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业国 || 彭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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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宋业国,安徽合肥人,年逾古稀。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合肥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省、市民俗学会会员、理事。平素喜爱写作,时有文字见诸报端,著有《巷民碎忆》等。
彭拜先生
“彭拜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021年7月5日0时50分在合肥逝世,享年98。彭老先生的逝世是文艺界的重大损失。”知道这个噩耗后,我为失去一位好师长深感悲痛。四十多年前,我有幸拜见过彭老先生,他对我文学创作悉心指教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20世纪70年代中期,文学界经过十多年的禁锢后,迎来了一个百花齐放的新时期,各种文学报纸、期刊相继创刊和复刊,许多专业和业余的文学爱好者纷纷拿起笔投入到文学创作中。那时我也是一个业余文学爱好者,我花了好多的日日夜夜,白天构思,晚上写作,夏天晚上点着蚊香,冬天夜晚围着煤球炉奋笔疾书,打打磨磨,一年有余,终于写就一个中篇小说。在投稿之前,我想找一个专业的作家给我斟酌斟酌,正好有个同事的父亲是安徽省话剧团的,和彭拜是朋友。
我的同事告诉我,彭拜先生是合肥人。1923年10月15日出生,1948年投奔解放区,新中国成立后在合肥市教育局工作,不久调皖北文联任文学组组长。1951年到皖南北干校学习后,回安徽省文联编辑部工作,是个作家,发表过很多作品。1955年罹胡风错案蒙难,此后就是停职,拘留,逮捕,劳教,劳改,当壮工,下放农村,现在在搬运公司拉板车。
在同事的引荐下,1978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带着我的作品去拜见彭拜先生。
彭拜先生一家住在离省话剧团不远的一个巷子里,这是一座典型的老式民宅,灰砖灰瓦,逼仄,黝黑。
他的家人将我引到院子里,院子不大,倒也整洁。知道我要来,彭先生在院子里等我。他光着上身,穿着一条大裤衩,坐在一张凉床边的小竹椅上,短发,不健壮。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不紧不慢地摇着,时不时在背上拍两下赶蚊子。凉床上放着一个小碟子,里面有半碟花生米,旁边还有两块臭干子。一个牛眼小酒杯,一个装有大半瓶白酒、没有商标的玻璃酒瓶放在右手边的地上,要不是他的脸上戴着一副像酒瓶底一样的眼镜,我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是一个作家。
看到我来了,彭老先生用扇子指着一把小竹椅,操着一口地道的合肥话说:坐,坐,坐,要不要添个酒杯喝两口?我连忙说:不要,不要,我吃过饭来的。
彭老说:你不要拘谨,我就是一个拉板车为生的车夫,白天拉板车腰弯得像弓虾,晚上回来边喝点小酒看看报,再不拿笔写文章了。
当我捧着手稿请他老人家指点时,他很兴奋,随手翻了两页,留下了我的稿子。一个星期后,他差人捎信要我去他家取稿。我大致翻看了一下就知道,他老人家是一页一页地看完了我的文稿,并逐字逐句地改,包括标点符号。
先生改的稿页(左右滑动查看)
(作者供图)
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重复地说谢谢,谢谢……我临走时,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喜欢文学创作是好事,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这玩意就像跑马拉松,起跑线上有很多人,真正能坚持到底的不多,能拿到名次的更少……
那以后我忙于生计,中断了文学创作,和彭老先生也断了联系。后来得知彭老先生直到1979年3月平反复职后,回安徽省文联,在安徽省戏剧家协会工作,享受国务院津贴,1988年离休。
彭拜先生著作颇丰,创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汉苑血碑》《红颜幽梦绕香山》,长篇小说《斜阳梦》《梨花梦》《远梦残痕》《小巷风情》,中短篇历史小说集《潮州梦》《清泪沉江》;另发表文集《婚后之恋》《补蹉跎斋诗文选》《过雨穿风一路歌》《我们的爸爸》《瓜瓜豆豆》等。
由于创作成就突出,彭拜先生获得不少荣誉,比如2008年获安徽省文联颁发的工作六十年突出贡献荣誉证书,2009年获中国文联颁发的六十年工作贡献奖状、奖章,同年获得中国作协颁发的六十年创作奖状、奖章,2019年获中国作协颁发的文学创作七十周年荣誉证书、奖章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纪念章。
前不久,我从网上购得几本彭老先生的著作,先看的是1990年由漓江出版社出版的小说《斜阳梦》。读完了这本小说,我的心不平静了:这本书真好,是一本浸透普通百姓血泪爱恨的书,也是一部渗满人道主义哀悯的书,应该早就拜读。
(作者供图)
彭老先生的文字功底高强,这是拜读过他作品的人公认的。在这部小说里,他的语言简炼生动,尤其是人物对话充满市民阶层的泼辣谐趣,鲜活得就像家常小菜。他把市井百态写活了,那些张二嫂、吴奶奶、大气派、龙二爷……一众普通的小市民,原汁原味登场,鸡毛蒜皮中包含人生苍凉,粗俗中有灵魂的颤栗,欢笑中有泪水的奔涌。
彭老先生用他的亲身经历,写下了大时代洪流里,千千万万小人物们的挣扎求生。蝼蚁一样的小人物,在战火、逃亡、饥荒、动乱中,活得很凄惨,却从没有放弃过对生活的期望,和内心深处的尊严,——这些都真实地集中在这部卑微而又荡气回肠的小说里。
就像四十多年前我去他家看到他喝酒的情景,他在书中也有描述。
“接回甄别,旋告中辍”,自然是件极大的不愉快事。但对任何灾难已养成良好的适应习惯的我,泰然待之。“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我袖子一卷,便和妻子、孩子们一起,先做壮工,后拉板车,面对冷漠严峻的生活迎了过去。
拉板车是一项重体力劳动,为了消除疲劳,恢复体力,让自己的腿儿能够挪得动,让板车轱辘能够转起来,素绝杜康的我,不久也喝上了酒。
某日饮之正酣,一亲戚路过,对我桌上那只碟子看了眼,问道:“这是么个下酒菜呀?”我笑而答曰:“白猪肝。”那碟子里的东西,一片一片,虽是白色,其形状酷似炒猪肝。“猪肝咋有白的呢?”那亲戚用筷子夹了一片放进嘴里。哈哈,他的牙齿险些被碜脱了。原来那是掰碎了的山芋干。而就是这种山芋干侑酒,也是来之不易啊!
(网络供图)
读彭拜先生的作品,是一种消遣,更是一种咀嚼和滋养,就像花生米就酒,回味悠长。
彭拜先生虽已离去,但他的灵魂依然还在,依然浸润于他的文字中,每每读他的文字,就如同跟他进行心灵对话。
彭老先生,天堂安息!
(彭拜先生中年照片)
(作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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