎明;
如新枝,在把握整个山林的激情。
记得那年去杏溪,花雀子
一路跟随,像一架会飞的收音机。
一晃多年,现在,仔细听,
这支在峰峦上飘荡了
很久的曲子,一直还在修改中。
其中,布谷的声音长而飘忽;灰椋鸟
短促的啁啾像一把钥匙。甚至
有种鸟会在夜间啼叫,滚动的声音里
仿佛藏着岁月的膝盖,以及
一座山曲别针一样的听觉。



我醒来时,你还在沉睡,我独自听鸟鸣。
等你醒来,我已不是那个听鸟鸣的人,只是一个
陪伴着你的人。把我区别开的
是鸟鸣,和你的睡眠,我却不能把它们
联系在一起。把一阵鸟鸣
带到你梦中,多么困难,描述这一切
多么困难,而如果把你提前叫醒,
我将只是个和你一起听鸟鸣的人,而非
刚才那个听鸟鸣的人。
—— 还好,除了我,世界尚未有所改变。








捕鱼者说
想让生活连年有鱼
就要把网眼放大。而眼下
鱼苗的放生是必须的,不是一条
而是一群,一群跟在一群的后面
或一群跑在一群的前面
让遍布江河湖海的快乐时光
接近海螺、鸟翅、和涛声
从新闻学的角度看,还要有意
投放饲料,生活的配角
在惬意的环境中
因一次次漏网而幸灾乐祸
普天之下没有哪张网,能够覆盖整个水面
没有哪条鱼,可以搅浑整个大海
我们常说的欢跳,其实就是挣扎
所说的一网打尽,也只是说说而已
在人类之外的鱼类中,食人鱼
毕竟是少数,而我们都是食鱼人
热爱生活的最佳方式
就是用微笑,把好日子
端上桌面

此时的太阳是一个读书人
似曾相识的太阳
抬脚就能登上天
无论何时,都是凡俗生活的一种仰视
沿着透明的台阶,步步接近真实的世界
九层高的图书馆是最好的去处
凝视的良田是天上古老的书桌
金色的手指、时间、明晃晃的才华
都需要温故知新,但它不需要
蜡烛和灯盏,自身的光热已经足够
它不仅知道睡眠的种子有青涩的梦
全部的想法可以用萌芽的方式打开
还知道种下的书,可以养活全人类
与满天的星斗不同,它只有升起
没有失落,没有寒冷和黑暗
当高处的目光低到地面
再低到山谷
也就看到了远方

牛群与狼群
它们是两个群。电视里的大雪
将草原盖严,而结冰的阳光又笼罩在大雪上
不给呼啸的疾风,留下一丝缝隙
两个群,因饿昏了头而迷路
从两个相反的方向相遇
虚弱的双腿,勉强撑起今天
开始与自己的结局对视
不会相互问路或达成妥协
未知的命运,面临再次被删改
世界是软的,让混乱的脚印
写满黑白相间的敌意
愚钝的犄角触及的地方,空无一物
锋利的牙齿,撕咬着寂静一般的死
在寒鸦阴郁的飞翔中,漫长的围剿
追逐、搏斗,如此残酷和血腥
用隐现的枯草充饥
用残留的骨头磨牙
嗜血的大地又一次吞下了抽搐的落日
而月亮的脸,一片煞白
手握遥控器,我不会与狼共舞
也不会对牛弹琴,但我的心时而偏向牛群
时而偏向狼群,我怕殃及
我们这个群

少女与导盲犬
在快瞎的时候
她看到了男友模糊的背影
在清晨的时候,她看到了黑夜
导盲犬跨出门槛
用鼻子嗅嗅人间的气息,它尽可能地
远离变化多端的人群,堤防人的冷漠
传染给自己。刚下过一场雨
它挣脱绳子,跑到积水中
试探着苦难的深浅
然后返回,舔了一下她的手
难道为盲人引路,只能靠一条犬吗
难道犬比人站的更高,看的更远
当我担心,她会走失
就听到了韦唯《爱的奉献》
昨夜,她向我走来
她的墨镜,像白天的两盏灯
因太阳的反光而发亮

十只啄木鸟
在梦的大树上啄呀啄,尖硬的爪子
抓紧树干,粗大的尾巴支撑身体
打眼开孔的利嘴,啄得火星四溅
大树在颤抖中,被微风折断
虫子白白胖胖地说:“我们蛀呀蛀
不让人看,你们啄呀啄总让人听
你们啄的洞比我们蛀的洞,要大多啦”
后来十只啄木鸟,悄然住在了树洞里
啄木鸟其实就是在啄木头
不见其影,已闻其声,张扬而又炫耀
到没有虫子的地方啄一啄,打破
森林的宁静,仿佛宣告没有虫子
当然也可以这么看,啄木鸟
感激虫子,才把头叩得那么响
锐利的想法不停地啄呀啄。大树上的洞
比这首诗的句号,要多一些
今天问一个罪犯,十只啄木鸟
一枪打死一只还有多少
“还有九只”
他不仅说出了啄木鸟的胆量

即使是一棵树也有隐私
植树节那天,铁锹踩下的黄昏
遇到了阻力,那是两种
纠缠在一起的树根
那里有两棵大树,叶子是它们的脸面
从叶子就可以认出,墙里是杏树
墙外是桃树,仿佛保持距离
却在地下找到了方向
是的,它们在地下相爱了
根,不分昼夜和季节开始延伸
相触的瞬间,肯定触电般地颤抖了一下
你肯定以为那是一阵风,吹过了枝头
天空不是一堵墙,能够隔开的
一堵墙也不能砌入大地深处
根,不需要阳光,越缠越紧
无声地变粗变老
时间越久,越难以分开
我把它们的秘密掩埋了
让地下的小动作,地下的隐私
地下的天堂,都回到了地下
已经有苹果梨了
没准哪一天
会出现一种
叫杏桃的果子

珊瑚虫
站在低矮的礁石上
我对那种命运有所了解
它们就在望不穿的大海里
意念般潜入它们之间,众多的触手
以口为中心,不懂得波涛的律动
伸向无数个沉默、安详的方向
海水是温暖的也是冰冷的
光线是充足的也是阴暗的
它们生活的浅水区,仍然太深
无脊椎群居的低等动物,是否
认识自己?静静地活着好像死了
死了,珊瑚才长大一点
像鹿角,像蘑菇,像小树,像喇叭
千姿百态,五彩纷呈
构成巧夺天工的水下花园
死了无数代,珊瑚礁才变大一些
用宿命的骨骼打造
大大小小的礁石和岛屿
谁会告诉它们,水之外山有多高
山之外地有多大?陆地和海洋
有没有界线?走向礁石
就是走向它们的祖先
赞美岛屿,就是赞美它们的历史
我回头看,那么多人
生活在海边

一棵树的故事
昨夜的大风
不把红灯放在眼里
面对不同的事物,发出不同的声响
这树中之树至今还没有扎下根
它被撞倒了,但它不会碰瓷
躺在黑色的路面上
折断了白森森的骨头
何曾几时,它过上了截肢
又支拐棍的日子,没有谁
会注意它的现状。即使死去
也只是给自己扔一些
像纸钱一样的落叶
而留下的位置会站起
另一棵新的树
就是这样啊,湿漉漉的世界
让一场雨的凄凉
在叶子上闪闪发亮
我百感交集,双唇紧闭

鬼城
与鬼为邻
有时难免路过
某个野草掩映的院落
野鸟野猫那么突然
往往吓人一跳
被遗弃在时间中的鬼城
不是一个闹鬼的地方
睁大眼睛看,不见鬼影
偶尔会出现几个人影
天黑时,矗立的黑暗变得具体
仿佛空城计,似有阴兵埋伏
摇曳的树梢,描神画鬼
若隐若现的几点亮光,让人疑惑
而高耸的围墙和紧闭的大门
竖起一排排整齐的长矛
好像具备了攻守的意义
一般来说,鬼城无处不在
鬼城的后面还是鬼城
再向后看,是一片墓地
如果可以不断地向后看
跨过千山万水以及千万座鬼城
也许会看见地狱的形状

颅骨一样的器皿
固定的、颅骨一样的器皿中
装满了闪光的金币,谁拿出
就归谁。两只眼睛的洞孔
刚好够一双手——伸进去
我离得不远也不近
刚好做一名旁观者
那些出发地、目的地不同的人
撸起了袖子。一涌而上的人,步子飞快
从背后,将我挤得趔趄了一下
有人伸进去一只手,有人伸进去两只
有人姗姗来迟,却又迫不及待
赤贫的,亢奋的,毫不迟疑的手
执迷不悟的,膨胀到极致的
想借此一夜暴富的手,想改变命运的手
那么多的手,有点像千手观音的手
它们混乱无序,都想给生活
加上一把惊喜,一旦抓住所谓的机遇
就变成了松不开、抽不出的手
颅骨一样的器皿
浓缩了一个毁人不倦的地狱
那围观的人潮无法离开
黑暗的时间和寒冷的归程
已被昨夜拘留。我两手空空
一路轻快地走出那个梦
才把自己的黎明,带回到今天——
诗人简介;李建华,中国作协会员,祖籍河南商丘,生于甘肃合水,现居银川西安两地,就职于长庆油田公司第九采油厂。在《诗刊》等数十家报刊发表作品。获《飞天》“镍都杯”全国大奖赛一等奖等奖项40余次。作品入选《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诗歌精选》等80余种选本。出版诗集3部。

金益的诗歌

进入这个春天
进入这个春天。
一缕芳香自带性情,
树枝上伸过来的细与软,小小的蕊,
俯身前去的光线,
高低不一的假山,多了几笔。
燕谷园别有洞天,
十楼和青山交出深浅。
推开城市的大门,进入一幅画,
内心一直在徘徊。
画画的人临摹的不过是沉默,
把自己藏起来藏在风中,与鸟的翅膀,
一次次体内流转,深处是年
用一种朴素方法通往灵魂的世界。
我没有什么值得向你炫耀的,心情激动
以及性格中某一部分。
需要你的小步舞曲,庭院里的镜子,
飘落的一朵花瓣。
气温宜人,使得更多的人们进入故园,
说着谚语相互馈赠相互吸引着。
围观的目光,
幻化成另一种形式被唤醒。

腊月,上祖师山
遵从内心的力量
混沌的山谷和梦呓的流水中
你看到了自己。江南
从来初一起身拜门,十五践行
上祖师山,沿着
花朵和果实祛除不了的宿疾
埋怨把青春葬得太浅
生出的畏惧求得救赎
长长的人生一如上山的石径步伐出于孤独的冥想
揽流光,羽翼之美,充分的礼遇
往往忽略了耿直的苔癣
同样的方式,衍生出虔诚渐渐点亮心灯
看一看人间的欢乐
我们做出的选择也一样欢乐,美丽

小寒,修树
锯光了
长了多年的香樟
高过了路灯
遮住了防盗窗
弹性十足的
黎明东路至黎明西路
两点之间
所有的生活那样
落满灰尘的旧物泛出光芒
车流太快一只只巨兽
野猫和小麻雀
像我的足迹
今天,清楚的看到
赶路的人们有了层次感

望 春
在院子里剪下一枝腊梅
吸嗅一口
身体里的情感,变得尖锐
昨夜下过一场雪
没有预想中大
我控制住了这些文字
无法掩盖北风植入体内的
嘶喊。我想尽早进入春天
摘掉所有口罩的梦境
让内心清晰回应
打破这漫长吧:从死亡中获得生。
对于熟悉的生活
捕捉温存
恢复欲望的能力

风中那几只咸鸡
有些暴力,简单而透明
随雨雪下降
完成一次仪式
有些咸,与目光无关
提着竹篮子
一把腥味的刀
等水都溢出来
裸露的阳光
就是凶手
星光爬上额头
有人捎回来他乡的邮票
点一只风干鸡

冬至贴
白霜站在灰瓦的身上,
雾气,沾染镜片的光斑
有伤逝之美,耳朵
摸到一个刺骨的声音。
去那里摘雪里蕻,
挑野荠菜,
婆婆纳和卷耳都是幸运草,
与每一个季节相爱着。
我们要捱过怎样的一个寒冬,
砍树,修火炉,筛分一点豆子
在厢房,将旧被褥裹着大瓦缸
陈年的酒药散发内力。
在这之前年轻的心一直游荡。
我再一次回到小墅,
动人的落脚处,
蜡梅呈鹅黄色提拎着心灵。

买栗子记
过了王四酒家,就是兴福禅寺
到寺院前一条不长的寺路街
路过有人在吆喝“本山栗子”
不觉已是立秋的时节
一家临街的博古文玩店前
一个拿剪刀戴手套穿解放鞋的女人
不紧不慢,边剥栗子边叫买着
传来上海闲话和茉莉的香水味
从我的角度看,她们很有耐心
等待一个手艺人献上最新鲜的味道
秋风无声,阳光和幸福的微笑
看见堆成山包的栗子壳
我追问还有多的买一斤吗?
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人们离开了,我不得不承认
桂花卖起栗子那叫一个生意兴隆
像兴福络绎不绝的香火

画 风
烟波之上
芙蓉盛开,照临一尺生宣
水的用量与墨调和均匀
远山挂银河,所说的
泼墨尽藏着皴法玄机,草舍
在林间,清闲赏坠红
石白云集,悬挂一叶扁舟
悠悠之水中,横如岭侧成峰
峰似刀斧,漫说
心灵前的东西情难已
绝美之处予以留白
整一平尺推进唐宋元明清
“应物象形”
山水和,更甚者一手题跋
突然拥有了澄怀的内心

流水喧响
雨过山林把一切揽入怀中
我的身体像湿透了的纸
山谷里小溪欢唱着流淌
回到桃源涧依然此情可待
梦里有洞,洞里有梦。
从一滴水珠里认出了童年
联珠洞藏有光的秘密
在枯水期看洞口有白云变幻苍狗
破山涧和五丈涧彼此流水轻叩
虚空是心灵的尘埃
像风与树叶相撞的诵经声
十里青山的尽头有秦坡涧多么动听的喧响
能放慢脚步的,一个诗人的背影

夹竹桃有毒
国道两侧,视野所及,许多翅膀
牵引我的幻想
红的,黄的,枝叶繁茂高筑五米
白色的翅膀是弱小的
沉雷滚过天际指认夏日炎炎
白色的翅膀是坚韧的
我每次开车,回乡下
看一眼国道两侧,与夹竹桃同行
我的翅膀是有毒的
所谓的夹竹桃是有毒的
我认出
她的漂亮名字
诗人简介;金益,苏州市作协会员,78年生,居常熟,喜欢诗歌并尝试诗歌写作,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杂志,《星星》、《诗歌月刊》、《苏州杂志》、《太湖》,《姑苏晚报》,入选《江苏新诗年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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