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㉓ 置之死地而后生
本文为银河系十八线网红、过期少女、盖世萝莉、战略性单身、资深神经病二小姐创作的长篇小说《你是我的十万星河》,房地产+言情。每周更新1万字。剧情梗概请戳:《宇宙辣么大!你居然还买不起你的100㎡?》
如果您不喜欢,没关系,周一~周四均为房地产话题,请您择日再来惠顾二小姐后花园。
第一颗星:北落师门
第二颗星:太白金星
《chapter⑧ 礼数周到说话客气,那都是外人,对我凶一点,让人家一听就知道我是你奴才!》
第三颗星:木星
第四颗星:天狼星
第五颗星:轩辕十四
《chapter⑳ 我的良心让我给另外一个女人留一个完完整整的丈夫》
第六颗星:南极仙翁
一个月前,疏家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家庭战争,起因是陈涵深无意间看到了摆在小夫妻房间隐蔽角落里的蓝色小药丸。
这个药瓶的标签被撕得干干净净,里面只剩下几粒蓝色小药丸,看不出所以然来。
吃饭的时候,陈涵深把这瓶子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柔声问道:“你们谁生病了?”
疏离和夏滟澜面面相觑,默契地不做声。
没想到老妈居然发现了秘密,他们还没串好供词。
陈涵深把桌子一拍,厉声道:“疏婴,你管管你儿子,学会心理战了?”
疏婴有着上海男人典型的好脾气,向来信奉“上等男人怕老婆,中等男人爱老婆,下等男人打老婆”的真理,在家里对子女的教育,从来都是老妈唱黑脸,老爸唱红脸。
他放下筷子,抓起陈涵深的手轻轻揉。“夫人莫要生气,让为夫细细审来。”
刚刚退休不到半年,他已经火热地投入到沪剧的欣赏和学习上来了。
“别唱你的戏词了!”陈涵深把他的手甩开,点着疏离的额角数落,“以前是你姐,现在是你。怎么我掉的两块肉都这么不让人省心啊?越大越不懂事!”
疏离和夏滟澜的嘴,就像涂了502胶水一般,咬紧牙关,死不开口。
疏离不想把这事弄到父母的台面上表演;夏滟澜则是羞于向婆婆抹开脸。
“好啊,小兔崽子不说话是吧?”陈涵深把手一伸,“疏婴,你把谢旭的电话给我。什么药,我去医院验一下就行了。”
夏滟澜首先沉不住气,她歪过头,求救一般看着疏离。
疏离平缓一下呼吸,终于说话。
“我有性功能方面的疾病,这是谢伯伯开给我的处方药。”
“什么?”大概这个词语太不常见,陈涵深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性功能”是什么东西。
“滟澜,麻烦去房间把我历年的病例拿出来。”
黄色的档案袋,白色的丝线缠绕,淡黄色的再生纸病历卡,症状是精神性勃起障碍,每半年一份报告,机打数据,黑色签名,红色印章,厚厚一大叠。
陈涵深的手在发抖,不知道的人以为她得了帕金森综合症。
“你个小兔崽子,昏头了?你三十几岁了?你是三十几岁了吗?这么大的事情不和老妈说?我揍你!”
她同时对夏滟澜各打五十大板。
“滟澜啊,亏婆婆我平时待你就和亲生女儿一样,你也陪着小兔崽子骗我!真是气死我了!”
夏滟澜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事实上这段时间她也很迷惘。告诉婆婆,或是不告诉?离婚,还是不离?这是个困难的抉择,她举棋不定,摇摆不定。
关键时刻,疏婴制止了陈涵深的聒噪,把她一个老太太晾在餐厅,把小夫妻叫进了书房。
现在不是抱怨和数落的时间,他还有更重要,更远虑的规划要考虑。
自从退休后,疏婴便很少呆在书房。这里的每一本书,每一盆兰花,每一幅字帖,都容易让他想起自己手握重权,运筹帷幄的日子,然后感慨英雄老去,美人迟暮。
自古以来,红颜和名将,都是不许见白头的。
所以他宁可把大把时光消耗在唱沪剧,学拉二胡上,每天依依呀呀的,为乐。
还好,亲手培养的儿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这很令他欣慰。所以,他不能够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如果说陈涵深对小夏,还颇有几分欢喜的话,疏婴对这个媳妇,就根本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就是个有点小心机的孩子,出身一般,但抓住了机会,飞上了枝头。既嫁给了大户人家,又嫁给了自己喜欢的老公,是个女人都要羡慕。
疏家虽然被摆了一道,但是媳妇精明,持家有道,对大户人家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
所以疏婴对这个利用不光彩手段嫁进来的媳妇,采取无为而治,听之任之的态度,小夫妻把小日子过好就够了,他也不强求什么。
但是现在,问题出现了,他不得不考虑得比他老伴更多。
他和蔼地问道:“滟澜,近之的这个事情,你知道多久了?”
夏滟澜是一直很怕这位公公的,虽然偶尔还陪着婆婆逛街,但是在这位不怒自威的公公面前,她向来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她小声嗫嚅着,“也不久。”
“你说的不久,指看到确诊报告?”
“是。”
“那之前呢?你们怎么过夫妻生活的?”他平静得就像做居委会工作的中年大妈,哦,不,大爷。
夏滟澜忸怩了一下,看着疏离,挺不愿意在公公面前谈论这些话题。
疏婴等了两分钟,看夏滟澜还是没有回答的意思,体贴地一笑,“我明白了,很委屈是吧?”
他从书案后面走出来,提着水壶给墨兰喷了喷水雾,再拨开叶片,检查了一下根系,叹息一声,“要分蘖了。”
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某个人听。“每年的八月份,墨兰的新菖会长到母体的六成高,这个时候水肥条件合适,会萌发大量的新根,可以分株,自立门户了。”
他幽幽地叹息一声,“滟澜,你会自立门户吗?”
公公这是什么意思?夏兔子竖起了耳朵,揣测着他话里的意思。
疏婴似乎并不希望立刻得到答案,因为他已经转头,背向夏滟澜,面向疏离,拍拍儿子的肩膀。
儿子的肩膀,平稳开阔,坚实有力,大漠的风沙砥砺了这么多年,变得阳刚而强硬。疏离出落得一天比一天优秀,仕途一帆风顺,他这个做父亲的,真的很难在短时间接受这个不幸的事实。
“近之,你处级干部多久了?”
“两年半。”
他点点头。“组织部的人给你下的结论,你想知道吗?”
“父亲大人……”
“没官架,风评佳,基层经验足,可以考虑副厅。”
“谢谢组织部的肯定。”
疏婴放慢了语速,也特意放大了声音,好让某人听见。“近之,你应该知道,从正处到副厅,就如同在军队里,从大校到少将,是一个很大的坎,这个社会大多数人一生就终止在处级,再也无法升上去了。”
“我明白。”
“所以你的婚姻问题,一定不能成为被攻击的软肋。”这句话,说的是疏离,可疏婴分明面朝着夏滟澜。
“厅局级干部离婚,需要向组织部报备,是十分不好的影响,滟澜,你愿意做疏家一辈子的媳妇,就好好和近之过下去;如果有想法,就趁早提出,在近之还没完成晋升的时候了断。”
疏婴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我……我……我知道了。”
“好孩子,委屈你了。”疏婴撂下这句话,出了书房。
夏滟澜的眼泪崩溃了似的往下掉,她是真的委屈,可是这个家里面,没人心疼她的委屈。
婆婆说她委屈,是感谢她粉饰家庭的完美;
公公说她委屈,是在意自己儿子的仕途;
而最应该心疼她委屈的老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滟澜,你委屈了。
大部分的时间,疏离的视线掠过她时,都像掠过一团空气。
疏家的门第显贵,疏离是她倾心迷恋了十几年的男人,这些都完美地无懈可击,为了这些看起来的完美,她夏滟澜,可以忍!
忍受一辈子没有性生活!甚至也可以忍受一生一世没有自己的血脉传承下去!这些她都可以忍受。可是她没有办法忍受,守着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过完没有性生活没有子女的一生。
只因这个男人不爱她,她一切的忍受都失去了意义,她的人生也随之失去了意义。
不值得。心里有个声音呐喊,而且喊了两年,她强迫自己就当没听见。
可是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女人的黄金期有限,她33岁了,还有最后的机会为自己寻觅到良人。等过了35,再想要生头胎——女明星都要吃尽苦头,更不要说她小小夏兔子。
她在那天的夜里,和疏离来了一场推心置腹的深谈。
谈判的结果,双方都很满意。夏滟澜把《礼念观世音菩萨求子疏》还给了陈涵深,“婆婆,我对不住你。但是求子疏上写着,得之吾幸,不得吾命,过度的执着就是虚妄。”
也许这辈子,真的没有与他做夫妻的命,哪怕已经做了夫妻,最终还是要分道扬镳。一个强求来的东西,最终还是要乖乖拱手让人。
疏离向父亲汇报了谈判的结果,疏婴听得认真,内心却纠结,墨兰刚抽出的花葶在他手里碾得粉碎,一手的汁水。
“好吧,联系搬场,下个礼拜搬去九间堂。”疏婴说,“抓紧时间,在贝贝回国以前,再买一套合适的房子安置我们。”
哪怕疏家再怎么不情愿,总归是天赋人权。
祖奶奶要过世,结发妻子要离婚,总归都是天赋人权。
疏离将这套香花桥的洋房,整栋赠予了夏滟澜。
这不是夏滟澜提出的价码,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是做得大事的人,熬得住,算得准,把得牢,做得透。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业来,只是,要付出的代价,必然也不小。
但是,只要达成自己的目标,代价大小,有什么关系?他不计较。
代价是金钱的话,最好,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金钱不够的话,身体的健康,表演的艺术,都是搏一把的赌注。
而幸或不幸,他博赢了。
夏滟澜不会知道,她站在这栋她独立产权的洋房门口,把前夫、前任公公婆婆恭送出门后,疏家爆发了更严重的家庭战争。
这次的起因,换成了谢旭。
陈涵深抱着儿子近10年的档案在哭,在心疼,在埋怨,她把白色小药瓶和蓝色小药丸摔在桌面上,一次又一次泄恨,恨自己人中龙凤的宝贝儿子,怎么就得了这么没面子的病?这让她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贝贝35高龄不结婚,近之33岁了不生娃,以后开宗族大会,她这个当家女主人还不打个地洞钻下去?
哭,哭,哭,出了事情,女人就知道哭!哭得疏婴的头都大了,但是——副部级待遇退休的疏婴,却不是那么好蒙混过去的。
尽管十年来的检查报告,铁证如山,他还是多长了一个心眼,把药品交给谢旭化验。疏离拆东墙补西墙的谎言,立马露了馅。
这个真相,让疏婴,非常非常地生气。他一个电话,命令儿子在1个小时之内,光速赶到医院来。
“爸,我在开会……”疏离压低了声音。
“现在!马上!立刻!你还想当我儿子的话!”疏婴的语调,冷酷如冰。
和谢旭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眼下老朋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嘴巴里啜着养生菊花茶。
“孤注一掷啊……”谢旭把菊花瓣吹开一道口子,啜了一口。
“背水一战啊……”他再啜了一口,顺便咬了一口菊花吃下去。
“置之死地而后生啊……”他还想摇头晃脑来着,疏婴一拍桌子站起来,对着他吹胡子瞪眼睛。谢旭赶紧着把茶杯放下,帮疏婴宽心,“别着急,着急血压会高。”
房间里才安静了不多一会儿,谢旭又噗哧笑出来,“你儿子手段高的呀……连我当时都没想明白……咳咳。”
疏婴觉得坐在谢旭房间里满是尴尬,看看表,兔崽子还得大半个小时才能过来,只好暂时先告辞出来,在外面溜达。
其实外面也没啥可溜达的,疏婴在大楼里散步,一层又一层,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怎么教训那个不听话的兔崽子,没提防到一个小男孩朝他跑过来。
小男孩朝他调皮地吐吐舌头,然后“嗖——”一声钻到他身后,扯着他衣角,紧紧贴着墙壁站着,明显在和谁躲猫猫。
转角的厕所里跑出一个医院的护士,嘴巴里喊着“Lily,Lily”,然后急匆匆地从他面前跑过去了。
疏婴蹲下来,慈祥地看着这小男孩。
他穿着医院专用的蓝色条纹手术服,小脑袋上的毛被剃了个精光。小男孩抓着疏婴的手,摇了摇,然后开心地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像是感激他的帮忙。
这眼睛,长得真像近之小时候。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疏婴“爷”性大发。
小男孩好像没听到似的,依然专心致志地在玩弄疏婴全是皱皮的手掌,玩着玩着,还冷不丁啃一下自己的大拇指,口水滴落在疏婴的手掌上。
疏婴拿出手帕,把孩子的大拇指上的口水擦干净,才看清,这孩子的大拇指指甲盖已经被啃得坑坑洼洼,比正常的指甲盖少了三分之一的面积。
疏婴忽然就心绞痛起来。
这个臭习惯,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贝贝生来就喜欢啃自己的大拇指指甲盖,他和涵深当时第一次带孩子,没注意这小毛小病的,等到读小学,啃出一滩血来送到医院,才强迫她改掉。后来生出个儿子来,居然也天生喜欢啃指甲,这次有了经验,往疏离的手指头涂黄连素,每次一啃就苦得不得了,这才让他改掉这个臭习惯。现在这个小毛毛头,居然也有这臭习惯……
疏婴苦笑了下,拿出手机把小男孩和他一塌糊涂的指甲盖一起拍了下来。他得带回家让陈涵深看看,免得她老唠叨,说只有老疏家才生怪胎,小时候啃手指头,长大了不谈恋爱也不结婚。
看看吧,看看吧,不是只有老疏家才生怪胎的!
这小毛头站不了多久就累了,整个人挂在疏婴的衣服下摆上,懒得动弹,也不肯挪步,疏婴把他抱起来,嘴巴里说着,“小朋友为什么不说话?爷爷带你找妈妈去。”
中国的语言真是博大精深,爷爷奶奶的称号可以和陌生人分享,可是外公外婆的称号就不能分享,只可以拿来叫外公外婆。
当然,妈妈很快就找到了,这层楼是“凹”字形的,转来转去像个迷宫,转到正道上,也就是手术室前,焦急的妈妈找到了。
“Lily!”妈妈一阵风似地扑上来,从疏婴手里接过孩子,“谢谢您!这是我的孩子。”
妈妈亲了一口宝贝,“Lily又不听话了,是不是害怕?”
小男孩虽然口不能言,但从他抗拒扭动的身躯来看,果真是怕这手术室的。
这里刀具机械明晃晃,床单布幔白惨惨,还有亮得让人头晕目眩的无影灯,谁人不怕?
主刀的医生过来,拿出手术通知单,让家属签了,然后习惯性地问:“你们照片拍好了没?”
“什么照片?”年轻的妈妈,一脸莫名。
医生尴尬了一下,掩着口罩小声说,“一般重大手术,病患进手术室前都会和家人留个合影。”
“哦。”年轻的妈妈点点头,“是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对吗?”
男医生更为尴尬,“非把话说得这么白干嘛?”
这张照片,年轻的妈妈就找旁边站着的好心人,疏婴爷爷帮忙了。
“咔嚓”一声,可爱的,剃着光头的孩子;漂亮的,年轻的妈妈;还有一个一头白发,年纪和疏婴差不多的男人,也不知是孩子的爷爷还是外公。
这样一张具有历史意义的照片,疏婴操刀,就此定格。
闪光灯亮起。
手术室灯亮起。
疏离匆匆赶到时,甚至都来不及把风衣脱下。纯黑色的风衣,窄肩,收腰,银色包边,贴身剪裁,愈发衬得他雅致、狡黠。
疏婴眯着眼睛,把自己深深陷在沙发里,看着儿子。当初掉下来的一小团骨血,看着他一点一点长成挺拔稳重的儿子,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机关算尽打这么蠢的算盘。
“谢伯伯。”疏离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白色的桌面上,放一个小小的瓶子,特别惹眼,特别孤清。疏婴走过去,一把抓起来。
“谢旭告诉我,这瓶子里应该装的药,和它现在装的药,完全两样。”
疏离非常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且,他全部准备好了。
他清清嗓子,无比清晰地回答:“谢伯伯给我开过两种处方药,一种是帮助勃起的,另一种是抑制勃起的。”
小赤佬倒是开门见山,说得理直气壮,疏婴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把戏好玩吗?没玩过吧?还想再玩吗?”
“啪——!”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疏婴右手挥过,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谢旭一见大事不妙,知趣地退了出去。
疏离笔挺站着,一丝不动,左脸颊渐渐凸出清晰的四指印。
没有关系,本来就瞒不住。他一力承担所有责任。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近之,这是我,第一次打你!你小时候淘气,我连屁股都舍不得打。”疏婴几乎是用低吼声在说话。
“你把抑制勃起的药装在帮助勃起药物的瓶子里,骗夏滟澜。小赤佬你疯了?这是处方药啊!把自己的身体这么糟蹋?你不怕有后遗症?你不怕让疏家断子绝孙??”
疏离的回答铿锵有力。“父亲大人,这是五年前我妈犯下的错,儿子替娘受苦,是应该的。哪怕惩罚我一生一世没有子女,也是天经地义的。”
“你……你……这理由好,这理由真可以登堂入室啊。”疏婴怒极反笑,“我儿子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疏离点点头,“没错,我不喜欢夏滟澜,我会爱上别的女人,我要给我爱的女人一个名分,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叛逆的回答,仿佛让疏婴又看到了高中和大学时代,叛逆的儿子,活脱脱一个样。他软了下来,不敢再用强。当年他用强,儿子差点死在羊八井,现在他风烛残年,不敢再试。
“你……你就这么讨厌夏滟澜吗?过日子嘛,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的,和哪个女人不是一样过?”
“父亲大人,这句话,您先教会姐姐,再来教我吧。”
小赤佬,会将老爸一军了!疏婴搓着手掌,打又舍不得,骂还敢回嘴。反了,反了,两个小兔崽子,都造反了。
一个病患被推出手术室。
又一个病患被推出手术室。
都不是她要等的人。
年轻的妈妈疲惫地坐在靠墙钢椅上,闭着眼睛。手里一张纸,攥得很紧,汗湿纸背。
没什么,只是一张简单的手术通知单,她刚刚落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这样大的一家三甲医院里,此类的文书,每天都像复印机一样要开出许多张。
单子上写着——
经慎重考虑,本人郑重授权医院实施该必要的手术,并配合医院承担该手术的风险。上述问题一旦发生,本人理解这是医学上难以避免的危机情况或并发症,相信医护人员将竭尽全力救治,本人对此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并承诺放弃通过行政、司法等途径来主张权利。
患者签名:
直系亲属/法律监护人签名:
疏婴在她的面前走过,她认出了刚才帮她们拍照的和蔼老人,朝他礼貌笑了笑。
她的笑容杀伤范围太广,老人身后的男人,以为她对他笑了。
谷离非对疏离笑了,这简直就是这五年来最大的好消息!可是父亲在前面走,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笑了之后,谷离非又闭上了眼睛。
其实,她压根就没看到,那个现在心猿意马的人。
疏婴发动汽车,厉声对儿子说,“你给我在副驾待着,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
他方向盘一打,习惯性往湖南路驶去。
悬铃木的叶子在秋风中凋零,围墙里高大的松柏冬青遮住了所有穷人向内张望的眼睛——湖南路,最有老上海气质的小马路之一,像个人老珠黄但是风韵尤存的女明星,独自安卧在城市静谧的腹地,看淡浮光掠影的聒噪,只在浅浅青苔香气里,听着留声机里的靡靡之音,回味往昔。
沿着湖南路,经过华山路,疏婴开到了香花桥。这套香花桥的老宅子,是解放后,疏离的爷爷作为南下干部分到的产业,大运动的时候被收缴上去了,疏家平反后国家又拨了回来,所以算起来,疏家住了差不多半个世纪。
疏离轻咳一声,“爸,开错了。”
是了,怎么下意识就开到这里来了?这里的主人已经不是疏家了,是小赤佬把它拱手让出去的!
当日搬家,搬场的大卡车,光兰花就拉了整整一车。
疏婴一踩油门,往浦东开去。他对香花桥老宅子的无限缅怀,并没阻碍他对新欢的喜爱。他欢喜九间堂,十分欢喜。
“贝贝成天野在外头,我倒是从来不知道,她居然买了这样的好居处。”
九间堂,是每个具有中国传统文人气质男人的理想归宿。
白色云墙,回廊,鹅卵石,绿竹影,黛瓦,荷叶池,篱笆墙;
单色,洗练,简洁,汉晋遗风。
齐齐屋檐下,幽幽数千篁;夜来风雨声,森森碧寒意。
在这里养兰花,实在是妙绝人寰。
每到夜晚,疏婴都仿佛看见满书架线状书里,走出一个一个古人,在房间里游弋。
掷果盈车的潘安,明珠美玉的卫玠,凤止阿房的慕容冲,侧帽风流的独孤信,音容兼美的兰陵王,广陵绝响的嵇康,兰亭集序的王羲之。
疏婴苦笑。我今年63岁,居然要在新宅子里,陪古人开始新的一段生活吗?
他回到家,看见陈涵深正把一个十字绣在兰花盛开处挂起来。
“老太婆你好兴致啊,挂毛泽东诗词。”疏婴打趣。
“你懂什么?”陈涵深老到奔花甲了还能发嗲,“这是菩萨的求子疏。”她双手合十拜了拜,诚心诚意。“菩萨说,常观小儿,得小儿,过几天我再找片娃娃图挂起来。”
疏婴心中一动,“老太婆,来来来,给你看看好东西。”
他把手机里的视频调出来,“像不像近之小时候?”
陈涵深一看,眼泪就掉下来,“像,像,活脱脱贝贝小时候。”
“贝贝?”
“憨大,这是个小囡囡啊,怎么能像近之呢?”
疏婴挠挠头,“小囡囡把头发剃光了,看起来就像男的了。”
陈涵深抱着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像,像,不过这个娃娃长得比贝贝要漂亮,以后肯定是个小美人胚子。不知是谁家有噶好的福气。”
她朝着求子疏,又拜了拜。“这辈子我没做奶奶的福气了吗?做外婆的福气呢?唉,两个孩子都有够犟的,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小冤家,生出来就是为了气我的。”
此时,被陈涵深咒骂的两个小冤家在做什么呢?
他俩在越洋视频线的两端,一起激灵灵打了冷战。
“阿姐,你抖什么抖?”疏离啃了一口杏花楼的月饼。
“你!你!11月了你居然还在啃月饼!真是令人发指啊!!!”疏贝在电脑屏幕里,作痛心疾首状。
“年年都多得‘潽’出来,塞在不知道哪个角落,搬家的时候才翻出来,快过期了,你也不回来分忧,我这是为低碳环保做点贡献,免得它还是处女月饼呢,就得进垃圾桶了。”他又往里啃了一点儿,馅儿露出来,他啐了一口,“怎么变成红豆沙的了?我不爱吃。”他把啃了两口的月饼丢在一旁。
今年绿豆狂涨价,奸商用红豆沙替了绿豆沙。
疏贝换上一副晚娘面孔,“江湖传说,疏家少爷,离婚了哈,别拿月饼撒气。”
“嗯,离了。”疏离答得舒坦,“爷娘真有先见之明,生我出来就取个名字叫离,不离都对不起他们。”
“哇哈哈,”疏贝捶着桌子狂笑,“咱起码还是未婚单身女青年呢,您老人家已经是二手老男人了哦,啧啧,二手货嘞。”
“有啥,”疏离不以为然,“二婚男人是个宝,听过没?再说了——”他拉长语调,存心打疏贝的七寸,“咱过些日子就能结婚,咱喜欢的人还在等我;你呢?未婚单身女青年,您喜欢的人,都葬在太平洋里了,这辈子都没戏了。”
在疏家,这并不是一个不能碰触的伤疤,所以被疏离拿来开玩笑。毕竟,苏姜和疏贝,贯穿了彼此全部的生命过程,至死方休,没什么东西不能拿到台面上摊开说的。
疏贝早就习惯了疏离对她的调侃,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疏离早在六七岁那会儿,就对苏姜恨之入骨了。因为小疏离喜欢跟在姐姐屁股后面玩,而苏姜每次来找疏贝玩,老喜欢支开这只拖油瓶,久而久之,疏离就特别讨厌苏姜。
“呜呜,阿姐,苏姜自己没姐姐吗?老来抢我的阿姐,呜呜,害得我没阿姐玩。”
回忆总是让人温暖,疏贝的心头,又柔软坍陷了一小块。
“你个乌鸦嘴,咒你老姐这辈子都没戏了?啊?”她作掩面流涕状,“咱还年轻,咱还刚上路呢。”
“阿姐,你就别恶心我了。”疏离起身,吐月饼去了。
“我为他守孝三年,满了,我也准备嫁人了,不见得比你慢啊。”
“守屁个孝啊——”疏离的背影被摄像头传送到万里大洋彼岸,“她明媒正娶的老婆帮他守孝,你守个屁啊!我去吐吐就回。”
果然是吐吐就回,不出30秒,疏离又神清气爽地坐在摄像头前了。
“爷娘在做啥?”疏贝问。
疏离努努嘴,“娘在拜佛,爷在喷兰花,甭用我们操心。”
“嗯,爷娘这里还住得惯吗?”
“欢喜,比香花桥还欢喜,香花桥那里离马路太近了,还有点吵,这里安静啊,爷娘每天困觉时间都延长了2个小时。”
“爷娘欢喜,就送给他们住吧。”
疏离一听,有缝露出来啊,赶紧顺杆子爬上来。“那你呢?——回国一起住啊?您都扑棱翅膀飞出巢多少年了?也不回来反哺一下。”
“我啊——”疏贝慢条斯理,“我去喝口茶先。”
“别啊——”疏离气得直拍麦克风,“你喝茶就和挤牙膏似的,天晓得要多久。”
果然,疏贝一去如黄鹤了,疏离蹬着眼睛瞅摄像头,那边空空荡荡没人影,只有一个银白色的钢制椅子。
这椅子怎么这么眼熟?疏离眯起了眼睛,嗖嗖地对焦距。
白天,某个地点,某个人,也是坐在这样一把椅子上,对他笑?
是的,没错,她对他笑,真心实意地笑,不是“疏处长,您好。”例行公事的笑。
疏离也回报她一个笑容,小心肝儿,扑腾扑腾重新跳起来,仿佛刚刚有了心上人的,十八岁毛头小伙子,敏感的地方,立马就变硬了。
他对着摄像头对面空无一物的椅子,笑啊,笑啊,丹凤眼笑成两个月牙。
——咳咳,其实那把椅子一点都不像,分明是他太想某个人了,一切物事都能让他联想到某人。
“傻离——傻离——嘿,傻离,”疏贝坐在摄像头前,挥动双手,一脸好奇,“嘿,傻离,说你呢!”
疏离回神过来,“阿姐,你挤牙膏完毕了啊?”
“傻离,你刚才在想什么啊?傻得可以。”
“没啊。”
“老姐你都敢骗啊,笑得噶淫荡,不知道的人以为你在观看倭国的AV呢。”
“阿姐您可忒粗俗。哎——刚才说到哪儿了?”
“靠!”疏贝作势要站起来,“那我再去饮杯水。”
“别啊——”疏离赶紧着把某人从脑海中赶出去,把张牙舞爪的阿姐八人大轿抬回来,“说到您下次回国,和我们一块儿住。”
“切——”疏贝嗤笑一声,“做梦吧。”
她娴熟地点根烟:“傻离你帮我再买一处。”
“您都狡兔三窟了,还要鼓捣个窟啊?”
“在上海别的都只剩下公寓了,公寓吵死了,不灵的,我喜欢住Town House。”
没办法,人家阿姐有钞票,有钞票自然有要求。
“要求?”
“上海滩最贵的别墅。”她吞了一口烟圈,隔着虚空点点疏离的额头,“哎——二手房我可不要的啊,上海滩最贵的一手别墅!你阿姐,男人没一个,钱倒是多得很呐!留着给傻离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