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101号作品】​胡少龙:寒日与寒月

寒日与寒月

胡少龙

引子

爸爸妈妈上班去了。上班就有钱,你就能上学。

他们怎么总不下班回家啊。不吃饭?不┉┉

吃饭,老板包饭。

不睡觉?老板还包睡觉。

嗨!不是的。不是你认为的呢。是去很远的南边打工去了。

去南方深圳打工的都回来过年了,他们总不回来!

不是的,他们是去了国外。

去国外为什么不打电话来。嗯,姨伯,你给他们打个电话去嘛,说我梦见了他们。

他们去的那地方没有电话。

我不信,姨伯你在骗我。

这是前两年,寒日和姨侄吴畏的对话剪辑。近年来,吴畏竟把姨伯妈和姨伯父喊成爸爸妈妈了。

往日路过并没太在意,原来这里就是自己要再就业的地方。当路,而且变成了白瓷砖的房子;在侧面的院墙处是不显眼的大门;墙垛上镶有不显眼的有机玻璃的“丽瑞公司”四个行楷招牌。从外面看不出机器轰鸣的繁忙生产景象。然而,一切让人新奇。新奇的寒月扶着自行车,东瞅瞅西望望,仔细辨认中仿佛呈现出过去县鞋厂的从兴旺到荒墟的熟悉影儿。

是姐寒日让她来等着,说是可以介绍进厂做打包工。没有过高的技能要求,女人家都在家能做的折衣服活儿。一个月下来能挣个几百块钱的。不会比去外面打工差什么,一家人总能冷热在一起儿。不知是要在厂门口等还是在厂房车间里等。而车间有人守着,没有胸牌的不让进。陆续有女工进厂,还不时的有人拿眼瞟她那陌生的僵板样儿。她只好等在门边,想象着自己的仪态一定象个乞丐,越这么想越象那回事的。倒也没觉出什么不光彩,不偷不抢不邪乎,便理直气壮的自然起来。出家门时,她还特地梳妆过,丈夫吴涛一旁欣喜地说她是上班去。她听着刺耳,过去说上班那是主人的自豪感,现在称上班感觉近乎涩味的戏谑。她说,是去打工,还不知别人老板要不要呢。再看看小灵通,都8点过了,昨天说好是8点在服装厂碰头的。她欲打姐的手机,想节约话费又犹豫了。不一会,手机突的想起,欣喜是姐打来的,不等她开口,对方厚重的说,是你给人家打工,不是人家给你打工哪,还不来!寒月轻和回说,我来了,就在门口等着。好,你等着,我就下来。对方先关了机。

这时,过来一西服的年轻人,问她找谁。她说等我姐,寒日。年轻人欲言的嗯了下,正要离去,身着一次性淡色工作服的寒日笑盈盈地迎过来,经理啊,正好。近了,又恳切说,昨天跟您说过的,我妹来试试,就折衣服。寒日差点没让寒月认出。经理再打量比她高俏的寒月,大气的说,最缺上机的人。继而缓缓的说,那你带她去车间,先做三天看看。他们生产的是无纺布一次性卫生服装,由三线机缝成半成品,再经平机锁领袖、扣眼等制成成品,然后交验装工折叠装袋后出厂。俗称的打包工也就是验装工。是女人谁不会折衣服,是女人就不定会上机做衣服了,不做出衣服又哪来折的。也许经理的言下之意就在于此了。寒日是丽瑞公司创建时招进的第一批女工,凭着自己的家里踩过几回缝纫机当了名缝制工,俗称三线师傅,而且在女工中已有了一定的影响力,经她介绍的人经理自然要接受。

三天或一月或更长时间,是时下招聘企业习惯采取的试用期,然而,在寒月的心里算是担忧而轻松地过了应聘的第一关。

白房子共有六层楼,一层为一个车间。寒日跟着姐姐上到了厂房的三楼。刚才这个经理只是管理他们三车间的小经理。寒月啧啧说,这么年轻的老板噢!寒日轻蔑说,屁老板,和我们一样打工的。不过是管我们的,高一层打工的。话不在这里,是收入比我们多。寒月羡慕地说,那他一定是老板的亲戚。要我们家里谁当老板就好了,我们姐妹也可做轻散事,争高工资的。寒日说,折衣服看似轻散,就看你熬不熬得住。寒月说,姐,你能行,我有什么熬不过的。是她比姐年轻上十岁,这意思含在心里。

进车间后,寒日向会计报喜似的说,我们又来了新姐妹作伴。她这么说,会计当然是个女的。她正在让一名缝制工签订劳动合同书。报了名交了钱签了合同,就有了名号。名号是用阿拉伯数字编的号,是每个打工者的代号。代号写在装衣的袋上,以示对产品的责任。寒月伸手要拿过来看,会计数着钱,旁若无人冷冰的说,看什么,你还没有呢。等会计忙过,再发给寒月工作服工作帽和拖鞋。再就业让她象垂翅的鸟儿尽听遵便。寒日又领她到一张空着的工作台上落位,还提示说,不报名可以,免得交钱。她们是一名三线工对一名平机工对一名验装工的流水式作业。一百多人把车间拥挤着,但也能清晰的看出流程作业的三排。高置的日光灯,把车间照的雪亮,照得井然。寒日介绍她跟自己的验装工刘师傅学了一会,然后推出一包衣服,使用刘师傅的代号,自己单独操作起来。也是事前打好商量的。

然而,刚解开包装,还有必备的剪刀,圆珠笔没有带来。她就去找隔着两张工作台的刘师傅去要,刘姐,你还有剪子么?那称刘姐其实小她的,她姐介绍时让她喊刘师傅,她却喊了刘姐。觉得这样尊重人更体贴,又有亲近感;再说这折衣服也不算什么技术活路,不比在机械厂的车、钳、刨、铣,那么有三级四级的严格技术指标,那才有真正意义上的师傅称谓,被尊称为刘姐的并不领她的情,俏皮的说来做么事的人啦,剪子都不带,又不是招客,光一个身子。我又不生产剪子,哪有多的。她没有挑逗的余地,怕姐听着,引起她们间不必要的矛盾。便悄然离开,让那带针的话砸在心尖上,组合成莫大的宽容和忍让,不剩一丝挑逗和怨恨的缝隙。想出去买来,又见整个车间埋头忙碌得像没一个人似的,自己不能进进出出,还换衣服,搅乱了这平静。她回到工作台,摆弄着要折的衣服,想着这工作台怎么会空着,一旁明摆着有装好袋的衣服堆着,可衣上的那么些线头,没有剪刀怎么挦掉的,便查找起来。隔着她工作台的女工主动说,你是寒师傅的妹子吧,我还有一把。不过有点卡手,你先将就用着,等中午吃饭时再去买。她说着就从桌屉里找出递给她,立刻又沉默到蝶舞中了。寒月被她挥臂折衣的动作吸引了。那么娴熟,那么优雅,那么自然天成,几乎一次成形,彷彿还在与时间争抢,不需磨磨蹭蹭,别别扭扭的,简直似彩碟在飞舞的那么好看。

寒月仔细认真地进入到工作圈里,从领口、衣袖、胸襟、衣边等一处不漏的剪着线头。一件衣服上多达10个,不能漏掉一个,否则被质检查出要全部反工的。

忽地,那边响起了爽朗的笑声。似乎有人还在说,这外国人怎么这么高,台面都摆不尽一件,硬要折到巴掌大的小袋里去。又有人说,这有么稀奇的。你男人那点东西,来事时不陡长成铁棒似的五鲁八粗的了。一阵笑声后,有人好奇的说,嘿,外国人个子高,那个东西长不长哪,有人嘻笑说,哎哟,你去试一下就知道了。有人跟着笑了,零星的,瞬间消逝。她倒认真的说,我才不稀罕,那么猪的像头笨象,不把我压蔽气了。有人笑说,你男人小巧,多好玩啊?有人装蛮顶真说,那家伙大才趣味的。也有人说,家伙大不定力量大吧。有人说,你象尝试过的。又一阵哄的笑哈,象五彩的肥皂泡充满了车间。女工们揍一起,也能谈风骚剧的。她们在说笑,但不停手里活,仿佛是说笑能使她们抛掉一切烦恼和疲劳、艰辛与苦楚,增添无穷的工作热情。有人又说了,今天寒师傅怎么哪,上流下不流的不开口了。寒日故意哎了两声,大着嗓子说,没有我老妖婆开腔,刚才怎么变成放牛场了。有人搭讪说,老妖婆从不旷工的,今天怎么了。陪老头煨鸡子不起床了。是不是被外国佬压蔽气了。有人正经说,你们别说,我和你们开玩笑。可从不和她乱开玩笑,都快长我们一辈人了。要尊敬人家。我们反正是糖包子开口,流糖走气了的。有家属来了,笑声立刻止住,她们不能当男人的面放荡。

今天的取笑话格外别出心裁,似乎是故意说给寒月听的,好象要让她早些融入她们的氛围,也看她有没有什么逗趣的绝伦使出巴;也似乎是故意演给寒日瞧的,看她怎么在妹子面前应对。然而,寒月就是不搭话,装着哑巴,还装着聋子只当没听见的,一个劲的剪线头。不是说笑,倒是工作才能抹去惆怅似的。剪了10多件,包里还只去一只角。本来想等剪完了再开始折的,看来剪完也不是一会半刻的事,不能坐着让身子厌倦,得站起来折会。再说都拿出来剪也没地方堆,那台桌上还堆着人家的衣服。她没有问这台桌为什么空着,主人是有什么事去了,反正是姐安排的,安心做就是了。便开始试着折,那肥大的衣服确实不如家里的衣服听话,信手折来便成形,这出口的要求高着,得用尺子量着折。当然,折熟练了就不必每件用尺量着费时损工,眼睛是尺,心是尺,手也是尺。当她的手要折起衣服时,那布料好象黏在手上,跟着手跑,怎么也不随人意愿。她只好腾出只手来按着,慢慢来,心慌不能吃滚粥。一边一边的折叠,用了几分钟终于折好一件。心中暗喜,想拿去给熟练工瞧瞧,去让姐瞧瞧,看能否过关。就不想让刘师傅瞧。最终也没给谁瞧,而是装进了透明的小胶袋里,折过几件,心里有了感悟,越是摆弄折腾久了,越是混黏难折。

一会,经理又进了车间,说是要走货,让打包工停住手中的话,帮着打刚才赶制出来的绿色衣服。有人开始嘀咕,说这是么鬼布像玻璃刺手的。刘师傅走过来,奉扬说,小寒真行,立马就学会了。寒月微笑了下,并没想到她会有什么用心。随后,她却抱来一堆不愿打的绿衣服。那色绿的特别,在雪亮的日光灯下,如针那么砸眼。寒月也只笑了下。人说四十四眼睛会长刺,寒月觉得自己还没过四十,怎么眼睛就不行了呢。在车床上,那微毫的丝她都能准确把握。她眨了眼,再继续折,又摸了摸手,再继续折。不一会,经理和会计都在喊着催货了,说车要走了,打好包的快送过去验收。打大包的男工也在等着扛下楼上车。刘师傅急冲赶过来,象放鞭炮的说,小寒你怎么这么笨你,才二十几件衣服折了老半天。寒月只顾忙着,顾不了眼睛,也顾不了手,也不知道时间无情的走的这么快,都快11点了,难怪他们催货的。而且刘师傅看她的袋上都没写代码,更急了,黑着脸说,笔也没得!忙去拿来自己的笔,让寒月写上代码,将余下的几件抱去自己折了。

赶任务的时候,女工们的笑声被忙碌吞没了。寒月见刚才折的衣服被验质员没验过了关,才稍稍轻了口气,心头舒坦了一截。刘师傅似乎平和的说,你们姐妹俩简直是两个妈生的,不仅像貌不象,性格也不象。一个能干开朗,一个沉闷闷,不知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寒月不理睬她,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去。

寒家姐妹确实不一样,不象亲姐妹。本来么,虽然都姓寒,但不是一母所生,连一丝血缘关系也没有,而且寒日要大寒月上十岁。寒月从没怀疑过姐妹亲缘,刘师傅更不知个中原因。

事情联系到30多年前,那是一个料寒的早春,寒母转钟从厂里上深夜班回家,在进入巷口处影影绰绰发现地上有一个东西。经常上深夜班习惯了的夜路,也没什么顾忌,不担心鬼怪,不担心坏人,走近俯身,借着昏黄的路灯一瞧,原来是一个竹板篮,内有包裹,打开竟是一襁褓婴儿,眼睛都未睁开,毛发稀稀的,四周寂静静的,是谁家这么狠心,她心里念道,没加思考地抱回家去。婴儿的到来弄醒了家里人,寒父见了,一个劲的抽闷烟。寒母的婆婆唠叨开了,自家日子都难过,又捡个回来怎么养。这么没心肝,又不是个带把的。再看看熟睡的寒玉,得亏婆婆帮着拉扯,已上三年级,才让人轻散点。心想抚一和孩子容易吗,茶儿水儿,屎儿尿儿的,更何况没有奶喂,整夜会让人枕席不安的,不怪婆婆唠叨。回过头一想,这女婴也是个生命,活泼泼的生命。不能把个鲜活的生命再往路上扔吧,那会造孽,会让良心这辈子不安的。婆婆紧逼说,快放到原处去,天要亮了的,让好过的人家拾去,也好让孩子将来有个好日子。她越紧逼,她倒反感了,觉得婆婆总是怀恨她嫌她生了女孩。生女孩怎么了,新时代男女都一样,自己不就是女人,这世界没有女人,还哪来世界。她总在心里这么诋毁,可没有挤出口。婆婆是长辈,她懂得对长辈要孝顺,更不能随性子冒犯。她把目光移向丈夫,狠的说,你倒是说句话,哑巴了。一个劲的抽,家都让你抽空了。公公不声不响的起床,过来瞧着,女婴正慌乱地向包裹咋嘴。便说,这孩子一定饿了,去先冲点糖水喂喂再说。

是刚进入抓革命促生产,百废待兴。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家里没有储备奶粉,连麦乳精什么的也没有,只有少许的古巴糖,还是平日舍不得吃留着的。糖也是紧张的,有钱难买到,要凭计划票。寒母要寒父接过女婴,他不接,自个去冲了小杯糖水来。想起了事又去橱柜角里找出女儿寒玉用过的奶瓶奶嘴,还用开水烫了来喂女婴。

他们的动作闹醒了寒玉。寒玉揉着眼皮掀开被子坐起来,含混的说,妈妈,你们在偷着吃什么呢。寒母是在厂食堂里吃了夜宵面回来的。一边对寒玉说没吃什么,你好好坐下,一边对女婴说,哦,来,饿了吧。快些喂,红糖水好甜啵。寒玉撒娇说,好呀,你们偷地吃冰糖,我也要吃,并挣着要下床来。一通间的房子,巴掌大挤住着三代人,吃喝拉撒在一快。婆婆忙来到他们床边,哄说,乖玉玉,快睡下,别着凉了。她认为有奶奶壮胆,更是闹起来了,惊异地见了妈妈怀里的女婴,高兴了,笑说妈妈给我生了弟弟了,妈妈给我生弟弟了。寒母就欣慰笑说是妹妹。寒玉又改口说,哦,我有妹妹了。婆婆说,给玉玉喝一口啰,好让她睡去。寒父递过红糖水。寒玉摇头说,我不喝,让妹妹喝,喝饱了,你不哭呵。

喂过糖水,女婴睁开明晃的眼睛,就象在自己家里那么悠然自得。寒玉一逗她说话,她似乎还有了微笑。寒父不声不响地去竹篮里找着,又在包女婴的红花块里找着,他是想找着这孩子的根基。原来什么也没有,连个写生庚的纸条也没有。婆婆命令似的说,保子,你看翠伢从哪里捡来的,一门还回去。等天亮了,让人瞧见不好。寒母两眼光润,依依不舍,盯着寒父硬把女婴装进竹篮去,眼睁睁的象扔垃圾似的要提走。女婴嘶哑的“哇”叫了,那哭声要撕裂人的良心。寒玉看的真切,忙扯着寒父的衣角说,爸爸,你要把妹妹送到哪里去。夜这么黑,她这么小。小玉玉都亲切的喊妹妹了,不能犹豫下去。婆婆说,玉玉,她不是你妹妹,不是你妈妈生的,是人家家里的孩子,让你爸爸还回去。不送回去的话,她爸妈找不着的。接着叹气说,哎,不知谁这么黑心丢的,寒玉弄明白了说不,奶奶,就留在家里,等她爸爸妈妈来找好了。放到路边有大灰狼的。夜这么黑,她这么小。婆婆火了,说你这孩子怎么也和妈样不懂事。让她去没有孩子的人家过好日子不好吗。寒母瞟了她一眼,没有回她的话。仿佛是她闯下了天大的祸,无权言表。同时,她的心思放在女婴何去何从上,在这个家里她是媳妇,还不能完全作主,又望望寒父。看来把他也作不了希望;再望望公公,他已经转身要上自己的床去。她只好借寒玉的话说,就等人家来再找吧。她轻细的声音婆婆还是听的明白,说人家既然丢了,哪有再找回去的道理。别骗自己了,寒玉一下变的懂事了,不撒娇,而是挽住她的手恳求的说,奶奶,你就把妹妹留下吧,我要妹妹留下,我的亲亲好奶奶。婆婆寒光逼露,坚定说,不行,一句话好说,风吹没事了。真要抚个孩子容易吗。玉玉不是我,你们管了多少,她在月里的眼睛,都是我用舌头洗的,要不然,她的眼睛有这么清秀好看,寒玉也使上性子了,哭闹着说,我就要妹妹,我就要妹妹!

一个平静的家庭被女婴的到来闹沸腾了。公公沉甸甸地咳了两声,狠的说,都别吵了!让左邻右舍不得安逸。

寒家人终于冷静克制下来,关了灯,各自睡去。寒母躺在床上总不能入睡,心里吊着竹篮里的孩子。一侧身,寒父就好心当恶语说,还不累!睡不着。其实他也睡不着,激荡的心情越来越澎湃。竹篮里又响起嘶哑的哇呱声,后来他刚脆说,你起去把孩子抱上床来,也许能睡着的。寒母捏亮了床头开关,边下床,细声说,你好好睡吧,明天还得上早班,一张新式木架床,,放在靠墙角边也还是占了很大的地方,要睡觉又显得有点窄巴。平时是母女一头睡,这时三人一头睡,尤其当心压着稚嫩的女婴,放到床上女婴还不时的哭,换了湿尿布还哭,寒母干脆抱着她。抱着哄着塞进空奶头吮着,才不哭,才渐渐入睡。隔帘那边在嘀咕,吵死人的!寒母就这样倚靠在床背,灭了灯,躺到天明。尽管醒了她硬是睁不开眼,想睡一百年似的。

去上班的时候,寒父留心她说的巷口察看搜寻,也没发现有纸条。拾起张废烟盒纸,上面什么也没有,倒是做过解手纸上面有大便印迹。寒玉起床满腔是新兴,吃早餐时还欣喜地瞧着妹妹,要塞给她米糕吃。寒母说她还不会。上学时还叮嘱妈妈别把妹妹扔了。寒母感悟,这孩子和她有缘。厂里有个聋避残疾的孩子,硬是不让爸妈再生一个,政府给指称也白搭。说再生了她就死去,说他们再有了一个孩子就会歧视她的 。不到十岁的孩子,怎么就懂得那么邪。婆婆一旁说,你好好上学去,不会送回她的。谁知等家里空了人,婆婆喊了捡渣货的婆子,给了五角钱,让她抱去。收渣婆也是无赖,并非贪那五角钱,是婆婆硬塞的,是想让女孩有个好归宿,婆婆也说心不忍,说她无儿无女的,正好收养。她还问了生庚年月,到处找不到,便自言自语说,这样也好,不知根基免得抚大成人了,被人认领走,落得一场空。婆婆说肯定是私生女,不会有人认领的。她们的交易弄醒了寒母,寒母无法劝阻,说也许是乡下超生游击队的,怕罚款而寐了良心。反过来一想,强留下这孩子自己不会有安宁日子过,也就作罢了。

寒玉放学蹦蹦跳跳的回家,不象往日先去看桌上是什么菜,而是要看妹妹。寒奶奶说让她爸妈领回去了。她吵着说是骗她。既然如此,寒母明白告诉她,是个好心人抱去了。寒玉还是不依,她爸就虎起了眼,说我们家养不活她的,你快吃饭了上学去。寒玉毫不畏惧,说你不抽烟就有了,我也不吃零食。你们都给我把妹妹要回来,她可是我当同学都说了自己有妹妹的。寒奶奶不惹她的闲,又去端菜,是用腊肉炒的新鲜竹笋,还悄悄地放了酒杯,拿来瓶白干,然后才理直气壮地说,都中邪了,吃饭啦。看把玉玉惯的,一个月难得吃上肉的,这点腊肉都吊好长时间了,吊得滴油了。今天寒奶奶特地做了菜来调和家庭气氛的。往日就白菜豆腐,腌萝卜,盐豌豆的,寒家爷俩都要喝几口的。喝了烧酒有劲在厂里忙活。那人大的铸盘,搬上盘下车床,够力气活的,还要锣冒也得靠手劲,没力气哪能当工人,不是有首歌唱的咱们工人有力量么。今天这好的菜,还有小碟炒鸡蛋,爷俩却无动于衷。少了女婴他们心里象缺了车床按钮。寒奶奶自个添了碗饭来到桌边,边吃边说,你们都成仙了,我可没过早饿着呢,我一个人吃了。寒母说是一个捡破烂的怎么抚的起,一定是得了钱又丢别处去了。寒父说,你当时为什么不制止。她哦了声,他凶她哦什么哦。寒奶奶见他们还不上桌吃饭,还在担心女婴,喉管硬硬的,也没了食欲,放下碗筷,一旁擦眼泪去。寒爷爷厚重的说,都是你做的好事。还舍得五角钱,一个孩子就值五角钱。寒奶奶哭腔的说,好,是我的过错,我去找来还不趁啵。她边说边解围腰布,出门去。寒妈轻声说,保子,你去跟着,别出了闪失,劝妈回来。她是怕寒奶奶象过去样,气跑了不回家,在侯船码头的墙旮旯呆了一夜,几乎把厂子上千人都动员起来了,才找着劝回家。她说做媳妇的可再背不起这个名声。

快上下午学了,寒奶奶才顿顿的回来。随后,寒父笑微微的抱着女婴回来了,还买了奶粉什么的。是他们到处找,在车站才找着拾渣货的婆子。婆子振振乐道的说想给她找户好人家,放到了银行的门口,等他们赶到时,正围着人在看,有的惋惜,有的不屑一顾,有的欲欲试。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寒父挤进去,二话没说,提起竹篮就走,没脸见人似的。有人继而发高论,说他良知战胜邪恶,抱回自己的亲骨肉了。失而复得,带给寒家充实和和睦,也带给寒家悬空和忧虑。寒爷爷说那五角钱呢,寒父说算了,人家抱了一回,五角钱算了。一家人正式围着桌子吃饭,就议论开了,关于女孩的生庚和起名。既然她父母没给,日历上的这天是七四年二月初六,星期三。家里人都赞同把日子向前推一天,初五作她的生日。玉,娟取女孩的名字洁雅,寒父说就叫寒娟。寒玉聪颖的说叫月月好,语文书上有日月水火。寒母不赞同的,说还日月呢。人口手吧。寒玉更高兴了,就说日月好,我以后在也不下玉玉了,就写日月的日,妹妹就是月。这名字别人没有,寒爷爷说,日月就日月,平常人家的日月。

眨眼30多年了,寒月看着自己渐渐比姐姐长高,还从未怀疑过自己是完完全全的寒家一份子。

时间比流星还快,寒月才做顺手,就有人去吃午饭了,厂子上班的时间也很灵活,规定是上午六点半开,晚上十点关门。女工们是计件活,可根据自己的活计安排时间,想多报酬可加班加点的干,有其他事或想休息,可随时离岗走人,无需考勤约束。有女工锁了柜屉,收了台面,换了衣服,去吃饭。车间里渐渐松软了,让人觉得宁静。她瞟了那边的姐,还在机上做着,又埋头清理自己折了多少件,要享受劳动成果的喜悦。加上经理中途安排插进的14件,一共才折了48件。说是4分5一件,忙活一上午才挣了二块一毛三分钱。多丧气,喜悦被丧气扼杀了,她正在痛恨自己的手笨拙,吊在眉梢上的钱,看的见却难挣到,刘姐推着她打包好的要去交货,并喊小寒,来出只手帮帮。寒月丢下手头的事,去帮她推工具车。车上的包堆得比人还高,是怪吃力的,要下狠劲,还不能蛮推,防止货包倒下,推得不畅快。她边着力边说,刘姐,你折了这么多。刘姐谦虚的说,不多,才一千多件,都快折了两天了。寒月说,哟,我一上午还没折五十件。恐怕要一个多月才折你这些。刘姐不听奉承,说这算什么,还有更快的,一个能发上千的钱,不过她只坚持了一个多月就累垮了。你不要憨做,不学你姐,一天十五六小时,谁受得了,你得劝劝你姐。反正多说不怕割舌头,还显能的。她又说,哎,你姐做得多,追得我象救火似的。她的话让寒月难以应答。

到了验质员那里,被翻出内面的包检查,说刘姐代码字写大了,标签贴斜了,噼哩啪啦的这都是小事,是验质员的本职,最要命的是外看整齐,打开包皱在一起,验质员火大了,忽然说,趁着要吃饭了,想蒙哄过关是吧。反工!一下,刘姐威风扫地,脸像由紫变白,马上鼓起眼泡,避着寒月的目光,继而又和缓潸笑的说,就这两件,我拿出来行啵,验质员没回她的话,继续打开其他的包,也没两样,更火了,青着脸说,走,走,走!拉走,全部反工!想不到这么漂亮的女验质,竟这般翻脸无情的。虽然是验收刘姐的货,那警钟仿佛敲打在寒月的心坎上,见刘姐可怜样,她求情说好话,说能不能…… 验质员不等她说出口,冲她狠,去,去,去!你才几个小时,还没签正式合同呢,别好的不学,学坏的,小心同样反工。

两天的工夫白搭了,刘姐在寒月面前的形象一下全变了,自豪被萎蔫了。寒月同情的望着她,苦于无能为力相助。她仍死鸭子嘴硬的说,反工就反工,算什么。小寒,帮我推回去。寒日听着这边的喧闹声,停下机过来,见是如此便出手帮着推,边劝说,刘师傅,别和她一般计较,算了,只要手发的狠。刘姐喷喷说,她是在报复。是看上次我带头闹工资了吧。到了工作台,寒月又帮着卸包,似乎想帮她反工,因为姐是让她带的,似乎是一根绳上的共同体。刘姐不需要怜悯,又说,去,和你姐吃饭去,厂里有食堂,便宜二块钱一餐。又对寒日喊,寒师傅,你妹第一天来,该你接客啰,我们也搭搭说。寒日收光了衣,朝她说去,一起去。这客我还是请得起的。

寒日果真过来,对妹说,吴畏爸俩不等饭吃哪,你就在厂里吃吧,免得跑回家一趟。寒月心里自有主张,大声说,不行,说好回去吃的,她是在心疼钱,一上午才挣了餐饭钱,在家里吃还不要二块钱,出来打工也不光是图自己一张嘴巴,还养着家的,照说该自己请姐吃饭,可又做不起那人。顾了面子,没了底子,一起的日子还长着,更不能让姐为她花掉这餐冤枉钱,当省的就得省,她朝姐笑了笑,又在折弄衣服了,并说,姐,你看我行么?寒日说,刚来人都这样,又不是造飞船。她向姐挑了挑嘴,意思是不能马虎,象刘姐反工了不好。那边刘姐还在骂骂咧咧的,又朝这边喊,寒师傅,生怕人家吃你的饭,要不我请小寒吃饭,你可别嘴馋。寒月听得深刻,便说,我要不是约好的,不回去来请你们啰。寒日没回刘姐,悄声对妹说,她就是小心眼,尽想抠别人,看她嘴里说的甜,上次热腾腾的说是接我们,可吃了就是不起身去结帐,还说忘了带钱,还是我去付的钱买单。寒月说,姐,你去吧,寒爷爷他们都等着的,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按说今天该我请你的,寒日说,姐也不要你请,我先回去了,你也不要太累了,肚子要紧,快去吃了再来。寒月嗯了。寒日朝刘姐喊了,刘师傅,你等好。有小姐给你送饭来的。说了便笑着离去。

做事的人渐渐少了,自己支配着去吃饭了,也渐渐的有吃了饭的又进车间做下午的事了。然而,刘姐肚里一团火,气把肚都快撑破了,还饿什么,根本不想吃,勉强把留到下午吃的一快米糕吃了,在继续反工。她们多数人是不吃晚饭的,吃个米糕,馒头的压压,一直做到晚上九、十点钟再回家吃晚饭,和农村的倒三餐接轨。寒月匆匆吃了午饭,又匆匆来到车间,满脸光彩的说,刘姐,你吃饭还快些,是狼吞虎咽的吧,要不是有老公做好了的等着你,多福气啊。见她闷不作声,又说,是在厂里食堂吃的吧,舍不得接我们的客。刘姐嗯着没有说话,寒月岔了话题说,刘姐,我这台桌上的人呢?刘师傅用力抬眼望了她,说,这台桌是有主的,是她儿子被人砍伤了,这几天没来,昨天你姐姐还说邀我们几个去看看的,今天全把这事忘了。有了你,你姐姐什么都忘了。半晌,又叹息,自言自语的说,哎,要上午去看了,错了时间,我也不会倒霉反工的。跟你说,经理、会计、质检的都还没有来,你也不要太认真了。那是浪费时间,一天折不了几件的,当快时要快点,这叫挣钱!

她俩正一个逗哏一个棒哏似的聊着,寒日来了,关切说月月,你回去吃饭没?刘姐插话,你妹真发狠,去一会就吃饭来了。寒月也回姐的话,还说你吃了。刘姐站起身来伸展着宛成钢筋似的身子,恹恹说,寒师傅,你说去看看周师傅儿子的,怎么忘干净了。寒日说,没忘。下午的时间从容些,下午去。说事就是事,她对邻近的工友邀约喊,姐妹们,我们去看望周师傅的儿子,志愿报名呐!刘姐说,那就干脆给钱,买东西不作用。说着便拿出10元钱递给寒日,并热心说,推出你当临时会计。接着,不接着我可收回的呵。寒日说,接是想接,我看你也太姑娘家了吧,十块钱打发要饭的啊。刘姐领悟说,那你说多少。寒日说,再加一倍,刘姐毫不犹豫地拿出张20的递给她。寒日故意说,你是不是要代我多出十块。刘姐笑说,你想得美。又忙从她手中拿过那10块。哪是拿,简直象抢。寒日也嘿的笑了。该上班的女工陆续来了,有人听说了此事,也纷纷出钱加入慰问队伍。

姐妹们的慷慨之举,让寒月蠢蠢欲动。她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惦在心上,悄悄摸了摸荷包里仅有的22块钱,这钱数她是记烂了的,中午路过菜市场,想买点菜回家,一问茄子都是八角钱一斤,黄瓜还一块五。心想,上午才挣了两块儿钱,只够米钱的,还有煤、水要钱。想想儿子吴畏喜欢吃青椒肉丝的,哪怕是一点剩汁都可吃两碗饭。昨天用青椒榨菜哄他吃了饭。站在菜摊前,儿子那可爱期盼的目光就显在眼前,那青椒就变成了儿子会说话的脸像。然而,摊主一张嘴,青椒都是二块二一斤。她讨价还价,摊主一分不让。一上午才挣一斤青椒,她有些吝啬的摸了摸荷包里的那22块钱,更不用说割肉了,也不屑再去肉案上问。在家午饭时,丈夫吴青板着脸说,怎么不炒青椒肉丝。她慌称折衣忙,又是从头学,给忘了。吴畏瞧瞧爸爸,又瞅瞅妈妈,不声不响地搛着昨天的榨菜丝扒饭了。他是怕爸爸妈妈因此吵架打砸起来。大男人有时也象孩子,嘴馋得,也想吃青椒肉丝,喝几口来劲儿的。寒月又何尝不想呢,只是苦于囊中羞涩啊。荷包里的二十几块钱是想留着,挨到吴青发工资,说不定某时某日,儿子学校要交什么资料费,早餐费的,怎么办。不能让儿子在学校尴尬,被另眼看待,轻重缓急治家计,当家人得把牢着。

在一个车间里上百号人,姐妹们似乎也有几个小团体,这一堆是以寒日为轴心,象银河系中的一个小天体运转着。去看周姐的儿子,似乎只是他们小天体内的事,也没有必要去惊扰体系外的其他人。似乎都心知肚明。到这里打工的应该都谋生度日艰难的,不是皇帝微服成普通老百姓。想过过老百姓的瘾。很快,在这个小天体里很自然的凑了几百块钱,有二、三十个人。然而,她们没有谁去邀寒月加入,仿佛在避着瞒着她似的,也许她才来不想让她出血还是怎的。

有人说一起去医院,有人说去几个代表。大多数人赞同选代表,只三人。众举寒日无退让。既然是大家信任,就要为大家办好这事,公正办事。然而,她捏着这把沉甸甸的零票子,说你们不去的可以,让你们多做几件衣服,但不能没有你们的名份,把尊姓大名都记录在案向周姐一递。又有人说话了,我们不要名份,只劳你们三个耽误点时间。还说,谁在电视上看到捐款留名的,都直往那大红箱里塞。只要自己的心情表达了就成。以免得周姐有个人情负担背着。寒日还是决得不妥,态度坚决,硬是找出笔纸写了姓名,又斗了钱数,分文不隔。还说,我们这不同(铜),是贴,铁铁石石。众人眼着笑了,还目送她们离去。

趁着她们要离去,不能再犹豫了。寒月上去把姐拽到一边,问你们热闹着干么呢。寒日说,没你什么事,去折你的衣服。连姐也不理解她,她心里象被割去块肉的难过了。似乎自己不凑上一份儿就没心情做事的,做的再多也没什么意思的。便明白说,姐,我知道,你们是要去探望我台桌的她儿子。姐,应该也算我一份子。说着将20块钱塞给她,那动作迅速的象光速,似乎怕别人瞧见的丑事。寒日还给她毅然说,你算了,她又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她。因为她深知,妹的家境比自己更艰难,上个月都找她借了100块钱的,说是家里临时周济。姐妹俩的目光突的碰了一下,寒月说,姐,往后还不要认识的。等做了一个月,发了工资,上次的我就还你。寒日关怀了她一眼,轻柔说,你当姐怎么说这话。然后邀上那两名女工说我们走,快去快回,我还得赶货的。眼看她们真要离去了,寒月的砰然的心仿佛是要被抛弃在荒原野地那么荒凉和苦楚起来。她毫不顾忌的赶上去,将钱塞给另一女工,那女工持着钱,目光茫然的望着寒日。当着别人,寒日不好再别怎么说,心里暗骂,憨死的姑娘。便冷冷说,去吧。那女工说,寒师傅,你把小寒师傅的名字加上哪。寒日说,到医院再加。

她们出车间时,经理似乎是等在那里,说寒师傅,你们去有事呵。一名女工吃笑说,去上厕所,你也想管。好啊,那你跟去,看我们不把你吃了,再生出来,经理笑说,吃我也不怕。我知道你们叽喳的什么,算上我一份子。多少钱?那两名女工把目光投向寒日。寒日说,你说呢,经理哥。一名女工抢话说,不多,就两百。因为她们知道,总部一个月给他的报酬是2000多,还少了那200块。经理说,行。那让我看看你们的单子。寒日说,我们得亏没做什么违反厂规的事,你什么都看见了。不逗你,二十块钱,姐妹们的一点心意,去医院看周师傅的儿子,在学校被同学对肥用刀砍伤了。经理停了下,拿出张50的递给寒日,说两百不说,我出五十。有女工说,不行,我们二十,你五十,挺我们姐妹的像是啵。经理解释说,我没有想到那层。说着,把目光转向寒日,期待着。寒日果敢说,经理,一视同仁,都二十。又补充说,要不你代表厂里带我们去。经理难为情的说,你们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好代表厂里去。再说这点小事也不必报告老板吧。寒日想了想,说好,那就不为难你了。说了,接过钱,找了他30。又说请我们代劳,把你个人的心情带到。随之都会意的笑了。

劳动的氛围,时儿热闹的像电视的舞台,有欢声笑语,亦有小品逗趣,时儿纷争得象战场,斗得死去活来;也儿时冰封得象冬天的河流,表层平静如镜。冰下激流奔涌,女工们在埋头赶做自己的积分。这时,车间里又平静得几乎凝固,而实际在孕育着暴发。寒月的做活似乎娴熟,又似乎生疏的。一项不变的旷久劳作,会让人生厌,觉得呆滞烦恼的。她按照刘姐指导的,将折包好的衣服分类分缝制师傅按其代号登记数量。登记的空间,便可歇歇,换种事做,调节心境。她突然奇怪的觉得女工们午饭进车间后,为什么都没有出去上厕所。这样想着的时候,倒感觉下腹蠢欲动,还作胀起来,原来是自己要上厕所了。厕所在什么地方呢,偏偏姐又出去了。难道没有厕所不成。别人能不上,自己为什么要上,忍忍,忍出的时间能多做一份活,多挣一份钱的。她觉得也许她们就是这么认为的,都是在这么做,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融入这里的气氛。

果然,把心思一投入到折衣上, 也不觉得要上厕所,似乎忘记了要上厕所,似乎根本没那回事的。人变了似乎成了一种工具,只吸进不排出的机器,她哪里知道有人吃了饭根本没喝茶。沉静过后,不知谁突地冒出句真见鬼!一个烂厕所隔老远,还得跑下楼去。经此一撩拨,寒月上厕所的记忆又死灰复燃。恢复得那么强烈,强烈得那么要命,要命得要奔流而出,势不可挡似的。别人能忍,自己一定要忍。她强忍着,意志坚强着。可那要命的机关憋不住了,闸门要冲开放水了,感觉要冲开,似乎已经冲开,仿佛裤衩里湿润了。不行,活人怎能让尿憋死呢!她抬头环视了下,谁说的那句抱怨,没有见人出去上厕所。不行了,大脑憋得都要裂开了。她忙丢下手头的活,问了一女工,又小跑步似的到一楼,找到院墙边的厕所,说时迟那时快,要真再忍着,真要把人憋疯的。不等人完全蹲下,慌乱拉了裤子,闸门啪地打开,畅快致极。用卫生纸清洁了,轻松地立起身,舒坦地嘘了口气。

等她正要上楼返回车间的时候,寒日她们进院子来。寒日喊住了寒月,那两名女工知趣地上车间去。寒月说刚上厕所,这么远的。又接着问,姐,她儿子还行啵,寒日说,恐怕左手要残。那两个对肥的学生已被关进去了。才十三、四岁的孩子,比你的畏畏大不了几岁。你们千万要说说畏畏,不能生事闯祸的,据说现在的法律十二岁都够坐牢的。寒月嗯嗯的答应后,欣喜地说,姐,我已经有感觉了,一定能一天挣个二十来块钱的。她的话并没使寒日高兴,而是自矜的说,是吗。你不着半天就很顺当的。你才来,遇事得避着点,虽然她们都是底层人,可也都不饶人的。又加重语气说,刚才要你不出那二十块钱,你倒好,当着外人出我的挺,二十块钱,你一家人也能过期把日子的。寒月嗫嘘的欲解释,说我这

寒日拦住她的话,这什么今天的都过去了,别说了,以后你要顺我的势而为。几十年了,姐妹俩从不闹矛盾的,在这件事上有了点小曲曲,说着俩人就没话了,上楼进车间去。

她们进车间的时候,经理正在墙上公布上个月做活的数量和计得的报酬。寒月见有人在细看,也凑上去瞧。寒日心里有数,叫她别看,折衣去,她知道这事,与寒月没份儿,是每月的上旬先公布数字,员工各自好核对,到了15号准时发工资。刚建厂那会儿,厂里不准时,上月的工资到下月底才发,有时还隔一个月。

厂方总是以资金没到帐等理由敷衍。然而,有些打工的却是等钱回家煮水喝的。有人从电视上得到启发,担心厂方扣压工资,便选出代表向厂方交涉。当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引起群情激昂,便升级到了集体罢工。眼看交货日期一天天逼近,违反合同外商可不是吃素的,老板感觉到事态严重,便亲自来厂里调处,还请出市委市政府说话,要保护招商引资企业。女工们寸步不让,以电视里报道的,要及时兑现农民工资为尚方宝剑,据理力争。延误交货的赔偿损失不是一分钱两分钱的小事,老板只得挥泪斩马谡,先撤了不称职的前任经理,然后承诺,头月的工资,次月的15号准时发给。不管资金周转多困难,借高利贷也要兑现。这样才让工人们吃了定心丸。因此寒日不必当心工资的事,先让人去核对,等人少的时候,或吃饭的空隙再去看也不迟的,本来去医院已经耽误了时间,还得在机子上把它抢回来,哪有闲时去凑热闹。没有多说,她俩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忙活去了。

不一会,公布那边腾起吵嚷声,她们姐妹俩也懒的去凑热闹。只管做自己的。原来是大包工记错了数字,少了缝纫工的。事情虽小,但很复杂,谁也不放过的,公布出的数字都是根据打包工交货时向会计报的,报是哪个代号师傅缝制了多少,一名打包工会折多名缝纫工做的衣服,一名缝纫工的衣服,也会给多名打包工去折,这样象蜘蛛网交叉的数字,是马虎不得的。其实缝纫工自己也都记了自己出衣的数量,因为有少量次品剔除,只能以交货的数字为准,一般出入不会很大,不会超过大几十,上百的,否则就有问题。如果与公布的不符自然就找打包工核对,核对不出,甚至要找包工赔工资。一个要赔,一个不赔,自然是一对难以调和的矛盾,不争吵才怪呢。上过高中当过知青的寒日,数理概念要比其他人强一点,她用排去的办法,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勾对,和解过这类矛盾。一次,她发现一个包的数据过大,一般一包袋不会超过200件,超过也无法装,这是基本常识,一问那缝纫工,便承认了。果然是打包工误记多了缝纫工的,又对应记少了另一名缝纫工的。寒日也因此被姐妹们尊重,也被厂方看重。

有些事往往很怪,你不想找事,竟然有事找来。她们的吵闹只是江河滥觞,大戏还在后面呢。一名女工过来,竭力让寒日停了机,说你还不去看,只顾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错的稀巴烂了。寒日以为是让她去解难,或替人去和解,可耽误了自己的时间谁补,自己还要给妹作表率的。本来去医院就耽误了一个多小时,少出了大几十件衣服,便不情愿的说,你让她们去找会计,我哪有时间管那野项事。女工目瞪口呆地说,不是野项事,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也有份呐!平日总给人解错,教授似的荣耀,今天竟错到自己头上了。她立刻暗淡了目光,仍撑着面子说,错的不会对,对的跑不了。一下午了,还没出几件衣服,自己对自己交不了帐哪!女工见扳不动她,少兴的走了。她继续做自己的,特地窥视了不远处的妹,见她没有去掺和。寒月也在留心她这边的动静,既然是姐稳如泰山没动,说明没姐的事,她也尽可放心的折衣。

那边的人越聚越多,吵嚷声愈来愈大,要掀天揭地了。尽管衣服堆得似陡壁,让她看不到那边的场景,但也能感觉得出那炸锅的气氛。手在不停的做,心里在责怨,人的文化层次低了,就喜欢把鸡毛蒜皮的事弄的兴师动众、死去活来的,不懂得理智,不懂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为贵的。哄闹声中,隐约夹杂有了经理会计的声音。是女工们的竭尽抗争淹没了经理会计的辩驳。沉稳着寒日仿佛是做给妹妹看的,寒月有些耐不住了。终于过去问姐,说厂子里出什么大事了?寒日若无其事的说,这样的事见多了。别大惊小怪的,让她们去闹,只要砖头不砸到自己头上来,就别管他。

话虽这么轻巧,一出口就想到去年的地震。上午9点多钟,正在女工们沉浸的做事,突然有人惊呼房子要倒了,被呼醒的女工们是觉得刚才像被人轻推了一下,但又不见人。紧接着纷纷的慌乱起来,上百人向车间窄门涌去。寒日记得曾向经理建议过,平日里都应该将后窄门打开,作为安全出口,以防不测。急忙中向后望,见后门开着,忙呼喊女工们走后门,也欣慰自己的话灵验了。前后分流,员工很快被顺利疏散到一楼的大院空场地里。没发生以外伤亡。事后,经厂方咨询,是江西的地震,波及到了湖北等地,才让她们有了震感的,她们放假回到家里,学校已放假,孩子们回了家,电视上还打出字幕证实了。今天的这种吵嚷气势,确实不象是个别的,往日的,倒象是什么大事件发生了。她仰睨了下寒日,按奈住说,不管怎么闹,也没你的事,你才来。她说着,还是不自觉的站起来向那边眺望。那边有人在扯破嗓子向她喊话,还不来哟,寒师傅,我们都罢工了!罢工二字一出口,接着就有人呼应,不解决,我们就罢工啰!

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非闹到罢工的地步呢。等寒日过去的时候,经理正在竭力解释,说这事究竟怎么回事,我确实不知道,得向总部咨询,有人紧追着说,你赶忙打电话问去。我们等着你的答复。也有人说,不是总部的错,就是你的错。经理向会计使了个眼色,说何会计,你去问问。何会计去了,群情更激愤了,有人忿忿地说,有人掺和的吼。说你们真黑心,我们没日没夜的赶工,你们就轻漂的一句,少了我们一千多。跟你说,一分钱都是我们的血汗。有人半真半假的说,经理,你不给我们满意的答复,小心你的脑壳要破了啵。这帮嘴贫的婆娘们,经常口头禅的“你的脑壳要破了啵”,他已经习惯了,嗤之以鼻,一笑而过,它似乎成了管理者与被管理者间一句融合的话语。今日不同往日,他笑不出来。他的脑壳破不破不在弦上,在弦上的是她们的罢工就把事闹大了。过去罢工,让前任经理丢了饭碗。前车之鉴,这次要闹到总部不去,说不定也会让他丢了饭碗的。

好一会儿,会计还没来把个准信。有人恼怒说,一个电话打到太空去了不成,就是聂海胜也该来了吧。有人刻骨说,经理,别看你平常和颜悦色的,心里却暗藏着杀人不见血的刀啊。也有人说,别蒙哄我们了,早些把实情说出来,或许能放一马。是不是你玩二奶花了钱,让我们出血哟。车间里早流传着他和会计有一腿的。虽然会计大他不少,可他妻子远在家乡的沿海城市,哪能奈得长久的寂寞呢。再说会计既有旧时的窈窕俏丽,也不少现代的时尚风韵,还在过去的国营厂子搞过车间的会统员。是经理让她从普通女工变迁到会计岗位,也许他们没有那回事,是女工们捕风捉影,炒作的成果。正在群情又一次要太阳黑子大爆炸的时候。会计姗姗地来了,她对经理说总部的电话通了,让他们查实了在回电话来。其实,大家都听到了,鸦雀无声的听到了,也许这是句最好的缓和眼前局面的托词。

这场劳资纠纷是寒日始料未及的,也是寒月防不胜防的,接下来竟然使姐妹俩卷进得如此幽深。

寒月见姐凑过去,怕姐吃亏,也悄然跟去。寒日先是静观,观其各自尽情表现,弄清来龙去脉,寻找展示的空间。原来,上个月她们三线工做的五万多件披肩衣服,当时说是7分,而这次总厂打来的结算单只有4分5。她也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晚饭时分,做事的人不多了,大卡车等在院内,要连夜送往总部,裁工下好的料,还有多半没做出,就等三线工赶做,然后平机工完成最后工序,再经打包工折好封包上车。经理慌急火缭的催促说,三线工的姐妹们,难得的七分机会,抓紧做呵,车子不走人一个也不准走。他既嘴说,还用手机催人来厂上工。是的,往常的衣服一般都只4分5,最高也才5分,这下是7分,高出2分5,做两件比三件还强。着实让三线工高兴,吃晚饭不准备来厂的,都闻讯来厂赶做,既是为自己抓钱抢宝,也是为厂分忧。也让平机工和打包工们羡慕不已,往常一天赶做600件还不到30块钱,一般师傅也超过不了400件,最快的寒日做十二、三个小时才可达到,而且累得像个病人。那晚她和姐妹们超水平拼命的赶做,几个小时赶做了大几百件,最后是头昏眼花,颈椎僵持,手臂、手肘、手腕麻木酸痛得难忍,第二天6点闹钟要命的闹个不停,她浑身不舒服的硬不愿起床上班了,大脑总困窘在那可怕的“咔、咔”机声中。尽管如此,寒日想得过来,总共一千多块钱的差距,分到每个三线工,少的二三十块钱,多的也没超过百元,她不愿惹麻烦,再说总部都还没回绝。

然而,有人以为她不开口,厂方一定不会让步的,就急急冲她说,寒师傅,大家都在争得口燥舌干的,你为什么冷眼旁观呀。你吃的亏最大,知道啵。还没有充足胜券,不能盲从,得有理有节。寒日这样提醒着自己,便说,不就几十来块钱的事么,经理会有个说法的,他刚才不是讲了等总部的回复吗。有人有板有眼的说,嗨,你听他掰呀,上次他亲口说七分不算数,刚才的话你也信。众人掺和说,不信,不信!

如此不可回避畏缩的情景下,寒日必须得站出来说话了,不然姐妹们都会怪罪自己的。她想了想说,经理,我们知道,你也是打工的。不过你是高级打工崽,我们是低级打工姐。大家欲笑,可笑比哭还难看。她一开口便不知不觉地投入到这场纷争中了,而且还百分之二百的投入,投入得难以自拔,这是她的性格。经理谦和的插话说,都一样,都一样。寒日不客气地说,一样个屁!你别插言,听我把话说明,天不会塌下来。她的话似连珠炮,果然有份量,一下把经理怔住了。姐妹们众星捧月似的也都全神的望着她象期盼观世音菩萨的望着她,她继续说,你是经理,不仅是管管我们,而你说的话都是代表厂方,应该不属你个人,不然,我们听你个屁。不都听我的,听张三的,听李四的。她的几个“屁”字,引起了大家赞同似的哄笑了。笑得经理无言以对,脸面斜扯着了,象吹断绳的船帆。会计一旁气鼓鼓的瞪眼,插不上翅帮着,寒日又对女工说,你们也不起哄,还笑得出来!有人说,我们不是笑你,平日里说黄话,逗笑的寒日,此时一板正经起来,甚是威风凛凛。她接着说,刚才,姐妹们的话你也听到了。我来替大家当个家,行不行。众人异口同声,行!寒日顺势说,那你们听我的,这次再相信经理一回,她见大家默不出声,自当是默认了,接着说,经理大人,还是把您吃亏,抓紧跟总部联系。今天我们还是做到你们关门,明天早晨我们也照常六点半来厂。来厂不是做事,是等你们答复。没有答复,或没有个满意答复,从明天起,我们就正式罢工。上法庭都讲究不起的,我们要讨个说法。她的话音未落,大家掌声齐鸣。掌声响得寒日微笑了,响得经理结巴为难起来,大声说,你们听我说一句。寒日说,大家不闹了,听经理讲。经理缓缓地说,明天上班的时候,太早….….寒日不等他完全说出,拦过说,早什么,早个屁。你连夜就给总部联系好,电话响得他们睡不好觉。说我们罢工了,衣服不能按期交货。你们催货时,我们有时还是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多。回家扒几口,收洗睡觉,五、六点起床,我们睡了几个小时,谁心疼我们。当然,我们也为了几分钱。她的话说的沉甸甸深情起来,说得有的女工落泪了。气氛一下悲寂起来。寒日似乎成了大革命时期的工会领袖。

经过反复磨牙,经理觉得这般姐妹婆娘们还真不好对付的。平时别看她们嘻皮笑脸,蛮好玩的,有时甚至相互嫉妒的。关键时刻她们的凝聚力还是很强的,凝聚得象个大钢球,不烂不生锈,连水也漏不进的。简直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他心里还得感谢寒日,要不是她出来说话,今天这场面还不知如何收拾嘞!过一算两个半天,先挨过了今天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再想对策,说不定过了今天,明天她们就掂量过来了。她们去看受宰的孩子都肯舍20块钱,这几十快钱有什么舍不得的。厂子的兴衰和她们还是共着命运的,不能为这点小事再度下岗丢饭碗吧。眼前也只有如此了,便拿出往日的经理气派说,好,就这么办。大家去做各自的事。还有哪个手里的货没有交出验收的,要快些,货上齐了就不收的,该 她自己赔的。

他的话也不是没有根据,炸炸虎骇人的。这样的事刘姐吃过一回苦头,也是赶一批货,她多揽了一包,等她最后折完打包交货时,大卡车早已货满去总部了。她以为货收进仓库里这事就过去了。谁知结帐时,总部折来的单子上没有那次甩下的数量,连三线工和平机工的也没有,都怪罪她,找她赔工钱。她找经理扯皮说,你们不要那么多,何必裁那多料,又安排我们做呢,要赔该你们厂方赔。经理气馁地说,还赔你!?那多余的货放在仓库里,又占地方,又要人保管,不找你麻烦就算万幸了。还找厂里,没门。唯一的办法,是你等着,等总部再来了那型号的加工单子,就给你插进去。其实,他们多裁是给次品留余地的,也是给自己留余地的。然而,一晃都一年多过去了,也没那型号的。她一人闹不起声势,白白赔进100多快钱的工钱。她也似乎想通了,时下只有打工者的错,没有他们老板行管人员的错。谁让你没能力当老板的。事后,她私下作经验告诫寒日。寒日悄皮的说,当老板有什么难的,不难。只要你想当没钱都可当老板,当老板才有发财的机会。真是人强理三分啊。

大家纷纷散去,回到各自的岗位。寒月一直旁观着,谁对谁错还没有个完全的头绪。就觉得姐的话博得众人的赞同,没让事态继续而自豪。还有她这个试用工,才有个合适的事做,不能让她们闹砸了。她瞟了一下那边的姐,一个劲头的在机上做着。仿佛姐是她的靠山,姐在踏实的做,她也放心踏实的折衣了。

大多数的女工都不回家吃晚饭,用个馒头或块米糕填填肚,有的甚至只喝口水抚抚胃,要一直熬到厂里拉灯,免得耽误时间,要钱不要命似的。寒日寒月也一直忙到晚上10点钟,厂里关灯拉门了,才下班离去。各自在楼下自行车棚内推自行车,有了说话的空隙。寒日问了句今天感觉怎么样,累不累。寒月惬意说,这事忙适合我的,要是合同早点签了就好了。寒日说,别慌,只管做着,记到刘师傅的名下跑不了的。签合同就要交报名费120块钱。今天你总共还没折几块钱,就冤枉花耗二十。哎,不说这了。寒月笑说不冤枉。暗光下,寒日没看清楚寒月嘻笑的脸,还是狠的说,还不冤枉!她知道,姐的狠是关爱,要是旁人才不那么直说的,她不再回姐的话,寒日又轻缓说,不早了,回去吧。说着便先踏上自行车,,寒月随之也上自行车,各自回家去,下班是轻松了,可寒月一路忧虑起浮着的明天。

寒日的家在市纺织工业局,那是她公公的福利房。结婚时在家住,想等以后有经济基础了再自主建家的,偏偏这个机会一直没有等来。她丈夫尚亮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走红的时候招工到县棉纺厂。尚父没有留他到局机关,是想让儿子从一线的工人干起。尚亮也还争气,当过生产能手,获过劳模证书,好不容易到了车间主任的位置。时事突变,改革潮涌,这两年厂子盘没了,纺织工业局也精减改掉了。三代人还是挤在那套70平方米的客厅窄小的老式套房里。再说公婆年岁大了,婆婆又脑血栓卧床,要人照料的。没多久,尚家公婆先后仙逝,但没带走遗憾。

寒月的家在市机械厂,那是厂里特地分配给模范工人寒父的一间直统房,在当时是时髦走俏的,让寒家从房管公司的改造房中搬出,有了自己温馨的居家。寒日出嫁了,寒月尚小就住在家里。后来厂里开始做新式套房,面积不大,也分了几室几厅的,也开始按职务排队分房,领导们都排在了前面,寒父也没落孙山之后,可他犟着,硬要发扬风格,让给了一家人口多的工人师傅,就这样一直落在了直统房里。到了寒月结婚,仿佛不是出嫁。嫁给寒父的第三代徒弟吴青。吴青弟兄多,反嫁到了寒家,寒家成了吴家。寒月不知自己不是寒家血脉,夫妻俩都不知,这样也好安心理得的住着。不几年厂子改制,寒月俩用工龄把直统房抵下了,据说还少许的找了现金。寒家父母也就靠在了他们跟前。还好,没半年寒母有了三百多的退休工资。今年春季雨水过多,房子象风浪中的漂舟。这房怎么住人啰,哪天塌了,连性命都难保的。寒日毅然接走了寒爷爷寒奶奶。反正女儿尚雪去了省城上大学,房子宽着。姐妹感慨的,如果有老板投资,也会变成百瓷砖的房子,那时谁来让你白住,别白日做梦了,痴子。

直统房是傍围墙砌的,背在围墙,门前是个污水坑,在这夏季来临的时候更泛着恶臭。在姐妹俩的记忆里,过去的房子是崭新,漂亮和自豪的;水塘是若大的,且水清清,草绿绿;塘边门前的梧桐树柏子树是葱郁芬芳的,一切那么可爱诱人。他们在这样清新而美妙的环境里长大成人,又先后做了妈妈。

一天,寒月在塘边,新奇地注视着小鸭水中活泼的游玩,比她姐寒日折的纸船游得有趣,游得鲜活,时而还潜入水中时而还钻出水面,便拍水逗它们。小鸭游远了,又追赶到跳板上去拍水。不巧跳板不牢,将她晃入水中,幸好寒日正出屋来洗菜,见此脸像吓得煞白,丢下手中的篮子,忙拼命喊,来人啦,月月落水了,救命啊!边喊边下水看,手伸向沉浮的妹妹,可怎么也够不着。她下到了齐大腿的水中,还是无能为力,真想扑向水中去。急得嚎哭起来,哭着呼喊,快救我妹哟,爸爸,妈妈。她知道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车间那边轰鸣机器声,根本听不到她的哭喊。最后,还是一名上深夜班的工人从睡梦中惊醒,连外衣也顾不得穿,跑出屋来,跳入水中救起了寒月。刚来好事的寒日因此而冰了凉水,而住院治疗。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她只记得有过一次落水,也不记得是谁救了,是怎么掉进水塘的。儿时的经历就象梦幻,只有了朦胧的影子,残缺不全的。

上班的头一天,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寒月都深深印入脑海,思虑无穷。折衣的时候一个劲头,下班了才感觉浑身不舒服的,是酸是痛她也不清楚,还觉得骑上自行车那么别扭,象刚学自行车时那么生疏。然而,在思虑加酸楚中,她还是穿过大街小巷,摇晃的回到了家。

一天不在家,回家了倒有些新鲜。她温存的对看着电视的丈夫说,饿了吧,我去做饭。丈夫不出声,仿佛没她似的。她丢下提包,又慌忙的去了厨房,还说吴畏呢。丈夫吴青还是不出声。她有些恼了,说哑巴了。没有瘫吧,硬要等我回来做饭的。也许是丈夫感觉她到了厨房,便笑了起来,她用力接开塑料罩,原来饭菜已做好,罩在小圆桌上。她跟着也笑了,轻松而舒畅的说,什么意思你,调戏我呢。他说黄花闺女吧,还调戏你。她说说话注意点,便上前来亲了他,他也关了电视站起身,相互目光含情的微笑了。他说,去喊吴畏吃饭。她去喊了儿子了,似责备又心疼的说,再不要等我吃饭了,你们自己先吃,别把胃给饿坏了。儿子撩着惺忪的眼睛来到桌边。吴青说,谁等你啊,自作多情。还不是你儿子心疼你,硬要等,一口都不让吃。其实是菜有限,共着多分开少,不够三份。再就一家人一起吃,即使是箩卜青菜也是有滋有味的,怎忍心撇下在外打工的她呢。

一家三口围着小圆桌,吃的有味,谈的惬意。寒月绘声绘色讲述了上班第一天发生的一些事,吴青好奇不时的打破沙锅璺到底。当然出20块钱看周师傅儿子的事没说,只叮嘱儿子不要生事闯祸,不能学有的孩子做坏事,还伤了同学,被关进看守所,说要判刑的。说了一堆,还险些漏嘴说出20块钱的事,可经吴青一追问,她还是只告诉,是她折衣桌台上周姐的儿子被同学砍伤了,也许身边的更具教育效果。还说要不是这样,她还没有空位的,还得亏日姐找她的打包师傅教她。然而,硬是没有说出20块钱的事,不想伤了他们的心,搅了这和谐的气氛。只是说,也许是姐担心她没有钱交,不让她报名。她担心不报名,不签合同,心里不踏实。吴青和她志同道合,说对的,不少那120块钱,签了合同是正式的,人都珍贵些。说着说着,说到了工人们要罢工的事上,要真闹起来,三天的试用到了。也不定签得了合同的。吴青见她目光迷茫而忧郁,脸面布满沉阴的乌云,似乎已担忧起来,说她们罢工,不会影响你折衣服吧。寒月说,怎么不影响,真要罢工了,她们不上机做出货,我们折什么。不过我今天揽了几百上千件,可以做个两三天,如果罢工了,整个车间都要停下了。吴青埋怨说,姐也真是的,这种事也闹头。人家厂方既然能来我们市,是有背景撑着的。不管红的黑的,都有一手的。你真让人家下不了台,说不定私下里会要了你的狗命,你还不知冤在哪里呢。一打工的,认真做事,有钱发就行,寒月说,你别噼哩啪啦象放鞭似的。我看姐的表情,她也不想掺和,是那帮人抄起她出头的,还可以说是逼迫的。吴青说,这就更不应该了,何必当人家的撞钟锤。寒月呵欠地说,吃饭吧,姐的脑袋一向很稳的,她不会吃那憨巴亏的。

吃完饭,放了碗筷,她坐在椅上,不愿动弹,眼皮要用牙签撑着似的,过去在机械厂,上班是三班倒,八小时,象这样10多个小时划长水,明轻暗重的,还真累人的。吴青望了下她疲惫的样儿,暗暗笑了下。便催儿子抹了嘴继续睡去,自己忙着收洗碗筷。寒月突地站起来,出着粗气说,人啊,不能懒怠,得打起精神来。她这样说着,似乎有了充足的精力,起身抢着收碗筷了。吴青温存说,你累了一天,休息去吧,还是我来。寒月犟地说,不行,人不能这样懒怠下去。她们天天都在这样做,等熬过三天,我也就熬出来了。和姐她们一样,不觉累了。等他们又洗了手脸,看闹钟都11点过了,明天早晨6点起床,不到7个小时了。一趴到床上就入睡,睡得死沉沉的,连梦也不做一个。

闹钟准时闹起了全家人,是为儿子上学定的闹钟,也正好合上寒月上班的时间。其实她可以多睡会,睡满足了再起床,迟会儿也没谁说,只是她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迟了时间就要少做活,少做活就要少发钱,到一个月公布上墙,比人家少一截子不光彩,再说家里也要钱过日子。

去折衣服是前几天的晚上,他们双双上姐的门,恳请姐出面跟厂里说的。还许诺等寒月找了事做,手里宽裕些了,就把寒爷爷寒奶奶接回家的,尽管老人不在寒月家,寒奶奶的退休金没少给她家。再熬年把,寒爷爷也有退休金,那日子就好多了。寒日却说,要是你们抱这种愧,拿寒爷爷寒奶奶要挟,我就不去说了。吴青笑的别扭,赔笑说,姐,我们不是那意思。寒月也连忙说,姐,他不会说话。我们是想尽尽孝心的。再说没事做,我心里整天象猫子抓的。寒日转向一旁的老人,和缓说,寒爷爷寒奶奶,到哪住都一样吧。他们答应着是的。她又说,只要吴青不婆妈的嘀咕,心里就不怕猫子抓,人家有老婆就不做事,在家养起的。寒月说,吴青,你听清楚了。你能啵!当着姐的面这样顺话说,可心里心疼他,家是共同的,不能劳累了他一人。吴青不作答,一劲儿嘿的憨笑,姐妹俩也相互会意的笑了。寒日就这样答应去厂里说,让寒月去折衣服了。

人一醒来就什么疲劳也忘了,象升起的太阳新鲜又溶入到劳累奔波中,赶忙做早餐吃了。就蹬自行车上班去,难怪有人自我宽慰说,活着是受累的。寒月又担心起不会真的罢工啵。车间的门是开着的,欣喜可以照常做事了。然而,三线机停着,人没做事,在叽叽渣喳的。几名来厂早的打包工,在埋头折衣,不见经理和会计。寒月没有惹闲,看不出会有什么变博,去桌台上接着昨天的事做。

陆陆续续的,人快到满了,那叽喳声更大了,成了一种氛围。有人在喊着姓名要找经理,说不答复或答复不满意,就不上机做事,还用自己的儿女赌咒发誓。经理还不露面,不来答复,会计也没来,忿满的情绪越来越高涨,象长江的潮涌,一浪高过一浪。有人嚷着说要下去找经理,有人质问说是谁打开的门。车间的门是会计经理还有质检轮流值班开关的。今天应该是会计当班, 难道她开了门也溜了不成。嚷声中有了多种猜疑成分,寒月焦虑起来,经理再不来解释有个说法,真要炸锅的,炸了锅,会让她们打包工也做不成事的。她儿时窥视寒日,见她没有冒头。但也不领头上机做事,夹杂在叽哩呱啦之中。

这时,经理气冲冲的来了,脸泛红晕,一定是喝了早酒的,或是憋了一肚子气似的。她们顾不得他的脸象好歹,不等他开口,就朝他开攻了,象战场上的枪子直飙。你大清早的哪去了,昨天说的话要兑现的,喝了一巴猫尿,醉熏熏,等等更难听的。话语不留情,也还是有嘻皮笑脸嚷出的。然而,经理拉长了脸,大声喊,不吵,不吵,吵什么唦!他这一麻罩,倒让她们镇住不作声了。他接着说,你们听我说,总部里没有什么说的了,以结算单为准。有人抢话说,不行,结算单又不是中央文件,错了就得改。经理坚决说,不是总部错了。有人又抢话说,不是总部错了,就是你经理错呢。错了就得纠正,也有人说,那天明明是你说总部通知的,怎么不总部错了哟。经理说随你们怎么认为,反正只能按结算单办事。有人又愤怒说,嗨!经理,你几时变得横蛮不讲理了。经理清了清嗓子大声说,你们这么多人,乱哄哄的吵,我说的你们又不听,让我有什么办法。

经理的无可奈何,并不能打动这帮怒火的三线工,让她们怜悯原谅。仿佛她们不是在为几个钱,而是为自己被蒙伸屈,如果不让这口恶气畅快吐出,似乎要蔽死人的,甚至有的打包工,平机工也掺和进来了,忿忿不平的。整个打工阵营仿佛形成了与厂方对立的统一阵线。经理哭笑不得,哭丧着脸说,你们这样吵,无非是让老板炒了我魷鱼。没办法,我只能做到这样,平时对你们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谅解。他说着,嗓音嘎嘎的了,便要临阵脱逃而去。众人拦住他,说不能让他跑,他跑了我们找谁去。这时,会计沉稳的出现了,她说经理跑不了。经理跑了,厂子跑不了,机器跑不了,你们怕什么,女工们一想,这也是一句话,她毕竟是地方人,关键时候还能为地方人说句话。这话也让她们开始转变对她的看法。经理还是进退两难,便一屁股踏到会计的椅子上,任凭吵闹声在脑壳顶上轰炸。

事情终究还是闹开了,女工们步步紧逼,要经理立刻给老板打电话,如实反映这边的情况。还说你怕用电话费,我们给手机你打。经理觉得她们简直在调戏自己的人格,不锈钢的脑壳都被炸开似的。恼羞成怒的说,这厂子不是你们的哪!你们是老板,你们说了算!?你不做就不做,让我有什么办法。不过,我搞经理一天还得负一天的责,限你们三天内上工,不上工的按合同条款处理。他的话是禾场里歇飞机没有一点余地,就象一根火柴点着了汽油,瞬间砰地爆燃了,群情激愤了,高喊我们罢工了,让你们老板来和我们对话,三天内没有满意的答复,我们就不上工。还有人发誓,谁上我们的机做了,让她如何如何的,这是在提防厂方,你张三罢工了,他们会重新招来李四。也许李四为了生计,只得听厂方摆布。便跟着纷纷发誓,不准任何人上机做事,气氛使她们只能带头闹事,不能带头上机做衣了。

吵闹声已经搅得寒月心烦意乱的,时儿瞅瞅那边的动静,更担心姐掺和进去要吃亏的。她只得停下手头的活,去把姐拽到一边。细声说姐,你去看看我登记的数字对不对。寒日踟蹰的,还是来到她的桌台前。看着她用学生作业本登记的,日期,三线王师傅多少件,打包刘姐多少件,打包周师傅多少件,平机朱师傅多少件,三线姐多少件,交货多少件。寒日说,记是都记上了,就是不条理,不能一目了然的。打包工给的货你不能算她们的,算了她们的,你不白折了。她又用手指点说,你要划成表格形式,列上项目,日期,三线,平机,交货,备注。以交货的数量分别登记姓名数量,不就清楚了。她说了就要离去。寒月说,姐,我是用人家几个打包工的代号呢。寒日说,哦。那你就在备注里说明。寒月说,你给画个样子,关说不行的。她是想拖住姐,错过热闹的时候。寒日却说,这时没空。她的心思还在那边,走火入魔似的憋上那口疝气了。然而,她一眼又瞟到台桌上的衣服,见衣袖裂开着。便三、二下扯烂了那衣服,往地下一扔。并说,这不合格的衣服不能装袋,出口被打回来了是要负责任的。打包不仅是打包,还要验收,做的不合格的就扯了。寒月望着扯成的碎块布条,似乎吝惜起来。觉得姐怎么变得粗野了,就衣袖歪了点,是走线皱着,一折就可均称的。好好的扯得稀烂,多心疼,把布当不值钱的废纸了。便说,这不浪费了。寒日说,不浪费,规定有百分之五的损耗。这是纺粘法丙纶长丝无纺布,回收到总部,又可加工成好布料的。她说着,便匆匆离去。任凭寒月怎么喊姐,她也不回头的。寒月便埋下来划表格,划着划着,便感悟了,做工欠佳的衣服折起来费时,不如扯了扔了痛快,又不耽误工,只是厂方要费工的。甚至悟到这是一种向厂方的报复。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吵闹声早停了,那边的一堆人也不见了。她们早一窝蜂的散去,真正的开始罢工了。刘姐走过来说,我回去了。小寒,你要继续折,就把我那边的几包搬来折了。寒月机械的望了下刘姐,又望了那边堆的几包货。刘姐算她是应允了,便悻悻地离去。

车间里只剩下少许的人了,大都是打包工。没了往日的说笑,没了往日的繁忙,更没了往日的生机,仿佛又回到从前寒月国营厂子要倒闭时的寂静。然而,她心里一点都不寂静,象缝纫针头连续不断地在心头椎刺。才有个合适的事做,又被弄得如此尴尬。人家签了合同的工人都离去了。自己一个试用工还赖在这里,心中真有说不出的苦楚。管他呢,生计要紧。有人在叹息,没事做了哟,怎么办呢。又想着刘姐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不让别人把那几包衣服弄去折了。她等刘姐出了车间门,就赶紧过去搬那几包衣服。一个包总有大几十上百斤,沉沉的,像个铁砣。她用尽全身力气,抱起它,可挪不开步,又只得放下。要是像过去的机械厂一样,车间里有吊车,按下开关就行,多好多美呀!过去的国营厂子多好,不担心忧愁的,只管把事做好,她怀起旧来。又四处搜寻发现了推车,是昨天刘姐用过的那种,在会计验质的那边。

去推来工具车,动作像小偷,滑稽又好笑。把包往车上抱,只能抱上两个,再抱就搬不那么高了。她不想找人帮忙,不愿麻烦别人,也怕别人抢了货去做。要姐在场就好,不要她请,姐会主动帮她的。不知什么时候,经理过来了,说新来的,你只做自己的,不要打别人的搞混淆了。寒月惊诧而羞涩的解释说是刘姐,刘师傅让她搬的。心想,这经理还蛮负责任的呵!其实他早注意着她了。他说,她人呢,也想学她们不做了。寒月心灵转博快,忙说不是的。经理,她家里有点事去了,让我跟您说说,我险些忘掉了。经理不再说什么,茫然的扫视着清冷的车间,似乎还在叹息。寒月停住话,对经理轻柔说,大家为么事都那么气愤的,还喊着罢工。经理还没消气的说,为什么,二分五的小事,摊到个人才几十块钱。她们要那么闹腾呢。寒月劝解说,她们说是总厂错了,你跟总厂说说好话,改过来不就得了。经理十分委屈的说,总部没有错,要改就得付一千多块钱。他们规定很严的,谁肯支付这笔钱。我一人才一千多块钱,不能让我个人赔上吧。这个黑埯谁也不会填的。他说着便向车间外走去。

入夏的天气格外燥热,车间内比外面要高五到八度。寒月推过那五包货后,已经浑身冒汗。人吃亏,心里还是很满足的。如果加上桌台上周师傅的一包多货,还可以做两天多,刚好可把三天试用做满。三天过去,她就可以签正式合同了。然而,眼下的境况让人忧虑。签了合同又怎么样,缝纫工不上工,她打包的也没事做,不和闷在家里一个样。刚才听经理的话,她心里总算弄明白了,为了一千多块钱,当然不是个小数目,双方互不相让,也不承认错误。自然不光是承认的事,承认了就要拿钱出来的;女工们认倒霉的话,就少了几十块钱的收入。几十块钱,平常人家过日子,也能走一截子路。平时经理和她们都说得来,相处很和谐的,怎么一遇上事就这样百匹马力拉不回头呢。她还在想,能不能少补几个钱,服服人心,双方都让步算了。谁能从中调解呢。

中午,寒月还是顶着火辣的太阳回家吃的饭。在饭桌上都闷闷不乐的。吴青关切地问她没有出什么事啦,看你不高兴的样儿,是累了吧。寒月嘘了口气,轻松了下,就把罢工的事说了。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吴青轻巧说,你有什么担心的,她们只管闹她们的,你折你的。不就是担心姐么,姐还用你操心,她会把握自己的。她说,我也是这样想,可她们不做出货来,我哪来事做。吴青恍然说,哦,是这样的。寒月不耐烦的凶他,哦,饿(哦)了多吃两碗。明白了吧。吴青理解她,心里有火应该当他发。便说,姐也是的,闹什么啦,还为头。寒月说,也难怪,人都一口气。而且,姐受损最大,她做的最多。吴青感叹说,如今啦,有哪个老板不抠,赚那么多钱,还抠打工=者的一千多块钱。他们一餐饭却不只一千多呢。寒月说,谁不说呢,可又有什么办法。她还说了,想把姐拽出来,不让掺和,可她硬是犟着的;想劝经理让步也是犟着的。仿佛水火不溶的僵着。他没想到,一向对寒月迁就的姐还这般不顾情面的,也没有良策参谋了。

天色陡的又阴沉下来,像个无孔的大罩子盖得人们有些喘息的。她慌急火燎的赶到厂子,还是下班时的清冷景象,仿佛是被盆冰水从头淋下,凉到脚底失望透底的。零星的几人打包工在折衣服,谁也不和谁搭讪,像哪家死了人似的,哭丧着脸。有人陆续来看了下,像参观的闲人又离去了。寒日一直没有来,姐不来,她好像失去了依衬似的。真想用小灵通给姐打个电话,可里面没有几个话费了,只作响机提示,来传递信息。不仅是惜电话费,更怕姐说她多管闲事。摸了摸手机又放弃了。

老半天了,也不见经理会计的踪影,也没有多的人来。难道这个厂子就这么垮了不成。真要垮了,她这个试用工,再怎么发狠折衣服,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也停下来,甩了甩手,再看看其他人,都还在一个劲的折。她又埋头折衣了。不知什么时候,寒日幽灵似的悄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问她看见经理没有。寒月若显惊讶说没有。又补了一句,好像一下午都没见着人,也没见着会计的人。寒日咬牙切齿的说,看来,他们是真要和我们较劲的。好,等着瞧吧。说了这话,她就离开。寒月后悔自己的话没说好,是往火上浇了一瓢油。又连连喊住姐,还补了一句,也许经理马上会来的。寒日似乎没有听见,飘去得无影无踪了。寒月的心里象塞一团乱麻,想去找经理,再说说好话,让她们一下,只当救济做好事补了那二分五,和解算了,转念一想,自己凭什么让经理能听她的,也就打消了这念头。

这时,经理果然来了。寒月奉迎说,经理,我姐来了,也还来了一些人。要您在场就好了,也许跟他们做做工作,象小孩要大人哄几句,气就消了。也许这时在机上做了。又不是仇敌,何必闹得这么僵局。经理说,我一直在下面办公室里,没哪一个找我的。天啊,他是这么以为的。寒月还是说,您说的三天期限,谁还敢找你呀。经理说,小寒,三天不是我限的,是总厂的的意思。他又叹了口气说,老板要炒我鱿鱼,她们也要炒我鱿鱼。我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累。看来,这碗饭我是吃不了哪。有谁能劝劝她们就好了。也要理解我的苦衷啊。要都象你就好了,与人为善,友好相处。寒月笑说,说我好,你没见识,要谁亏了我,我比她们闹得更厉害,谁说她们不善良,昨天去看周师傅的儿子,都眼睛不眨一下舍得出钱。你也善良,也出了钱的。经理感叹说,这不是善良能解决的事问题。他说这话,有些可怜巴巴,惶惶不可终日的。寒月进一步劝说,经理,您大人大量,不和她们计较,也让点步,我也去劝劝姐她们。老板也是的,指头上还少了这一千多块钱,让你经理受罪的。经理硬气说,劝劝当然好,不劝也无所谓的。反正三天期限,到了就关门,都做不成算了。看他这般态度,寒月心里也忿忿不平起来。但为了美好的明天,还得耐着性子,和他细聊。想聊到他的心底,去打开那扇紧闭的心灵之窗。然而,她的努力似乎太幼稚天真了。在毫无结果后,便把希望寄托在姐的身上了。

又一天过去了,事情没有任何缓解的僵持着。上午10时许,老板千里迢迢的果然来厂,是一辆让女工们叫不出名字的锃亮小轿车送来的。他矮胖胖的,脸上并看不出横肉。挪出小车后,站着听经理叽咕了几句,便当场威风凛凛的说,岂有此理!老板得到经理报告女工们要罢工的信息是前天的傍晚,他在电话里态度鲜明而坚决的说,罢工怕什么,让他们罢,我派个车把布料和机子拉回总部,不办算了,都省心。让她们吵去,反正租的他们市的烂厂房,于我无损。当时总部的总会计等他关了手机,一旁劝解说,何必和那帮打工的计较。其实不知是我说误了,还是他听错了,就算我错了,让他做做工作,也得按总部的结算单办,不能让他们主宰了厂子。老板更愤愤的说,这帮穷要饭的,宁愿不要工资,想和我们干,没门!等着瞧吧。然而,今天他毕竟没有带大卡车来。

经理让人打电话通知罢工的女工,告诉老板亲自来厂处理了。好一会,女工才零零落落的来了几人,寒日没有来。老板见此,恼怒地简直是在吼,不来算了!又转向问经理,今天第二天了吧,她们明天再不上工,明晚总部连夜开大车来把原材料、机械设备都拉走算了,再办其他车间。他火的是这里隔三岔五的闹,他没精力跟上。

刚才有女工说老板在院中不问青红皂白的发火,寒月死活不信。这时在车间亲眼看见亲耳听了,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呢。她便凑过去笑说,老板,我想和您说句话。她想到一旁去劝劝老板让他发慈悲,只当救济了穷人。老板不屑一顾的瞥了她,还大声说,什么也别说了,要你当老板,你会怎样呢,说我听听。没规矩不能成方圆,这样闹就吓着了我们。立刻,寒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心想这人吃错药了还是怎的,直想弃了手头的活离去。然而,一想还没挣到一钱,倒贴了饭钱。还是忍气吞声的回到自己的桌台上,折衣去了。

不知是谁舌长,电话告诉了寒日,说寒月吃了闭门羹,让老板训斥了。气不打一处来,寒日怒冲冲地赶到厂里,还让附近村的女工也叫来了一帮操家伙的青年伢,来找老板算帐的。寒月闻讯赶下楼来,见这阵势,怕闹出事来,向寒日恳切说,姐,你不听人家的,没谁敢欺侮谁。老板和小车悄然蒸发掉了,有人怂恿说,就找经理算帐。寒日见经理缩头龟似的向她投以乞求的目光,动了恻隐之心,便把目光转向大家说,找经理有屁用,他也和我们样,一个给人打工的。也有人附和,说不找经理。这帮狼狗似的青年伢才放过他。他们有人一挥手,神兵天降的没影儿了。这下寒日更气势了,对众人喊开了。说这次我们要斗到底,和上次迟发工资样,不补到七分就不上工,看谁敢搬我们的机子,敢上机做事。再没有吃的,饿死也不上工,卖淫去都不讲究的。要谁上机做了一针,就让她的儿子如何如何,让她的女儿如何如何。她已经不知觉的在主导这场纷争了。众人齐声喝彩,说得对,就这么办!

没有厂方的对仗,激愤的群情渐渐消退。有人笑说,你个老妖婆了不值钱,想卖淫去,谁要。转而是一阵哄地大笑,女工们又乐开了怀。

这时,呜呜的鸣笛来一车警车,下来三四个穿青制服民警,经理和保安一起迎救星似的凑上。有人威武的问,这里有谁闹事?有保安要指向寒日那班虎视眈眈的女工。经理忙解释说,内部小事,内部小事,又请他们进值班室去坐,再说明了详细情况。有警察严肃地呵斥,再象这类事你们不要向市领导反映,免得我们跑一趟,反会激化矛盾的。他们哪知道,是老板打了市领导的手机。作为这个市招商的外资企业——丽瑞公司是要受到当地公安部门的挂牌保护的,对地方矛盾地方政府也承诺要加入协调解决的。公安部门也把着尺度,对企业因内部矛盾引起的群体事件,不宜出动警力,尽可能由企业作内部调解,即使他们介入了,也是听听意见,缓和氛围,不轻易抓人的。寒日她们还在院内等着,正好可借公安伸张正义向厂方讨个公道的。寒月拽了姐上车间去,说她把记录格化好了,看行不行。寒日也想让警察去车间找她们,车间里还有现场物证。寒家姐妹先去了,其他人也渐渐散去。有人边离去边嘀咕,说寒日不该去车间。等到了车间,寒月直说了,姐,我要你看表格是借口。我不想你吃亏,他们一定是有来头的。

寒日睥了妹一眼,不由纷说的下楼去。楼下的姐妹们已没了踪影,那辆公安警车还停在院内。她认定他们一定还在值班室里,不能失了这机会,要过去和他们辩理。寒月赶下来,拦住寒日,恳切说,姐,算妹求你一回,别找他们了。看那架势是来替你说话的,不是。姐,能说话的她们都走了,你也回吧。寒日耐不过力大的妹,被死活拉住了。她望着寒月,平和说,妹,我是我的事,不会影响你的,你去折衣服。我又不会和他们打架,说理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寒月说,别说了,他们出来了。看他们怎么着。寒日转过脸,见经理陪笑着警察们出了值班室,又送到车边,还道谢告辞的。眼睁睁的见机会要失去,寒日急煞的还想挣脱赶过去。

公安警车呜呜的鸣笛驰去,卷起一团难闻的尾气,散落在院落里。经理向寒家姐妹走来,也象刚才道谢警察似的说,寒师傅,刚才得亏了你,要不是你,我那不值钱的脑壳真要破了。说着还自个笑了,笑得酸酸的。她们附和着笑了下,寒月脆声说,我们也得你。不然,警察非抓走几个姐妹不可的。寒日悻悻的说,我才不感谢你。要不是你报错了价,能闹起这么大的事情。千言归一,都是你的错。经理厚重说,就是你说的。我错了赔个不是,你让姐妹们复工吧。寒日铿锵说,复工!休想!除非厂里补齐了一千多块钱。刚才,姐妹们都发毒誓了的。谁敢上工,我寒日是不敢的。经理望了一下寒月,投以赞赏的目光,觉得她这几天表现都不错,也想趁着没另外的人让她劝劝,她却一直不开口。他哪里知道作妹的她怎好当外人论理劝阻姐呢,便说,经理,你跟老板说局好话只当是救济补了那工钱。寒日说,我们才不要人救济,那是我们自己的劳动价值。经理只好说,今天肯定是不成了。那明天你们来上机做事,明天可是期限的最后一天。老板说话是算数的,要真把机子和布料都拉走了,撤了车间怎么办。寒日还是那么坚决的说,我们说话也不是放屁,让风一吹就没了的。要撤,撤他妈的。我们还可保留上法庭的权利。她的坚决似乎没有一丝风能穿过。经理轻倨说,犯得着嘛,寒师傅。才一千多块钱,法院要收多少知道吧。寒日说,那又怎么样。有人为一块钱都上法庭,还上了电视的。经理说,不就是为个对错。我承认错了,以免你们去花冤枉钱。他们越说越深,进入不可开交的境地。寒日更觉把她们在当小孩耍弄。也不知不觉的围上来几名女工,也要帮腔凑个份儿,寒月灵机说,算了,算了。口说干了,又没谁递茶。走吧,经理,我们还有自己事去的。

经理明白了寒月传给他的眼神和话意,忙趁机离去。她们也渐渐散去,寒月说,姐,你先回去,我还去折一会。不管寒日赞同与否,她便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车间,折着无意义的衣服,眼前却总抹不了刚才的危重场景。攸关的思绪没有丝毫觉察经理什么时候进了车间,在和前面的打包工和缓的聊着。有人担心,再不上机做,她们也没衣折了,明天下午就可不来厂了。说经理,你承认错,赔个理算了,服她们一口气。经理说认了,她们不依,硬要补了那一千多块钱。总部的态度很明确,你们知道。我也不会赔这不明不白的钱吧。其实他在电话里向老板说过,想自己赔了。老板说不行,那你以后怎么好管理。想想也是老板这个理,这话就一直装在他心里,沤着烂着,烂得泛臭也不说。当然还有另外的因素,总部的会计是老板家里的人,内幕外人怎能知晓。也有人感慨说,刚才她们有人还说,说经理一向对我们蛮宽容的,刚才要不是冷静,让警车走了,说不定要闹出血案来的。气头上的事,谁也说不准的。看来,女工内部的态度也不是一致的,他似乎得以慰籍。

他们轻柔的话语不时隐约地飘进寒月的耳朵里,当她抬头望去,正如与经理的目光对着。经理很随便地走过来了,说小寒,学得熟练了啊,两天就折得不错了。又摸了摸她折好打包的衣服,把目光慢慢移向她。说小寒,你们姐妹真有意思呐,不是一妈生的吧,不仅个头不一般像不象,连性格也完全不同。就说话声音是一样的,神态有点象。寒月抬头刮了下他,说经理改行了吧,当画家了,这么过细观察人像的。经理挪过一空凳,坐下说,不是的,我哪有那个本领,几个女工都管不了,还妄想当画家。不过我过去想当作家,读文科,后来名落孙山。命运啦,就是这样爱给人开玩笑。他们似乎有了共同语言,过去他是从不当女工说这些的,仿佛风马牛不相及的。他盯着她舞动的手,停了下接着说,我是说你姐寒师傅能和你一样,那事情也闹不到现在的地步了。经理不只一次的这样称赞她,她烙在了心里,而且也说了小时候好玩不爱读书,甚至泛嗲,还叙了过去的理想和心里话。她认为是真的信任自己了。她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劝劝我姐。经理说,真聪明啊,小寒,刚才你要劝你姐几句,说不定她会带头上机。最后她还是走了,走了算了。寒月说,经理,你这就不懂了。我姐我还不知道,过后,我再私下去劝劝她。经理说,这就太谢谢你了。她们几个也说一定劝自己的三线师傅。他还补了一句,事后,我一定请你吃牛肉面。寒月说,先别说感谢,成与不成这还是后话。经理起身说,好吧,等你的好消息。他真想要她赶紧去劝说,只要她姐回转了,其他人也就好说了,说不定她们下午就能上机做了。然而,他没这样着急催她。她是想晚上去姐家劝说,他们有事都是晚上去了的。

该吃午饭了,回家的路上,寒月脚里蹬着自行车,脑里却萦回着经理的话,还有刘姐也说过的。为什么人都说自己和姐不是一妈生的,过去听了只当是逗趣她们姐妹俩。此时联想,难道真是如此。想想从小到现在,姐什么事都百般的呵护着自己,依顺着自己。即使亲生姐妹,也会有矛盾的时候,牙齿与舌头还会咬着呢,可她们从没有过。越想越犯起疑来,一种要弄清楚自己身世的欲望,陡然升腾。恨不得立马上姐家去,问个清楚明白。然而,中午的时间紧又让她打消立马去的念头。家里人正等着自己,吃了饭还得马不停蹄的往厂子赶。

一个拉锯着的下午又过去了。晚上不等10点拉灯关门,车间里早走得没人了。寒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是经理来了催她早些回去,要拉灯了。是的,几十根日光灯管不能为她一人亮着。她也主动说,早些回去好,好上姐家去劝劝她。

回家吃了晚饭,又和吴青说了厂里的事,吴青也挂记着。她还说经理想让她劝劝姐去。此时的她对折衣能否继续似有信心,又没希望的。他说是得有人劝劝,不要为几十块钱,那么劳心费神,大动干戈的。她说,碗你收洗,我这时就去。她不想他跟去生疑。他也是上了班回家的,巴不得早点睡去的,还让他收洗。便不情愿的说,专门为这事去好吗?再说这么晚了,明天还得起早床。说不定姐他们都睡了。寒月坚持说,不会的。也正好去看看寒爷爷寒奶奶,跟他们说,过阵子就去接他们回来住。不等他的允许,她早已跨出门去。等吴青赶出门时,她早已没了踪影。他在门中射出的暗光中,自言自语的说,难怪回家不把自行车推进屋的。

早晨上班,车间的门照常早的开了,可依然清冷。急得似乎团团转的经理,见寒月忠实的来了,直瞅着她。最后期限了,难道真要发生谁也不愿看到的最坏结局么。瞅得她忙回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昨天承诺的事,她没法向他兑现,是失信的不好意思面对。

昨天那么晚了去劝说寒日,效果不佳。她才开口说了句,她们都说经理是个不错的人,就被寒日劫住了。说你不懂,谁好谁坏是一眼看不出的。现如今就钱最好。还切骨的说,这次要象上次样,一定把码头打过来。不然,我们就会成任人摆弄的机器。寒月不放松地说,明天我就做三天了。姐,吴青说了,还是让报名签个合同牢靠,一百二十块钱,他想办法找厂里人借去。寒日说,别傻了,象他们这样下去,还能不能把厂子办下去都很难说,别肉包子打狗白搭了。寒月趋势说,你们作个让步,厂方作个让步,这事不就过去了。何必两败俱焚的。寒日说,你才做两三天,等你体会了,就知道厂方蛮欺侮人的。明明说的七分要你帮他赶任务,结算就只四分五,蒙憨巴哈性吧。一旁的寒爷爷似乎听出了原委,插话缓缓说,端人的碗服人管,有什么办法呢,肚子吃饭要紧啦。寒日转脸冲他吼,你不懂!寒爷爷。我们又不是不服他们管,是他们耍弄人,知道吧!寒月说,让他们承认错误,赔不是不就得了。寒日瞠目说,是不是他们让你来当说客的。你不必要再说了,就是我一个人同意后,那帮姐妹们也饶不了我的。去年总部让经理报劳模,经理想报我,她们说还报么劳模,不如每人发几个钱。我想也是的,劳模有什么标准的,都不是计件拿钱给人打工。如今的劳模也没意义了。寒月忙改口说,不是。是来看看寒爷爷寒奶奶的。又低声自言自语似的说,你要明天不去,我那报名的事么办呢。寒日只当没听见似的,便起身说,喔,说了一会话,还没给你倒茶的。寒月怎好再坐下去,也许她不想为这事和姐闹着,有关身世的事更不是说话的氛围。也站起来,说不早了,我去了。

经理还是走近她,主动轻和而巧妙的说,小寒,今天没和姐一起来。寒月说我们又不住在一起,怎么会一同来的。经理见她不开窍,又问,你姐她今天来不来的哪,你碰着她没有?寒月仿佛欠人米似的,羞着脸说不知道。又愧疚的说,经理,您说的事,我……经理大度说,我知道,不要紧。不过,刚才那边的打包师傅都说了,要继续做各自三线工的工作的。她们就畏惧你姐,怕你姐想不通,不理解。寒月停住手里的话,岔了话题说,经理,我想把名报了。你不说是三天么,今天三天了。经理若有所思的说,报名好啊,象你这样有素质的员工越多越好。又能干又贤慧,只是前天你姐说让你先做着,没说要给你报名,你还是问问你姐。她说这话是想回避那敏感的话题,可他把话题又绕回到她姐的份上。再一想,是不是厂方真要关厂子了,即使不关也不好再和姐说去。听了他的一串话语,又细瞧他那焦虑的表情,倒不象是老板说的,要开车来把厂子拉走,老板也许不过说说气话,是逞显老板的威风。谁让我们命里是打工的,要当了老板,还不和他一样威风炫耀,现在可是人家老板的世界啊!只有当老板才能作主,大人好做,小孩难挨么。然而,她没有把心里话兜出,又转了话题说,经理,你们老板好酷噢。经理说,你别看他昨天那么神气,耀武扬威的,他也有和我们一样皱眉的时候,甚至更穷山尽水要跳楼的时候。去年一批货,质量不合格,被外商毫不留情的退了回来,仅直接赔偿就是二十多万。他是操碎心了,一年能赚多少,弄不好一夜间就穷困潦倒的。寒月说,那是谁的责任呢?经理说,包装上有代码,查出了是谁。一个打工的,能把她怎么样。她就是把命搭上了也拿不出二十多万来,最终炒个鱿鱼吧。其实客商也很挑剔的,现在市场竞争简直是你死我活的,太残酷了。电视上没看到,时不时的有外国人限我们配额、增加关税什么的,名堂多着,我也不懂。寒月听得茫然起来,经理接着说,不说老板的事了,说眼前。你跟你姐再说说,让她替我想想。寒月缓过一会,说等中午回去时再去姐家试试看。经理不愿把话说到乞求的份儿,知道等不到她肯定回答,就离去了。

话语终止了,可思绪在继续。不论从哪方面说,寒月都觉得要开诚布公的找姐劝劝,就说是为了妹子的饭碗这里最长。她知道这一定是个杀手锏,这一定会依顺她的。平日里总为她的家计操心,就连过年的香肠也是姐灌好送她。越想越急不可待了,不能等到中午,要真这样闹下去,过了期限就严峻了,手里这点活忙完了,她的再就业也完了,得另想门路。现在找个合适的事容易吗。过去她去替人守过门店,说她不会谈生意,留不住顾客,两句话把要买衣服的客人气走了。其实她也没说碍事的话,就说这衣服蛮合适您了,您看穿上效果忒好。然而,那人冷不丁的说,你姓王吗,丢下衣服走人。老板说她热情过火,又不是卖瓜的王婆。再来顾客,她干脆默不作声,顾客见她这样冷板扭头就走了。老板说你又不是模特,一个完全的塑料人。她猪八戒照镜子横竖不是人,受不了窝馕,不用老板炒她,她明智的辞了,说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唉,谁叫她从小就陶冶在工人世家的。后来她去了一家餐馆,收收洗洗的杂事,还落张油嘴。老板娘顺眼送给她不穿的衣服,想把她打扮回二十多岁。她以为是怜悯,还将客人的剩菜带回家,让儿子尝新,让老公下酒。一次老板娘瞧见,让她留下,说是每月收猪食的40块钱包下的。要扣工资不说,还说她不懂规矩和偷贼没两样,要她老公来取人。她把眼泪往肚里咽,赌气似的用完一个月的生活费买了一桌子菜,想吃个痛快,可一家人都咽炎喉肿似的咽不下,那阵子她甚至想一闭眼而万事了之。

回味那些苦楚事儿,又憎恨起老板,把嘴边溢出的节约点,一千多块钱就补上了,何必与打工的计较。然而,眼下这折衣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丢了,便拿出一般不合用的小灵通,打了姐的手机,看她是不是在家,是不是在来厂的路上。现代通讯就是好,多节省时间,就是眨眼话费的结帐没办法开销。打电话无人接,重拨还是无人应答。她猜想也许是为厂子里的事心烦着,不愿接电话。有姐妹就好,可以相互劝慰。她不开心时,常常是姐的一两句话象金钥匙地给疏通了。她也要去给姐疏通,不能让憋着,会憋坏身子的。想着这些,寒月连忙收起小灵通,收拾工作台面,蹬了自行车,直奔姐的家。

纺织工业局设立时这里还是一片田野水塘的,现如今纺织工业局改没了,这里都成了繁闹的商业街,装璜现代的门店。打着美尔雅、雅戈尔、森达等名牌专卖店,鞋城、超市的牌子,招揽生意。在那进街口的十字街口还没有红绿灯的交通岗。红灯停、绿灯行的普通常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偏偏这时候,寒月没有注意红绿灯,只顾跟在人流里向前骑,再说她也是走的非机动车道,红绿灯不管的地方。偏偏红绿灯管不着的地方,一小伙子发疯似的穿过人行过道,直将她撞倒在地,众人都听得砰地震响,围聚过来,有人忿然的喝住了那小伙子,喂,撞人了,还想溜。小伙子回转身,众目睽睽下,他走近她躬身扶起她。寒月眨巴了几下眼睛,清醒了头脑,仿佛恶梦醒来。有好心人过来说,姑娘没伤着哪儿吧,要不去医院检查下放心些。小伙子一旁傻愣着,显着无可奈何的目光。寒月打量下全身,就裤腿划破了点,摇了下头,说没什么。有人说,不能大意,还是去医院检查下。她见他哑着,还一副狼狈像,自己心里就惦着去姐家的事,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去吧,没事了。又对众人说,没什么好看的,都散吧。小伙子替她扶起自行车,一溜烟地无踪影了。还有人在气不平的说,对这样横冲直撞的家伙,要挨上我了,非到医院住上十天半月,让他出钱学乖,吸取教训。

等交警赶来,人群已经散去,街市很快恢复正常。寒月推着自行车感觉艰难,欲再骑上,可腿脚就不听使唤。反正快到姐家了,干脆推着走,还能借自行车当拐杖,也看不出腿部不灵便的。她也要装得灵便的,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到了进纺织局院门的时候,硬是推不过那铁栅的门槛,门卫老头过来帮着支操过去,她微笑道谢离去。进了宿舍楼洞,锁好车,凭着扶栏作拐杖上到顶层四楼,敲开姐家的门。

是寒奶奶开门迎接的她,问她这时候怎么来了。又见她脸色煞白,接着慈祥的问,没哪儿不舒服哪?怎么……寒月笑说,没有。又问姐呢。寒奶奶说,不是和你都在服装厂的。寒月忙说是的,姐让人约去了,我以为姐回家了。寒奶奶盯着她瞧,为生世的事她心里生疑,嘴里没说出,心眼也会禁不住的显露,可他们就是没有谁感悟到。她还是不放心的说,你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月月,不舒服不要逞强,得去医院看看,尤其是女人。寒月想装得正常说,没有。寒奶奶说,是不是好事来的。寒月轻轻地嗯了下。寒奶奶又说,是不是痛经哪,痛经最要命的,电视里播了,有月月舒、葵花冲剂,喝了可以治愈的。寒月说,没什么,习惯了,过一阵就好的。寒奶奶又朝凉台上喊,你爷倒杯热开水来,寒月来了。又对寒月说,找你姐有事。她睡得早,不知道她昨晚来过。寒月说,没事,我是来看看你的。刚好这时有空,我怕忙上了没有时间。此时,看他们的言语表情和几十年脑中的印象并没有两样,和姐不象像的事在脑中一晃而过,她没有问这事,就说您们要注意身体。接过寒爷爷的茶杯,又说寒爷爷的睡眠现在好了吧。寒爷爷欣慰的说好了。寒奶奶说,他整天嘴里就念叨你,担心你们呀。你现在找到事做了,他就好了。有时还打鼾呢。寒爷爷僵持地一笑说,打鼾的人不好,命不会长的。寒月说,看您说的,没那回事。说了便起身,恍了下,说,我回去了,吴畏要放学了,等着吃饭的,他们没有挽留,也没看出一点破绽,她都有些落魄的匆忙了。

送走寒月门就被砰地关上了。寒月扶着楼梯扶栏站了好一会,真想象小时候在爸妈面前多放会嗲,真想在姐的沙发上还多躺会,等腿脚不刺痛了再回家。然而,一切只是美好而空泛的愿景。她又咬紧牙关,轻声的一步一颤的下楼去,一步一颤的向家去。家是她眼前唯一的寄托和击活的潜能。等到回家松口气喘息的时候,浑身都汗浸浸的,便一屁股蹋到椅子上,冲儿子笑说,你爸呢,还没回来。吴畏在家门前的凳子上做作业,懒得在乎她的回家,也没有回她的话。她又大声喊,吴畏,去给我到房里拿干毛巾来。吴畏还是没理睬她,她有些失望了,躬下身子揉揉脚,捏了捏,捏到踝子骨处感觉疼痛,发现是崴了。便卷起裤腿,那赤骨上还划出了血红的印迹。她轻揉着,有了舒适的感觉。这里,吴畏丢下笔,突地进屋来,说学校要交早餐费,说肚子饿了要吃饭。寒月没好气的说,又要钱哪,没看见我在揉脚么,你爸还不回来,帮我揉揉。吴畏凑近做着苦相说,很痛吧,妈妈。寒月象在沙漠里得到一滴甘露,便说,明知故问。吴畏说,我来帮你揉,他的小手捏上没有劲,可痛痒痒的,痒酥得寒月忍襟不止地笑了。一滴甘露霎时变成久旱的春雨,滋润心田,大地生机勃勃起来。

不是寒日不接她的电话,是根本没有听到。她正同几名打工的姐妹在刘姐家调解他们夫妻的纠纷。不为别的,就为刘姐受罢工影响回家早了点。他说她懒,刘姐的心里也窝火,丈夫邀人打牌,一夜到天亮,白天不上班,还在家睡。也冲他说,我是单位垮了逼下岗的,你也不想好,不上班去,哪有资格教训人啰。他丈夫是在政府里的一个什么整顿办公室上班,要上升没指望,想下到科局任要职也不可能,再说如今坐机关的都是半班制,松松垮垮的,谁还把上班当回事,到时有工资拿就行。本来昨晚输了钱的,看见的牌和不了,有一肚子输火没处泻,再说平日里她象卖到了厂里,挣不回几个钱,家里没有料理,他东一餐西一餐的,早憋着气。便猛地下床来,老虎似的冲到她面前,气汹汹的说,不是我老子撑着,这个家早不成样子了。刘姐也不示弱,平日没日没夜的赶工,回家还要收洗,服侍他,更为担心的是几次闻到他衣服上的小姐香味。忿然说,我知道你的心早不在这个家了,可惜我还回来迟了,不然就现场逮着的。她丈夫说,看你瞎说,老子揍扁你。说着还举了拳头。拳头没有落到刘姐的头上,他便发疯似的将茶几上的烟缸摔了,又将茶瓶摔了。还不解恨,还要挥拳去揍她。不管怎么强悍的女人,哪是男人的对手。她就拼命的喊救命。不巧,有打工姐妹上门邀她去找寒日等众姐妹商议对付厂方良策,敲开门见一片狼籍。已经让外人目睹了,她丈夫也顾不了往日伪装和善的面孔,便女人似的骂骂咧咧的,仿佛斗公鸡一般的还要揍刘姐。打工姐妹拼死命的将他掰开,将刘姐关进房去。他还要破门而入,情况紧急,打工姐妹急中生智,拿出手机打了寒日,又邀来几个相好的姐妹劝解,说刘姐家打得稀烂了,你们快来哟,不来要出人命的。

事情倥偬,姐妹们闻讯赶到刘家。他见人多了又一次疯狂起来,眼睛里都充满了烈火。姐妹们拦不住他,就去要劝走刘姐。他耍狠地说,寒日,你要弄走她,我就找你要人的。刘姐稳在一旁说,你们等他,看他把我怎么办,反正他也不想好了的。她知道他的秉性,相骂时你越跑他越恼火的要杀人似的。寒日说,亏你还是当干部的,男子汉,跟姑娘家一般,这么好激动。他说,我们家的事,谁也管不了,她还吃醋我有小姐。她整天不回家,谁知在外面搞哪个男人。寒日劝说,你骂也骂了,砸也砸了。看在我们姐妹们的份上,算了不说了。他把眼一翻白着眼说,我看哪个的面子!我今天非和她搞清楚。刘姐说,搞清楚就搞清楚的。哪个又拗及你了。披着羊皮的狼!他又绷向刘姐,说走,搞清楚还不必去法院。到民政局只有几十块钱又快。姐妹们又一阵拼命的拉住他俩说,夫妻吵架何必把话说到悬崖边上去。,他一挥手,将寒日掸坐到地上。寒日并不介意,忙站起又去拉他。他还在凶吠,我们家的事,你们别管啊。都是些下三烂的丕,有么资格管我家的事。这下把寒日惹火了,狠的说,贾科长,你说清楚,谁是下三烂的丕。我打电话让老尚来,你当他说,你们家的事我们不管了,打死打活有看的。姐妹们,我们要他去政府找市长,当面向我们解释清楚下三烂的丕,话从你的口里放得轻巧,可我们的名誉要紧。你犯了毁名罪懂吧。市长解释不清楚,我们上法院,连市长也一起告了。姐妹们,大家都听清楚的,还是当干部的,骂我们下三烂,我们和谁烂了,你今天非跟我们说清楚,是不是和你,不和你,你怎么知道的。她的话语仿佛释放了两个原子弹,众人还附和。他冷了半晌,仿佛轰了下,说你们甭想对我撒泼,我说了就说了,看你们能怎么样。有姐妹说,不怎么样,就要你同我们走一趟,去市政府,找市长去说清楚,不走也行,我打了电话老公的,你好生等着。众人说,走,去。刘姐也掺和说走的。他看她们来了真的,话语比刚才轻了些说,去就去,谁怕。他到房里穿了外衣,冲冲地向门外去。等他走出门,有姐妹迅速将门关上,随后就是一阵哄笑,笑声个个圆圆的充满着屋子。

等他再返转敲门谁也不开,等他的脚步声远去消失了,她们再打开门。寒日说,还笑得出来,人家骂我们是下三烂的丕。他怎么这样哪,还是干部。有人接着说,恐怕是政府里死绝人毛了,才用的他。寒日说,刘师傅,你的好老公,这么样的,简直象社会上玩的。别当宝贝了,离就离。众姐妹七嘴八舌的,刘姐潸然泪下,又拭了拭说,寒师傅,你就别躁了,你们都别躁了,都是为我沤的气,我给你们赔不是。寒日说,唉,人家还是一家人,我们何犯着躁的。走,回去啰。回家去了,让自己的老公骂下三烂的丕去啰。有人说,不看男人那么凶狠,有时也有柔弱的时候,需要老婆的呵护和慈爱。刘姐说,你说的还真是这样,有时就象是他的妈,有人说,为什么叫贤妻良母呢,女性也是母性,母性就是慈爱,不能成恶母狗。众人又都笑了。仿佛没有发生此前的一幕,俗话说相骂无好言,那都是气头上的话。

从姐妹风一阵地飘去,她也没有挽留,凝视着满地的碎片,沉浸在复杂的心态之中。刚才有人问去不去厂里?有人说不去了,今天出门不利。然而,她们都把目光投入寒日,等她的话,寒日说,经理不上门接我们,我们还好意思自己跑去,有人阴阳怪气的说,你是不好意思去,寒师傅,可你妹子还守在那,生怕丢了那份事。还有补腔说,你妹都吃经理的牛肉面了。还有人说,嗨,难怪人家骂我们下三烂的丕。寒日听出弦外音来,拉下腔说,走,回家。抱老公去啰!她的语气又是那么豪迈,仿佛没有听到方才议论寒月的话。

然而,当寒日一人骑在回家的路上,回味她们那说话的语气,那说话的神情,简直是在讥讽,是在鄙夷,就象是讥讽鄙夷会计和经理有一腿样的讥讽鄙夷她妹子。仿佛那不是讥讽鄙夷寒月,而是在戳她的脊梁骨,在她的脸上烙疤,在她的心上捅刀子。她不相信妹子会做出那种出格的事,更不允许有人那样恶语中伤妹子。

回到家里,寒奶奶说寒月来家看过他们。尚亮一旁唠过不停,问厂子的事怎样处理的。然而,她脑子里一片混糊,一闹腾竟不知不觉地把姐妹俩都搅和进去了。连吃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也无滋无味的,时儿撑着筷子发愣。尚亮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饭毕抢着收洗,让她歇着。还劝说,心境要宽慰些,这样才不觉得活得累,才能活得舒坦。寒日听着丈夫体贴入微的话语,干脆把几天来存在肚里的所有事,一骨碌的向他倒出。尚亮听得不以为然,轻淡的说,既然人家承认了错误,你们就放人一马,也不要把人逼绝了,他也是个打工的,一个命里的。他还笑着说,要么我去弄个老板当当,你当个老板太太就尊贵了。现如今怎么邪乎了,哪去找真情,信用和正义呢。寒日没有心思听下去了,她要打电话给寒月,提醒她注意点,不要让人家咬舌根的。当她看手机时,才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竟都是寒月打的,看来寒月找过她,肯定是为厂里的事,她得当面和她说更好些。连忙收了手机起身,说我去有点事。尚亮没阻拦她,只是叮嘱,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进没有。寒日随口恩着,听到了,听到了。还没老,就这么罗罗嗦嗦的。

寒日汗浸浸赶到她家时,她不在。吴青在大门口用凉水淋浴,双手抹了脸上的水珠,说姐来了。屋里坐,寒日停好自行车,顺势在竹凉床上坐下,说快去换了衣服,别着凉了。才入夏的。虽然燥热,但看着他淋浴,她心里有点寒颤的,不过,似乎对凉床情有独衷,坐上刚冲洗尚未干透的凉床,有些冰凉入心倒不觉怪,还是她小时候在家酷暑躺上这竹凉床的惬意感觉。如今住套房的,早不用竹凉床,有纱窗隔蚊虫,空调送宜爽,她抚摸着,这竹凉床被人睡热成古铜色,仿佛不朽的木乃伊,让人羡慕的。她又环顾着一切,却没有了孩时生机的影儿。虽然是同样的路、同样的房、同样的水塘,它们却象被火烤的塑料块,萎萃、皱褶、腌赞,仿佛被现代遗忘的角落。吴青穿了干衣出来,笑微的,一副无忧无虑的神采说,姐,你怎么有空来的,有事吧。真是明知故问,寒日心想,便问寒月呢。吴青说,去服装厂了。还感激地说,这次得亏姐给她找了份合适的事做,她蛮喜欢的。她没心思听他恭惟奉承下去,起身告辞。

毕竟是姐妹间的私房话,不能当其他人说,哪怕是吴青,是尚亮。不说也罢,吴青也不追问,目送她离去。然而,她还是不愿去厂里找她,要约出她,便打了她的小灵通,里面说因欠费而停机了。不得已还得去厂里找她,不能让他们真闹出那档子丢人现眼的丑事来,否则又怎么对得住纯朴的吴青。她一进门。正在仰视车间日光灯的经理主动热情的招呼她,寒师傅。寒日冷丁的说,经理,总部有个答复吗。其实我不是为这事来的。经理以为是寒月做了工作她才来的,她不过一时拉下不面子,说句抢面子的话可以理解。便笑说,总部没有错,是我们搞错了,只要你们上机就好了,等我领了工资,就请你们吃牛肉面。寒日听到“牛肉面”几个字就特敏感得要翻胃似的,瞥了他以示回击,径直匆地向里去。

车间里还有三五个打包的。寒月笑说,姐,你来了,我下午去找过你的,上工算了,经理都承认错误了。寒日郑重 说,出去,我有事跟你说。寒月轻快哦地停了活,跟上姐。脚步比时间更煎熬。她们出了车间,又出了厂子。在那围墙角,寒日才停住。寒日突突地问,寒月,姐平时对你怎样?寒月迷茫的说,那还用说。寒日说,你不用劝说我的,你自个要警醒,别和那经理搭讪,厂子里复杂着,人多嘴杂的,唾沫都能淹死人的。寒月疑惑的注视她,她干脆更直接的说,有人说,你都吃他的牛肉面了。我们姐妹日子再难,再没饭吃,可不能把闲话让人说。寒月这才恍悟,忙说,姐,你说的什么意思啦,她们背后都说什么了。寒日说,你总不是三岁的小孩吧,连这话都听不明白的。寒月满脸的委屈,凄苦的说,妹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姐还不知道吗。你是相信人家,还是相信自己的妹子。她仿佛觉得眼前的姐陌生起来。寒日觉得她目光里充满了可怕的分子,便说,好,什么也别说了。大家都没有上工,等复工了我通知你再来。寒月知道,姐是不让她继续在这里做下去了。她们见有人向这边走来,便不再说什么的分别离去。

第二天下午总部最终以补发延时的补助名义,答应加了那二分五。经理做了截留解释,就通知补发二分五。女工们这才罢休。女工们终于要复工了,可不见寒月的人影。晚上寒日去了她家告知,也不见人的。吴清说她一天都没回家,在厂子里。这下让寒日慌缭起来,记得小时候,一次有人逗趣说她是捡来的,不是爸妈生的,她竟悄悄地跑掉了。是一工人师傅在路边发现她才哄着带回家的。会不会是昨天的话说深了点,她又象小时候样又跑掉了呢,可丢下一家子怎么办。她马上全面动员,到处寻找,连江边码头都寻遍了,还上了电视、登了报纸寻人启事,寻找在一天一天中过去,一星期二星期中过去,一个月都完了,仍没有音讯,甚至一个月后连吴青也突然失踪。幸亏吴青留了个纸条,把吴畏托付给了寒日。说是要去天涯海角寻找月,如果找不着她,他也永不回来了。寒日有苦说不出,就觉得这恶果是自己种下的,厂里做事好好的,偏偏发生了少工钱罢工,还说她吃了经理的“牛肉面”。一定是她得不到人的理解,连自己做姐的都不理解,她才狠心跑的。痛苦欲绝时,寒日还想到这一层,会不会是被她亲爸妈找去了或去找她亲爸妈了;会不会生活压力大想不过来,寻短见不在人世了。她总是挂在嘴边,没有象别的孩子给吴畏做十岁庆典了。好多个疑问就这么在人们心头产生了。

余 韵

你是我妈妈?不对,一点也不象的。象是电视上见过的,你不是我妈妈。

噢,乖儿子,是妈妈。对妈妈还有怀疑嘛。

你怎么会在电视里?

是他们要摄的,要妈妈回来投资的。

嗯,那我问你,这多年你和爸爸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是去国外了吗?

噢,不是外国,爸爸妈妈是在外地打工。这次回来再不走了。

太好了,我终于有爸爸妈妈了!

这是寒月今晚和儿子吴畏的对话。

作者简介 胡少龙男,出生于上世纪中国的大跃进年代,老家位于美丽富饶的江汉平原的湖北省监利县朱河水乡小集镇。系省作协会员,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中国高级专家学者联合会会员,监利县第十二届、十三届政协委员。其个人条目收录于《中国当代作家大辞典》、《湖北作家辞典》和《人类主流人物辞库》等辞书。受聘多家报刊网站的通讯员、记者、编辑、签约作家。

“回不去的乡愁”

全国图文征文大赛通知

乡土,乡音,乡情。乡土是我们的根,乡村是我们的魂,乡情是我们的梦。乡土文学是一切文学的源头,是文学之根。

如果说文学是漂泊游子的人生驿站,那乡土就是可以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宁静港湾。纵观文学史,乡土一直是正统文学即主流文学的书写题材。古今中外,概莫于此。就中国文学而言,无论文学起源的诗经,中兴的唐诗宋词元曲,还是明清的小说,都深深地打上了乡土文学的烙印。至于近代,乡土文学成就更加斐然,一个个巨匠级的优秀乡土文学作家,一部部优秀乡土文学巨著的诞生,独领风骚,主宰了近千年中国文学史。从《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四大名著,到近代乡土文学的繁荣。从沈从文的《边城》巴金的《家》,到周立波的《暴风骤雨》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再到陈忠实的《白鹿原》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贾平凹的《秦腔》,一代代杰出的乡土文学作家为我们矗立一座座乡土文学丰碑。

当今社会,文学被边缘化,商业化,中国农村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阵痛。城镇化,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传统文化的保护、继承,发生了越来越剧烈的矛盾冲突。城市扩张,持续高涨的打工潮;移民迁徙,候鸟般的飞来飞去,使所有的人都成了没有根系的浮萍。“回不去的乡愁”,一谶成真,“乡愁”成为一代代城里人永远想圆都圆不了的梦。

“回归乡土”,让文学慰藉孤寂的灵魂,让艺术温暖落魄的梦乡,为此特主办“回不去的乡愁”全国性图文征文大赛。现将在关事项公告如下:

一、参赛人员 作家、诗人,画家、摄影家、乡土文学社会员,以及广大文学、美术、摄影爱好者。

二、作品征集

1、时间 2021年7月2日至12月30日

2、征文内容以农村题材为主,兼顾都市乡愁情怀。文学体裁:小说、诗歌、散文、故事、传记,特别关注老照片、村史、家族史和打工笔记等非虚构作品。图文作品:含乡村、乡情、乡音和乡愁元素的美术摄影作品。

3、来稿请注明“回不去的乡愁征文“字样,发至359880941@qq.com邮箱。凡是没在公众号发表过(含自己的公众号)的注明为“原创作品”,择优在《乡土文学》平台发表,然后参赛。已经在公众号(含 网站)发表过的作品,请注明发表时的作品网址链接,直接参赛。

三、奖项设立

特等奖1名 奖价值600元《乡土文学丛书》和期刊一套,授于“乡土作家”“乡土诗人”“乡土画家”“乡土摄影师”等荣誉称号;一等奖3名,奖价值400元《乡土文学丛书》和全年期刊一套,免费吸收乡土文学社长期会员;二等奖6名,奖价值240元全年期刊一套;三等奖9名,奖价值120元期刊2本。所有获奖者均发荣誉证书,获奖作品在《中国乡土文学》大型文学期刊公开发表,图片作品在期刊封面封底封二封三发表。该刊由乡土文学社和《今古传奇》强强联手,联袂打造。刊号ISSN 1003-3327 CN 42-1050/I 邮发代号38-83 。发表作品,可作为加入省市级作家协会的重要依据。

四、比赛程序

本次大赛分征文大赛和专家评定作者综合素质展示两个阶段。  

1、征文大赛:一个作者可同时参加多项比赛,但同类作品只许投稿参赛一次,请慎重投稿。

1)初赛:编辑按投稿顺序,遴选100件优秀作品入围参赛,通过评比选出50人进入复赛。

2)复赛:从初赛结果中选出40名作者参加复赛,通过评比选出30人进入决赛。

3)决赛:从复赛结果中选出30名作者参加决赛,通过评比决出获奖等级和名次。

2、专家评定和作者综合素质展示

1)专家评定:组委会随机聘请10位专家给决赛前30名选手打分,给出名次,写出评语。

2)作者综合素质展示:决赛前30名选手,在平台发表自己的作品专辑和专家、文友的评论文章,引起广泛关注,组委会将其作为决定名次参数。  

五、评比规则

本次大赛以作品质量为主,阅读点赞打赏为辅。由各门类专家、乡土文学研究中心工作人员、编委会编委和编辑部编辑,共同组成评审小组。最后确定名次,以无计名投票形式,胜出,保证公平公证。

六、其他事项

1、本次大赛寻求合作冠名企业,有意者直接联系主编,微信号damo359880941。

2、本次大赛取消稿费,所有打赏用评奖、发奖、出刊成本。

3、本次大赛如果争取到赞助商或部门经费支持,将发放与奖品同等额2至10倍数量的奖金。

大赛组委会

2021年7月2日

征稿启事

公   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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