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朵鲜花

三十二朵鲜花
文/朱鸿

我所住的宾馆,客房与舞厅是相连的。舞厅有四位小姐,客房一位先生。一位就够了,因为除我以外,没有人宿此。江城有一位朋友,他介绍我住这家宾馆。从西安到江城十二小时,宿此,我图其安静,以尽快完成写作任务。放下包裹,我才知道宾馆处于江城北部,很是荒凉,从窗口眺望,周围都是田野。这里是一个规划中的开发区,由于资金问题,动工不久便停息了。这个宾馆和周围的其它门面,随着开发而兴起,不料开发竟会流产。宾馆的生意不好,我来了,而且要住宿数周,舞厅的小姐都兴奋地站了起来,她们有理由认为我是会消费的。那个身材修长的小姐,嘴如草莓,轻轻吐出一缕香烟,顺便闪过一个媚目。她甚至笑着在我肩上拍了一下,仿佛是无意的。

我立即投入工作,什么都合适,唯吃饭是问题。我必须步行半个小时,到江城的一个小巷吃饭。那里餐馆云集,比宾馆便宜得多。不过,如果我每天啖食两次,往返竟要消耗两个小时。我觉得这过于浪费了,遂向舞厅的小姐借自行车。她们有两辆自行车,经常骑着上街溜达。然而她们拒绝了我,神情颇为冷漠。那个嘴如草莓的小姐,竟直率地指出,我令她们失望。

在宾馆附近,有一个鲜花店,一位姑娘经营着。这一带人少,她的生意当然清淡。那是一位白净的姑娘,眼睛大而明亮。她腿有残疾,不得不开着三轮车在鲜花店与家之间往来。那是一辆红色的三轮车,要用手摇动。姑娘不开的时候,它便静静地停在墙角,冬天的阳光拂着它。我打算借姑娘的三轮车,遂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并让她看了身份证和工作证。我答应付钱,每天借三轮车两次以吃饭。姑娘笑了,答应借我,然而不收钱,若我付钱,她就不借。她跛出鲜花店,教我如何用。我便开着三轮车吃饭了,时间顿然充足起来。我感激那姑娘,并感激生活。我想,在世间孤行,人与人没有了温情将尤为悲苦。

我以明澈之情,每天买她一朵鲜花,以示谢意。为了不留痕迹,我称鲜花是送女友的。热恋之中,女友每天都要看我。她信以为真,仔细挑选鲜花,并向我祝福。我把买她的那些鲜花带至客房,一朵一朵地摆在我的窗台上。离开宾馆的时候,我的窗台上共有三十二朵鲜花。从郁金香到红玫瑰,绮丽而璀璨,构成一个美的序列。我毫无羁旅之感,是因为置身于芬芳之中。

宾馆的服务员照例要检查一下客房,她刚进门,便看到了窗台上的鲜花。她惊呼着,召唤她的伙伴。我笑着说:“如果没有差错,我就走啦!”

舞厅的四位小姐,只剩下两位了,她们目送着我。

选自《药叫黄连》,陕西人民出版社1997年3月第1版


(作者简介:朱鸿,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写作协会会长,陕西师范大学长安笔会中心主任。有30多种散文版本行世,具代表性的有《西楼红叶》《药叫黄连》《夹缝中的历史》《人生的爱与智》《关中是中国的院子》《长安是中国的心》等。作品录用于中学语文教科书和高职语文教科书,见诸语文试卷,入选百余种散文选集。获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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