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传《竹山堂连句》为颜真卿真迹，考究过程可谓百转千回

近年来关于古代法书真伪的研究中，一些以『常识』为基础的推论往往因为对文献、图像梳理和分析得更加深入、详细而推翻。如吴敢通过对文字内容和用语的分析，尤其是避讳等分析，认为《颜勤礼碑》系伪作，但这一结论被赵华和邱亮梳理更多的文史材料所否定。与之相反的是，基于对书法风格和书写、用字习惯上的细致分析，曹宝麟认为《自书告身》非颜氏手书，颇无异议。

颜勤礼碑 局部 网络图片

颜勤礼碑 局部 网络图片

曹宝麟关于《自书告身》的研究是全面参照了大量的颜书碑刻，并将其还原于颜氏授太子少师明升暗降的尴尬处境之中。而吴敢对《颜勤礼碑》的否定，一是缺乏对颜书全部材料的把握，二是在关于避讳、文字用语的个人理解中忽略了当时历史情境之细节资料的复杂性。显然，对于一件作品真伪的判断，不仅要依赖于对可靠作品的深入认识，对存疑作品进行全面的图像比较和内容分析，还要把具体的作品还原到书写者的个人性格及其历史的情景中进行全面的考察，而不能用今人的概念来替代古人的实际情况。

自书告身帖 局部 网络图片

自书告身帖 局部 网络图片

但颜真卿另一件墨迹《竹山堂连句》(以下简称《竹》)，目前则尚未有结论。《竹山堂连句》册，绢本，楷书，十五开，各开纵二十八点二厘米、横十三点七厘米不等。鉴藏印有宋『绍兴』『御府之印』『缉熙敬之』，明王世懋，清梁清标、安岐，近代叶恭绰，现代张珩等诸印。是册前裱边有楷书『颜鲁公竹山连句诗帖，上上品』一行。后纸有宋米友仁，清姚鼐、铁保三段题跋。现藏于故宫博物院。明詹景风《东图玄览》，清顾复《平生壮观》、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安岐《墨缘汇观》著录，刻入《秋碧堂法帖》和《朴园藏帖》。

唐颜真卿《竹山堂连句》局部

《竹》的书法水平，似乎见仁见智。欧阳辅《集古求真·卷十三》《秋碧堂法书》条云『或许为鲁公杰作，或讥其伪作』。美之者，如明王世贞在《弇州山人稿》中的『遒劲雄逸而时时吐姿媚，真蚕头鼠尾得意笔。大较与《家庙》颉顽』，又如清安岐《墨缘汇观》『结字端严，运笔裕如，有天然沉着之气』，再如清翁方纲《复初斋文集》的『波磔间已用古藤古钗之脚，则是精熟争坐行书而用于正楷』。恶之者，如故宫博物院网站对《竹》的简介之中引徐无闻之论『此书横、竖用笔毫无变化，无粗细之别，千篇一律，拘滞平板』。显然，这些评论，最多只是研究者的个人美学价值，对《竹》真伪的判断，并无助益。

徐无闻还对《竹》中所使用的异体字进行了罗列，认为其不合字法，更不符合颜真卿字学世家的身份，加上上面对其书法水平的判断，徐无闻认为《竹》『连伪好物都算不上』。

从左至右，《八关斋会报德记》、《宋广平碑》、《天下放生池记》、《李玄靖碑》、《竹山堂连句》，和《颜氏家庙碑》的局部比较

此外，岑仲勉对《竹》前之『光禄大夫……鲁郡公』与多种碑刻中之『金紫光禄大夫……鲁郡开国公』比较，以为结衔僭窃，也认为其伪必矣。朱关田继岑氏结衔的论证，并讨论了其中几处文字内容『错误』，也定为伪。对这些判伪论点的驳议，至今只有王为能和张翼对文字内容和结衔的分析。

《竹山堂连句》绢本与《朴园藏帖》（中）和《秋碧堂法书》（右）中刻本的比较

本文将从多个角度，对《竹》进行详细分析。与大量颜氏碑刻进行直接图像比较，同时对颜氏碑刻中使用别体字的习惯和源流进行了细致分析，并对古代文献中结衔使用进行梳理。在此基础上，认为《竹》文字特点和书法形态，完全符合颜氏书法的特特及颜氏在湖州时与当地文人交游的环境及文献记载的颜氏性格的实际情况。而其中的别体字，包括不符合《说文解字》的俗体字的使用，都可以找到其文字根源和当时实际使用的例证。最后，我们根据故宫博物院网站所发表的高清图像材料分析了其墨像特色，确认《竹》为下真迹一等的双钩填墨本，最大可能地反映了颜氏楷书未经刻手修饰的原始书写形态，揭示了后人从碑刻中学习颜书所忽略的重要信息，为中国书法史上的极为珍贵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