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人兽面像新解:巫祝祈天与开启华夏文明起源的钥匙
▲良渚时期的神人兽面徽:带有羽冠的折臂、屈腿的人像与突起的瞠目圆眼兽面像。
【瞠目圆眼的兽面纹·背后的秘密】
星象崇拜·人类幻想的天神与神兽
远古先民对于天上的日月星象研究十分深入,将黄道带上的天体分为三垣及二十八个部分,称这二十八个部分为二十八宿,又将二十八宿每七个一分,分为四部分,称四部分为四象,四象二十八星宿的具体名称及形象可参考汉代韩书的《尚书考灵曜》:“东方角、亢、氏、房、心、尾、箕七宿,其形如龙,日‘左青龙’。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其形如鹑鸟,曰‘前朱雀’。西方奎、粪、胃、昂、毕、觜、参七宿,其形如虎,曰‘右白虎’。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其形如龟蛇,曰‘后玄武’。”
这四象二十八星宿就是古人用来判断天地方位以及四季时节的依据,人们判断季节时,可根据昏旦中星的位置,亦可根据昏旦时在东方地平线上初现的星宿。
由于四大星象所引导的地球四季变化给予了远古先人极大的神秘感,先人由对于“天象”的自然崇拜,将四大星象神格化,并将之前产生的对于真实动物的自然崇拜融合到星象崇拜中去,将四大星象想象成四大神兽(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并奉之为神,这就是中国祖先神兽图腾的由来。
▲来源于东方苍龙星象的龙形神兽形象:其中角宿为龙的角,亢宿为龙的颈项,氐宿为龙的胸,房宿为龙的腹部,心宿为龙的心,尾宿、箕宿为龙的尾巴。
天体星象与鳞虫走兽的结合——幻想型“龙”神的诞生
苍龙星象登天之时为春季的“惊蛰”时节,春天多雷,上古先民对于苍龙星象的描述只能用雷声炸响之时的“轰隆”声来形容,由于科技水平的限制,古人尚不能言明“星象”为何物,在口口相传之时只能用“隆”(雷响之声)来描述达意。这也是“龙”字读音的来源。
古人创造的兽神形象源自于对现实世界的观察和对虚拟世界的憧憬,分化后的虎神、龙神延续了这种思维创造方式。古人塑造了龙神的形象,源自于对鳞虫类爬行动物的蛇亚目的观察。蛇亚目动物基本就是典型的圆眼。
▲没有眼角的瞠目圆眼神兽象
▲神兽纹玉牌饰,与大自然中的瞠目圆眼蛇脸极为类似
瑶山 M7:55,引自《瑶山》,第 96 页,图一一三,上左,文物出版社,2003 年。
蛇在民间又称“长虫”,在生肖中则说是“小龙”,“小龙”正是对“蛇”的别称,东汉《论衡》说:“龙或时似蛇,蛇或时似龙”。 蛇的躯体悠长弯转、可以盘绕和伸展的,这点与苍龙星的蜿蜒伸展变化多端的星象完美吻合。
商代“龙”字
【上古社会的神职官员解读】
跽姿人像·立体圆雕雕刻到平面的雕刻的转换
学者马承源比较了青铜器兽面纹饰与青铜铸造、玉石雕刻立体物象的差异,认为:“古人的艺术技巧,表现平面构图的准确性,远比立体雕塑的准确性要困难得多,如果没有适当地掌握透视方法,那么物体的平面图,尤其是正视的平面图,是无法确切表现出来的”
神人兽面徽是平面图像,难以准确表达立体形象。解析人形图像下半身姿势,还必须借助于良渚文化和其他文化的玉人圆雕,以获得必要的启迪。
立姿玉人
半蹲姿玉人
高冠玉人
凌家滩玉人,共发现6件,均为正面,头上戴冠,双臂折向肩颈部并戴镯,3件玉人立姿,3件半蹲姿,分别出自两座墓。张陵山西 山M5玉人,侧面,头戴高冠,锥钻未穿透之小圆眼,未表现下肢。
玉人的共同特点为“戴冠”,赵陵山M77玉人的冠相当讲究,凌家滩玉人手臂上戴镯,显然这些玉人都不是普通人,而是族群乃至古国的权贵,因此他们的姿势对辨析良渚文化“神人兽面徽”中人形的姿势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全蹲姿(踞姿)玉人
商代踞姿玉人
有两种姿势,一为立姿,另一种下肢较短 ,双膝似突出,有研究者认为是坐姿,但当时肯定没有专门的坐具,或称为半蹲姿更为贴切。
赵陵山玉人为侧面像,全蹲即踞姿十分清晰。良渚文化踞姿和凌家滩文化、红山文化双臂向上屈折的姿势都延续至商代。
商代跽姿玉人圆雕 1.正视 2.侧视
对于这样的正视平面图,如果不是对双手抚膝的跽姿了解甚多,就难以一目了然。由此可见,古人用二维图形表现立体物像确实很难做到准确再现。
商代立体圆雕的跽姿玉人正与良渚文化中“神人兽面徽”中人形的“上肢以阴文线刻而成,作弯曲状,抬臂弯肘,手作五指平伸 ”的姿势相对应。
商代双面玉人
大巧若拙·的上古神职官员向星象祈祷祭祀的真实场景再现
商周时期双臂下垂的“祝”字形
商周时期双臂环抱的“祝”字形
《说文》云:“示,天垂象,见吉凶, 所以示人也, 从二 (古文上),三,日月星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示神事也。 ”
“示”的小篆字形
▲在小篆文中,“示”的字形为:上面两横,即“二”,为指示字,表示古代的“上”字,三竖指代“日月星”也。《说文解字》曰:“天垂象见吉凶所以示人也。古文三垂,日月星也。关乎天文以查时变,示神也。”《周礼》和《说文》都记述了“示”与鬼神的相关性,因此“示”很可能就是各种鬼神的文字表述,“示”就是神界。
古人夜观天象模型
古人夜观星象模式图
《周礼·春官》记载:“大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示, ……掌六祈,以同鬼神示”。显然示与神事、鬼神相关。
生活经验中,人们跪着,头接近地面,双手就会弯曲在胸前,肘撑着地,跪着,头略抬起,双手就会自然放在膝盖上。甲骨文“祝”字中古人匍匐跪拜跽于“示”旁,或“掌六祝之辞”,或“掌六祈”,正在从事神事,与鬼神交通,他就是“祝”。
从甲骨文和金文的字形看,不仅会意,而且象形,其本义是以匍匐跽姿与神灵交往的人,是商周时期的神职官员。
《礼记·曲 礼》记载:“天子建天官,先六大,曰大宰、大宗、大史、大祝、大士、大卜”。商代的祝直接听命于殷王,一定也有尊崇的社会地位。
上古神职官员:巫与祝
与祝的职掌相近的神职官员还有巫。《周礼·春官》记载有司巫、男巫和女巫。《公羊传》隐公四年何休注:“巫者,事鬼神”。《说文》云:“巫,巫祝也”。《礼记·檀弓下》记载:“ 君临臣丧,以巫、祝桃茢执戈”,贾公彦疏云:“桃茢二者,祝与巫执之”。在一些特定场合, 祝必须代行巫职,如《礼记·丧服大记》记载:“巫止于门外,君释菜,祝先入升堂”;《仪礼·士丧礼》记载:“巫止于廟门外,祝代之”,郑玄注:“诸侯临臣之丧则使祝代巫”。因此,周代的祝和巫“事鬼神”的职能可以相通,是最重要的两类神职官员。
通过良渚文化主神与商周时期“祝”的对比,让我们重新认识了良渚文化主神的隐秘内涵:折臂、佩戴羽冠的跽姿人形和匍匐于前的瞠目圆眼的神兽形象同商周之“祝”的异曲同工;人像与兽面神的关系和巫祝与上苍神灵的关系,以及二者之间的关联性,进而为开启“祝”的溯源大门找到了一把直接相关的钥匙。
【祭祀与龙星纪时·华夏文明的起源】
商周时期的祝、大祝是直接为国王效力的神职高官,图像与“祝”字一形符相似的人形神可能源自良渚文化最高等级的神职高官———大巫师或大祭司,他们同神界沟通时都采用双臂环抱的跽姿。
所以神人兽面徽上的兽面纹应该为上古社会先民对于天神“龙”的幻想面貌。
▲如图,人形神的基本装束为羽饰。通过是否佩戴“羽冠”我们可以识别出孰是神人孰是兽面。神人与兽面的组合非常普遍,一直延续到良渚晚期。“人——兽——人——兽”这种规格井然的图示在良渚其他类型的玉器上同样有所体现。
▲刻有兽面纹的良渚玉璧
疑为“苍龙星象”的原始雏形,也就是早期的龙纹起源。
在尧舜禹时期,为王者根据天象(龙星),才得以带领百姓在大地上农事活动,从而使人类得以繁衍生存、种族延续。《管子·四时》云:“唯圣人知四时,不知四时乃失国之基”,正朔颁行所及,也就是王道风化所致,不奉正朔者亦不奉王道,是落于四荒之外的化外之民蛮夷之地。
对神的崇拜是部落建立首领的权威,凝聚人心,实现集体意志和行动的基础,动物崇拜是普通民众的崇拜,对天的崇拜是更高级别的崇拜,是建立部落联盟和国家的基础,古代皇帝直至清代一直自称天子,就是来源于对天的崇拜,没有拜天信仰,中原大地上各部落就不能联合,成为一个部落联盟,并不断融合向外扩展,成为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制国家,天和神,赋予统治者神格,以人间之神统御万民。
正是由于远古的“圣人”通过对于星辰的判断与总结,才发明了龙星纪时的人文时间观,使得百姓得以教化为国,不至于沦为蛮夷,形成以龙为图腾的华夏民族,形成后世中国“龙的传人”。
主要参考文献:《失落的天书》刘宗迪;《良渚文化主神新证》宋建(上海博物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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