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坐在长椅上,手牵着手,只知道在二人世界里地久天长


琳达的性格中有着全然不同的丰富和未知。突如其来的险象环生,出乎意料的阵阵狂风,一堵堵巨大的抗拒之墙。让诸事平稳运行,尽力抹平冲突,这是艺术精髓的对立面,这是才智的对立面,它们正是基于限制或受限。所以问题就是:你选择什么?运动,它接近生活,亦或运动之外的区域,它是艺术之所在,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死亡?
——《我的奋斗2:恋爱中的男人》
       卡尔·奥韦·克瑙斯高【挪威】
       康慨 译    李菁菁 校
《我的奋斗》是挪威作家克瑙斯高的六卷本自传体小说。第一卷《父亲的葬礼》,他写死亡主题。在第二卷里,他讲述爱情。
书的开头,他和妻子琳达带着三个幼童去朋友的夏屋。只几天,朋友夫妇两人已经乏力。“没有孩子的人很难明白要应对什么,不管他们在其他方面表现得多么成熟与睿智。”他和妻子决定带孩子们开车回家。
烈日炎炎,孩子有时哭闹,大人烦躁不已。经过游乐场,他们停车吃东西,妻子给儿子哺乳,他带两个大一点的女儿。两个小女孩很快被游乐场吸引,父亲因此喘口气,心情稍微平静,重新可以关注孩子、应答需要。那边的妻子跟他打招呼,怀中的小男孩似乎被什么蛰到了……
这是日常家庭生活缩影。
更糟糕的时候,小孩有情绪,大人发脾气,尖叫、咆哮、一塌糊涂。
从第一个孩子出生,就是夫妻两人照料。琳达从戏剧学院休学半年。卡尔·奥韦每天去工作室写作,同时分担家务。妻子复学后,卡尔·奥韦接手照顾小婴儿,料理家中。推着童车晒太阳时,他读会儿书。写作时间大都在妻子休息的周末。
养育孩子是夫妻两人的选择。刚在一起时,卡尔·奥韦就决定和琳达生育自己的孩子。或许强烈的爱情中包含强烈的繁衍后代意愿吧。
而且,卡尔·奥韦认为,“一个小孩的情况好像有点儿可悲……我一向觉得我得要三个孩子。这样他们做游戏就会有很多组合。孩子们在和父母面对面时也能有人数上的优势……
琳达之前,卡尔·奥韦有过一段婚姻。第一任妻子托妮耶在两本书中篇幅不多。从提及的部分看,托妮耶家世良好,父亲是医生。托妮耶温和,善解人意。家人都很喜欢她。
然而对于艺术领域的人来说,他们仿佛有冒险天性,渴望人性的丰富,厌倦庸常生活。这样想来,也就大概理解了后来卡尔·奥韦对琳达的(几乎)一见钟情。
琳达的母亲是瑞典剧院演员,琳达从小就在剧院后台玩耍,对演员生活无比熟悉。她从事创作,二十几岁时出版了诗集。
他们在一个写作班相遇。琳达看起来有些冷酷,近乎无情,又像玻璃般脆弱。“想让人搂进怀中”,作者写道。
再见面是几年后。卡尔·奥韦逃离了挪威的生活,一个人到瑞典。寻找住处时,他看到住户名牌里琳达的名字。他敏感地放弃了中意的公寓。但两人关系的转机已悄悄到来。
朋友说起卡尔·奥韦恋爱时的样子。“满面红光,几乎是个发光体。一遍又一遍放着曼努·查奥的歌。基本上没法和你讲话,你周身洋溢着快乐,坐在床上好像他妈的一朵莲花,带着微笑。”
他自己也说,“我搬到斯德哥尔摩,又爱上琳达以后,一切都变了。好像我已经超脱于琐事之上,统统无关紧要了,一切都是好的,任何地方都没有问题了。我不知道怎么解释……”确定无疑地被爱情击中。
然而情感在变化流动中,个性冲突也是必经的阶段。
“无所依从的情绪波动、某种爆发所时时夹带的威胁,以及随后而来的无穷无尽的补偿和哄劝,长演不衰,没有减弱的迹象……”
离开还是留下来?
无论情感还是其他现实境况,哈姆雷特的问题同样是每个人的挣扎。
“一个说,你得抽身了,她想从你身上得到的太多,你将失去自由,在她身上虚掷所有的光阴,到时你珍视的一切、你的独立和你的写作事业该怎么办?
“另一个说,你爱她,她给了你别人给不了的东西,她知道你是谁。
这两种感情正确得旗鼓相当,但不相容,一个排斥另一个。
克瑙斯高的六卷本都是大部头,中文版目前出版四卷。我注意到前两卷并不是同一位译者。又一想忽然明白。洋洋洒洒千万言,翻译不易——原著创作更可想象时间精力的投入。
在这一卷中,作者提到自己的创作观点。“虚构式的写作毫无价值,记录式地讲故事毫无价值。而我能从中发现价值、并且仍然在提供意义的体裁,只有日记和随笔,这样的文学类型不涉及故事、不涉及任何东西,只包含着你能遇到的一个声音——你自己的个性的声音——一种生活,一张面孔,一种目光。……艺术是你单独与之相处的某些东西。你独自与之对视。”正是这种观点,让他动笔写作系列自传小说。并且,一动笔就一直写了几年。
克瑙斯高的观点我不完全同意。我对故事仍然着迷。故事提炼出生活表面之下的暗涌、牵连,它使我暂时远离现实琐碎,透过故事看到一点本质。
而克瑙斯高所做的,恰恰相反。他不像虚构故事那样建构书写内容。他稍加提炼,尽量全盘地展现生活,讲述一个独特的人的经历和所思所感。
他的作品仍然折射出与虚构故事相似的光线,只不过这种光线可能微弱一些——虚构故事是烈酒,他的书写大概是淡味啤酒。这种平淡离真实生活更近。
就像他和琳达的感情,他写下很多两人的经历,一些情绪、冲突、敞开心的交谈、和解,但没有“分歧不再,从此心心相印”的戏剧性时刻。爱的冒险和甜美,不时出现在同行的路上。
他们彼此欣赏,支持,深爱对方。照顾孩子,处理琐事的日常生活中,他们仍关心对方的细微感受。
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她说,可是看马戏我总是很感动。
为什么?
嗯,那么悲伤,那么小,那么便宜,可是又那么美。
这一场也是?
是的,你没看到海蒂和约翰吗?他俩完全给迷住了。
万妮娅可没有。我说着笑了笑。琳达回以微笑。
读克瑙斯高两本书的过程中,我一直处于以虚构故事角度看待还是完全当作随笔的边界中间左右徘徊。我无法给它一个确切分类。好在归属哪一类并不重要,不影响书本身的吸引力。
读罢两卷。现在回想,深深感到一种文化承载一种书写。克瑙斯高的自传体小说放在东亚文化中可能是无法承受之重,唯一确定能够包容下实验性质创作的文化氛围可能还是欧洲。在美国怎样不确定——美国有些方面的保守令人吃惊,比如今年有女性副总统上任,网络一片振奋。但女性领导国家在欧洲已是几十年前的事。
《恋爱中的男人》还有一些难以忘怀之处。
琳达生第一个孩子时丈夫全程陪产。令人吃惊的是,生产几乎以一种“原始”方式完成。产妇长时间阵痛。直到忍受不住才使用“笑气”止痛。
琳达在助产士的帮助下摸到了孩子的头。丈夫站在妻子身前。“孩子滑出她的身体,像一只小海豹,扑通一下掉进我手里”。“这是什么呀?”丈夫满眼泪水。“女孩,卡尔·奥韦”,她说,“这是个女孩。”
克瑙斯高记录了与艺术圈朋友的对话、故事,其中和盖尔的交集最多。两人对文化和创作做了长谈,涉猎宽广。
新年前夜,几对夫妇来到克瑙斯高家中庆祝。吃过东西,孩子们都睡了。大人坐下来,讲述各自的故事。
迷人。盖尔说。
什么迷人?我问。
咱们谈的东西。或者说咱们在谈。彼得·汉德克对此有个词。我记得他把这叫作“诉夜”。人们敞开心扉,每个人都要讲一个故事。
和朋友深谈。诉夜。这是忙碌时代的稀缺,又是多么宝贵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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