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琐忆——石螺故事

上图为爱好摄影的冯菊梅女士

走出松树林,前面是一片辽阔的土地。肥沃的田地里,一垄垄绿油油的油菜,根壮苗粗。远处的水渠边,一排排依依低垂的杨树枝,柔韧纤巧。这个小山村,背靠石螺山,面朝王家大湖,是我的出生之地。在这里,我度过了快乐、无忧无虑的童年。

江南的冬天,中午的气温有12摄氏度,晴朗得像秋天一样,天高云淡,日光洋溢。我们步行在山脚下的路上,路面铺满着鹅卵石,路旁一丛一丛的野菊花,散发着阵阵芳香。偶尔也会听到枯萎的树叶与大地窃窃私语。依山傍林的堰塘里微波粼粼,引申的小沟修成了水渠,渠中的芦苇,毅然地挺立着旗帜般的枝叶。回首望去,在山坡上,在山脚下,在苍穹与大地之间,一栋栋精巧漂亮的楼房,屹然挺立。那边的院子里停有一辆货车,这边的院门口停着一辆小轿车。所有的房子门前有一个相同之处:架子上悬挂着一串串一块块深棕色的腊香肠腊鱼肉,还有被太阳晒得油亮亮的腊鸡鸭,空气中弥漫着烟熏的肉香。旁边的草丛里,有几只鸡在懒散的觅食。转弯处,记忆中应该是生产队队屋,这里也建起楼房,看样子刚建的,有一中年妇女弯着腰在收拾建筑垃圾,看到我们,停下手中的活,朝这边张望。

“稀客稀客。这不是梅儿吗?好多年没见到了,如果不是和你父母亲一伴回来,我还认不出呢。

“梅儿”这一声乳名,把我给叫得愣住了。感觉一下子穿越时光隧道回到了我的童年。

在脑海里,努力搜索着这依稀的面孔。

这是松儿的大姐。”母亲在身边说。

“你不是出嫁到外地了吗?”想起松儿的大姐出嫁时,我还去陪过“十姊妹”呢。

“回来好多年了。现在农村政策好,承包了这里的几十亩田和一口大堰塘。”松儿大姐说得很轻松。

“这……水稻田里怎么种上了油菜?”

松儿大姐乐呵呵地说道:“现在水稻田里只种一季水稻,没有双抢了。水稻收割后种油菜,油菜收获后又种水稻。”

这些让我感觉又亲切又陌生。一晃几十年,的确,是很久没回老家了。不说儿童相见不相识,连曾经住在隔壁的大姐姐,也只记得依稀的模样。村子里的变化更是让我一时转不过弯。记忆里的草屋,土墙青瓦,旧的生活习惯、耕种方式,已逐渐成为历史。

父母随松儿大姐唠叨去了。
 看见有几个小孩子在水渠边上玩,就像以前我和松儿,还有村里的小伙伴们玩耍时的那些画面,仿佛就是昨天。儿时走过的路,依然如故。儿时的回忆像闸门一样打开,捞石螺抓子、捉迷藏捕萤火虫,伴着欢乐、温馨和亲情。有些事,只存有模糊的影子。而有些事,记忆很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当年,就是在这里,在这条水沟边,因为捞石螺,和同年的伙伴们发生过一场激烈地“战斗”呢。

那是发生在一个夏天。放学回家后,喊上隔壁的松儿,带上相关工具一起去捞石螺。松,和我在同一班读书。

或许是好久没有人来这里捞石螺,我和松儿在上水沟不一会功夫就捞了大半背篓。同村的几个伙伴,看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捞了这么多,都跑了过来凑热闹。其中有一个是“高干子弟”——生产队队长的儿子,他一边翻看我们背篓里的石螺,还一边说着要我们把石螺给他之类的话。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们不是来看我们捞石螺,而是来抢我们的成果。开始我还忍让着,不想和他们吵架,因为都是同村里的伙伴,最主要原因是因为那个队长的儿子,他和我同班,个子高出我一个头,瘦瘦的,平时就横得狠,心里有点怵他。只见他把手伸进了背篓,在里面乱翻一气,我紧紧地抓住背篓,不想让他得逞,一边躲着一边后退,想赶紧逃离这里。可他一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还一个劲儿地吆喝着:“快来抢啊!快来抢啊!就是要抢她的!”

一向文静的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毫不畏惧挥动手中的舀子,就朝那“高干之子”冲了过去,一下子就把他推进了水沟里。他怔了怔,瞬间就爬上了岸,向我冲了过来,伸手就抓住了我的头发。我也不害怕了,使劲拉扯他的衣服,和他扭打在了一起。幸好水沟里的水不大也不深,且岸边全是青草和泥巴。有几个跟着踊了上来,拉的拉扯的扯。还有的在旁边拍着手高喊着“加油”呢。从田埂滚到泥巴沟里,又从沟里拉扯到了田埂上,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全是泥巴,脸上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睛。如果不是被过路的大人把我们这群孩子拉开,我不知会被他打成什么样子呢。

回到家里,看到自己最喜欢的的确凉衬衣的袖口被撕破了几处,心疼得不得了,这可是我父亲从部队上带回来的呀。那时的布料要凭供应凭布票才能买,更何况的确凉在当时是奢侈之物呢。又怕妈妈回来后被责问,一边委曲的哭着,一边清洗着身上的泥巴。庆幸的是捞的石螺一个都没有弄丢,清洗之后还得做饭做菜。

小孩子打架不记仇。第二天放学后刚进家门,队长的儿子,还有昨天的那几个伙伴来到我家,原来是来邀请我和松儿一起去捞石螺。也许是我的勇气把他们给吓着了吧。我也不记仇,背上工具,屁巅屁巅地跟在了他们后头。在回来的路上,松儿对我说:“他(队长的儿子)让我们以后把作业给他抄,还让我们不要告诉他家的大人。”哦,原来已经达成了协议,难怪今天在学校里对我挤眉弄眼呢。

想着这些糗事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父母来到了我的身后。

“您还记得那时候村里队长的儿子吗?他叫什么强呀?”

母亲说:“你怎么连人家的名字都忘了啊?不会是因为你们那次打架吧?”

哈哈!原来母亲知道那件事。母亲说:“他每次回来都问你呢。是他告诉我,你们小时候为石螺打架的事。”

听母亲这么说,心里有些怅然。

时隔这么多年,自从离开那小山村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更不说遇到了。在我的记忆里,他仍旧是小时候一副得意忘形、吊儿郎当的模样。听母亲说,强儿高中毕业后,就去参军,后来又读了军校,在沈阳安了家,生意做得很好。祝福他!

松儿毕业后在本省一家企业任职,混得很不错。

其他的几个伙伴,大多数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在我的记忆里仍然是他们年少稚气的模样。或许有一天当我们再相遇的时候,脸上是皱纹横生,头上是白发苍苍,手上或许还多了一副拐杖呢。再也找不到当年那顽皮的神态,或许会陌生,或许会有隔阂,或许,一个笑容,一声问候,就会轻易地挥走这中间的许多年……

“您说,现在这水渠的泥巴里还有石螺吗?”

“现在是冬季,石螺钻到泥巴底下去了。你想吃啊?不知你婶婶收藏没有?”母亲说。

石螺,捞起来后洗净,用醋腌上几分钟,放上些料酒姜大蒜辣椒花椒,炖着吃,以充分杀灭里面的寄生虫。肉质鲜甜,不似田螺有很重的泥巴味,非常好吃。那时也不晓得什么蛋白质的营养,取材方便能吃就行。如果吃不完,收藏起来,等到冬天里吃,又是一番味道。

母亲看着我出神的样子,问道:“你不会还惦记那次半夜里要吃石螺,你叔叔打你屁股的事吧?”

不用母亲提醒,我还真的在想那事儿。

那也是7、8岁时的光景。家里有了小妹,晚上我到奶奶家去睡觉。小孩子晚上睡觉一般都很香很沉,那晚不知是怎么回事,半夜里就醒了,闻到家里有很香很香菜的味道,还有客人在说话。说话声是在堂屋里,不知是谁。那香味也是在堂屋里,在堂屋里火坑的炖钵炉子里传出来的,闻得真真切切。开始也没理会,管他呢。可是,越是这样想,越睡不着,主要是那香味薰得我睡不着,不只是薰进了我的鼻子,而是薰进了我的肠胃里,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响个不停。心里想着:他们吃的时候会喊我的。就这样睁着大大的眼睛,在床上等啊等。听到客人们在吃、在喝酒,心里不舒服啊,开始哭,声音是越来越大。那不是哭啼,是抗议呢。叔叔听到了,给我盛了一碗,还没有尝到味道就没有了。继续大哭。叔叔跑过来,掀开我的被子,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印了两个红巴掌。不哭了。石螺也不香了。睡着了。

第二天,叔叔问我们姊妹几个:“昨晚谁哭了啊?”

我第一个举手:“我没有!”回答得干脆利落。

叔叔蹲下来,牵着我的手问:“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悄悄地对叔叔说:“叔叔,我知道妈妈和你吵架了。以后我不好吃了。你还会带我出去玩吗?”

叔叔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奶奶说,晚上给我们炖石螺吃。”

那时候的石螺、乌龟、鳝鱼、团鱼,水田里、水沟里到处都是,每次收工回家,只要你勤快,随便一捞就可以炖上一锅。

田地里,有的在给麦苗、油菜施肥,有的在翻整土地。碰到我们的每一个人,都会停下手中的活,和我们打招呼,问寒问暖,倍感亲切。而我的心里一直想着:要是能回到儿时就好了,让那些伙伴们,让那些童趣重新来过。

浓浓的乡情,难舍的情怀,在我的记忆中一刻也没有忘怀,就象一粒生命力旺盛的种子,遇到适宜的条件就会在我的梦里、我的回忆里发芽、生长。

每当万籁俱寂时,总是隐约地能感觉从老家的一草一木里,飘溢出来的深深的呼唤。因为我的骨子里流淌着的那种单纯,那种质朴,那份善良,任世事变幻,永远都不会改变。

上图为冯菊梅体验农家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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