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胡 晓/宜烟宜雨又宜风
宜烟宜雨又宜风
胡 晓 (云南)
或许是人到中年的缘故吧,特别在跟亲友们相聚的时候,往往自觉不自觉地就说到了童年时的那些人和事。儿时的回忆,于我,常常伴随着一种很甜蜜的滋味和氛围。
“骑马骑马颠颠,去到外婆家门前……”
想起这首儿歌,就想起了我的童年。我的童年,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敢说,那时候的亲子游戏的时间绝对比当下要少了许多。但是出工前,或者收工后,晌午时分,或者傍晚黄昏,房前屋后,或者田间地头的草地上,或者床铺上,特别是农闲时节,父母也尽可能挤出点时间陪孩子们玩些小游戏,比如猜几则谜语,讲几个故事。或者父亲把自己当成一匹骏马,让孩子骑上去,骑在父亲背上的孩子,俨然一位叱咤风云、任意东西南北的将军;母亲常常把咿呀学语的孩子放到自己翘起的脚脖子上,轻轻地上下颠簸着,一边咿咿呀呀地唱起儿歌“骑马骑马颠颠,去到外婆家门前……”
跨出外婆家门槛,八九步之外,便是一片常年葱绿的竹林。小时候,我最喜欢去外婆家了,因为跟我年纪相仿的表兄弟姐妹,就有五六个,大家都很是投缘呢——直到现在,还是那么投缘。当时,我们要么在竹林里玩玩游戏做做家家捉捉迷藏,要么像一群不能独自觅食的小鸡似的相跟着不再下田地做活的曾外祖母(母亲的祖母,她是村里屈指可数的小脚老太太)在村子里走街串巷,老人家一颠一簸地走在前边,只顾一门心思地捡拾些牛粪马粪什么的,我们在后边也没闲着,各自都睁着孙悟空似的火眼金睛,一看到地上有自己称心如意的石头瓦渣片,就都当成宝贝疙瘩一般装进我们的口袋裤包。
多数时候,竹林及其周围的空地就是我们的乐园。
玩家家的时候,随手扯几片竹叶就是鱼,认真撕几根细嫩的叶心就是肉,胡乱揪几把野草就是菜,随意撮几捧沙土就是饭,石板当桌子,瓦片当成碗,竹棍当成筷……总之,只要孩子们能够想到的锅碗瓢盆等家什,无不样样齐全。
游戏的方式可多了,比如丢窝啦,抓石子啦,老虎(当地人称蜘蛛为老虎)抱蛋啦,老鹰抓小鸡啦,躲阴凉啦,跳房子啦……
我们可以在竹林边空地上用掰些竹竿竹枝盖个房子安个家,太阳晒不着,小雨淋不湿。最好玩的就是下雨时候了,我们丝毫也不担心铺得厚厚的枝枝叶叶挡不住雨水。躲在里面看到有人冒雨经过,不管大人,还是小孩,我们都一律齐声喊道:“大雨大雨下大点,淋湿小娃不怕得,大雨大雨下大点,淋湿小娃不怕得……”这个时的我们,多多少少显出几分得意洋洋、甚或幸灾乐祸的模样。直到雨越下越大,我们的屋子也漏雨的时候,才有几分担心——倒不是担心被雨淋湿,而是生病花钱会惹得父母又心疼又叹气。大家发一声喊,都没命似的跑回家里。那个时候,哪家有钱看病呢。
收工回家的外公,常常端着个金黄色的水烟筒坐在绿茵如洗的竹林边的青石板上,埋头吸一阵子,抬头瞧一阵子,那沧桑的眼神,似乎要穿透夕阳下那深邃而幽静的竹林,咂摸出点什么味道来。偶尔,外公也会如数家珍地讲述他遥远的赶马帮的故事。那时候的我们,却不解其中的滋味,更愿意缠着外婆说那些百听不厌的、善良而美丽的民间故事。
外婆家在村子的最南边,如果从县城方向上街回来,还未进村,老远就可以瞧见这片郁郁苍苍的竹林了。那时候的街天,每七天才赶一次。在我的印象里,父母非得买东买西才不得不去一次,否则,轻易不会产生上街去逛逛的心思。八九公里土路,或挑或背,不管烈日当头,还是刮风下雨,都得靠自己的两个脚板一步一步地丈量着走去,又一步一步丈量着走来。我现在想想,那时的人们,其生活状况何其艰辛啊!但他们从来没有抱怨过天,埋怨过地。或许,他们的行为,恰好验证了郑板桥的两句诗:“仍将竹作笆篱,求人不如求己。”
我们小孩子家家的,偶然吵着要跟父母去上街,却往往到了外婆家被外公外婆舅舅们哄一哄,被表哥表姐逗一逗,也就破涕为笑不再跟随父母去街上,以免增加他们路途上额外的负担。但是,等到晚饭的炊烟袅袅地从竹梢里升起的时候,我们便再也没有心思做游戏了,无不伸长了脖子齐刷刷地站在竹影参差的空地里,巴望着那熟悉的身影的回归。偶尔,每个人能够得到一颗两颗的水果糖,那欢呼雀跃的情状,犹如一群刚刚下水的鸭子,我们那小小的空荡荡的心灵便充塞了人世间最大的幸福与甜蜜。
“绿竹影参差,葳蕤带曲池。”那时候,我记得竹林的南边确乎有一个池塘的。天一亮,便有一群鸭子在池塘里嘎嘎嘎地戏水。紧挨着池塘的东边,有一口水井。井水清冽、甘甜,水自井底一石缝里汩汩冒出,你任何时候去,井水都是满满当当的,过多的水则从一青石板砌就的井栏的槽口处缓缓流出,那水亮晶晶的,汩汩有声。现在,池塘已消失,井水依旧甜,一年四季莫不如此。
有水井便有人挑水、洗菜、洗衣。于是水桶与勾担的吱扭声、扁担上下颤动的咯吱声、水桶触及水面的啪啪声、涮桶的哗哗声、水桶里的水晃荡落地的噗噗声、洗菜的哗啦声、人们的说笑声以及狗吠声、鸡啼声、鸭叫声、鸟鸣声、风吹竹叶的簌簌声,构成了美妙无比、生机勃勃的乡村早晨的交响乐。
和煦的阳光静静地照在村庄的上空,静静地照在竹林的上空,静静地照在竹林掩映的黑色的屋脊,淡淡的的炊烟袅袅地升起,软软的的晨风若有若无地轻抚着碧绿的竹叶。你尽可以静静地竖起耳朵,谛听万物氤氲。
如此,你可以很舒适地闭了眼,倾听来自苏东坡的心声:“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还可以跨越时空,问一声苏辙:“故园今何有?”答曰:“犹有百杆竹。”
胡晓,云南玉溪人。自小浸染于宜人的湖光山色、乡村野俗之间。教学工作之余,喜欢纯文学作品,每有所感,喜欢写写涂涂。作品有诗歌、散文、短篇小说发表于区、市级报刊杂志及中国诗歌报网络公众平台,2017年获7月全国精短文学大赛文艺轻刊“十佳散文家”荣誉称号。玉溪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