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堂 | 华盛顿三章
花洲文学
华盛顿三章
文|李孝堂
01
从朋友家捉回一只小狗。因其毛色灰不溜秋,拟唤作奥巴马。家人普遍认为太不严肃。且网上报道彼国一小女孩因崇拜奥氏,给自己养的一只小猫起了同名,而深得奥巴马赞赏。此举便有跟风崇洋之嫌,遂作罢。然而思路既已靠到了那个圈子里,轻易出不来。于是改为华盛顿,昵称顿顿。我想,他是那里第一任总统,它是我家第一个小狗。如阿Q所说,都是“第一个”,似也没什么不妥。
从此以后,顿顿便在我的小院里安顿下来。
刚开始,它并不熟悉自己的名字,因为年幼,也不会吠叫。只是喜欢跟在人的脚后跑。慢慢的,它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人唤“顿顿”,它便飞快地跑过去。再后来,只有家人唤的时候,它才应声。旁人唤它,只抬头看看,不乐意还要空咬几声。
每次我在外边做事回来,离家还有一个弯,它便会飞快地迎出来,立起上身,抱着腿亲个不停。如果给关在院子里出不来,便会一边挠门,一边欢快地高声吠叫,迎接我回家。
我住在这个小城,已有十多年。经历过太多的冷脸和白眼,性格也变得敏感而多疑。在这里,还没有一个生命对我有如此的亲近。有时候心情不好,一脚把顿顿扫开。它也并不记恨,没一会儿,就走过来卧在我的脚边。只是不再活泼,只抬着头,瞪着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看你。这会让我心头的阴云顿时消散。便伸出手轻轻拍拍它的头,它总是还以轻轻的一咬。有时,还搭起两只前腿在我的手上,看着我,轻轻地叫两声。它也许并不懂得我的心思,我想。然而,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安心的呢?
这许多年,一直疲于奔命。自己又往往不能超脱。想回到家里让紧张的神经得到稍许的松懈,看见的总是另一张紧绷着的脸。慢慢归于麻木,对家也不再有什么期待。很多时候,它带来的烦忧甚至比墙外的还要难以排解。家,也许只是另一个笼子罢了。每每从外面回来,机械地打开门,进去,而已。然而有了顿顿,家居然有了一些生气。我竟至于对每一次回家充满了渴望。我知道,不管这个世界,周围的人和事,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顿顿总在热切地盼望着我回家。
作家古龙说,狗并不是人类的朋友,只是它离不开人罢了。我一向敬佩古龙,但我觉得这句话他说错了。就我和顿顿而言,不是顿顿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它了。
02
以前在农村住的时候,经常见到老鼠。夏天的夜晚,在院里纳凉,有胆大的老鼠从脚边跑过去,好像抬脚就能踏住,却总是落空。养猫便盛行起来,几乎是家家户户,“喵喵”的叫声不断,但是好像总不长久。就我家来说,不是跑丢,就是误食毒鼠死去。老鼠则是绵延不息,所谓“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令人不胜其烦。
后来住到城里,楼房的高层,便多年见不到老鼠了。去年迁居,从楼上下来,住到了一个小院子里。有一天,突然听到妻在厨房里大声呼叫,说是橱柜里有老鼠叫的声音。依多年前在农村积累的捕鼠经验,关上房门,堵住可能的出路,小心翼翼地一个挨一个腾空橱柜。到第三个,发现踪迹,终于现了形。只是很小的一只,用笤帚轻轻一杵,便送了它的命!
往垃圾箱里清理的时候,华盛顿突然冲过来,高声吠叫,上窜下跳。竟似乎很以为功!
“一边儿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何况还是一只死耗子呢?
他似乎明白了意思,怏怏地退到门后。但是半夜的时候,却听到院子里“吱吱”的尖叫声。早上起床,一只死鼠赫然在院子里。顿顿卧在不远处,悠闲地晃着尾巴。拿笤帚清理的时候,他突然冲过来,仰着脸冲我大声吠叫!看样子是在宣示自己的战果。叫家人来看,顿顿更加得意,对每个人狂吠,只差笑出声来。并且,就在这天晚上,他又发神威,扩大战果,再擒鼠一只!
在得到语言表扬和物质奖励后,华盛顿对捕鼠表现出了异常持久的兴趣。只要见我在角落里扒拉,他便迅速跑过来,竖起耳朵,作攻击状。可惜毕竟院子里到处硬化,老鼠很难再遇到,恐怕是要辜负华盛顿的一腔壮志了。
狗的本职工作是看家护院,所以才有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说法。似乎是批评它不务正业,还抢了猫的镜头。但是在没有猫或者是有猫却不顶用的时候,狗拿耗子不是也很好吗?现代社会提倡一专多能,拼的是综合素质。狗在看家护院之外逮逮耗子既是综合能力的体现,又顺应了时代潮流,不光不能批评,看来还要表扬,甚至是向它学习了。
03
每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是华盛顿放风的时间。一解开狗链,它便射出门外,一路伴着欢叫,转瞬间就没了踪影。撒完欢儿后,大概十分钟的时间,它便会跑回来,站在厨房门口高叫,讨要吃食。但今天却和往常不一样,出去二十来分钟了,还不见它回来。我便顺路去寻它。
走到房后一个黑暗的拐角处,我隐隐约约听到两个说话的声音。黑灯瞎火的,谁在这儿干嘛呢?再走近些,我惊得张大了嘴巴。分明是华盛顿和另一只狗在说话!我仔细瞧了瞧,发现那是一只最近在我们这一片乱窜的毛色斑杂的流浪狗。昨天在门口翻垃圾桶还挨过我一脚呢。
“顿顿”,那只狗叫道。“顿顿”——嘿,这家伙居然也像我那样亲昵地叫着华盛顿的小名!我忍不住想要上前揍它!但理智拉回了我就要迈出去的脚步,且听听这两个家伙说些什么吧。我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顿顿,考虑好了吗?还是跟我走吧。你这样的日子多痛苦呀!天天被一根铁链拴着,吃什么也由不得自己,主人心情不好了还拿你撒气。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花斑,话也不能完全像你那样说”,顿顿的声音没有那只狗的激昂,但话里透出来的语气却很坚定,“我不会走的。”
“前几天听你这样说的时候,我着实很受震动。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你说的那种生活。听了你的话,我确实动了心。是呀,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想吃什么就去找什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尾巴只因欢乐而摇摆,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春天的花香,夏天的雨……都是自己的。那样的日子该有多么美好、多么快活!
“就在昨天晚上我再一次被铁链锁上的时候,就做好了跟你走的打算。可是现在,我却改变了主意。你知道吗?我的主人,就是昨天在门口踢你的那个胖子。就要走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所以今天一天我都很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早上五点,天还黑得什么似的,他就起床上班了。他呵着气,咒骂着冷天气,从院子里推着车走出去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仰视的他竟是那样的卑微。直到中午,他才急匆匆地回到家里来,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就又要出门,说是要值班。整个下午,我都在想,我的主人,他作为一个人,连我的安逸都没有,整日奔波劳碌,有时一个电话,他就得赶紧出门。尽管他的脖子上没有锁链,但就有自由吗?整日牵着他东奔西走的,难道不像一根锁链吗?尽管这根锁链看不见,但不是比我脖子上的这根更无法摆脱吗?我还有每天一次的放风,他能有片刻的自由吗?
“一直崇拜的主人尚且如此,我作为一只狗还能有什么想法呢?况且,我觉得主人之所以选择这种生活,应该是对的。一个人总会比一只狗聪明不是?
“想明白了这些之后,我决定安安稳稳地生活在家里,过作为一只狗最应该过的生活,即使这种生活要被一根铁链拴上。”
“顿顿……”那只狗似乎还有话要说。
“你不要再说什么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我要回家了,你走吧!”顿顿语气越发坚定,但一时却又没有走的意思。
两只狗彼此沉默着。
一阵风吹来,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厉害,忍不住咳了一声。顿顿循声向我跑来,一路欢叫。“花斑”已不知去向。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李孝堂,河南舞阳人,笔名注及、耕閽。有志向,少行动。好读书,囫囵吞枣。好写作,作品很少。好喝酒,酒量很小。喜交文友,同好者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