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皮了,古人吃的本草,原来大有文化!

'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砍来当柴烧。

春秋挖根夏采草,浆果初熟花含苞。”

从古代的俗语歌谣里,我们还可以感受到本草的千变万化。

许多专家学者或者爱好者都在研究本草,重在陈述药物的来源、疗效等方面,为我们解决“有什么”“是什么”的问题,参考主要是医药文献,给我们呈现了关于本草的自然科学知识。

神农尝百草之“草三连”

然而,本草知识包罗万象,不仅仅是自然科学知识,还涉及历史、文学、艺术、民风民俗等方方面面,它本身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百科全书。

王家葵教授深入本草研究领域多年,试图从历史、文学、书法碑刻、道教文化多角度展现本草知识的博大精深,解读本草文化中的诸多“为什么”。

他关注的话题有多有趣呢,姑且举几个例子。传说中的“诸葛行军散”到底有何奇效?本草书中常记载某药能令人“见鬼”又是什么意思?我们常说的山药、黄瓜的名字因何而来?古人给小孩子吃的“开口药”到底是什么?……

话不多说一起进入正题。

让人'见鬼'的本草是啥情况?

传统医学由于生理、病理学的缺失,其涉及药物作用、临床应用及作用原理方面的记载,一般不能做简单的现代语言转换,要综合多种线索,方能做出判断。

“见鬼”一词在本草中颇为常见,多数时候都是刻画药物的中枢活性,尤其与致幻作用有关。

《神农本草经》说茛菪(dàng)子“使人健行,见鬼, 多食令人狂走”;又说麻賛(zàn)“多食令见鬼狂走”;

《名医别录》谓防葵“令人恍惚见鬼”;

防葵

《本草拾遗》“狒狒”条说,“饮其血,令人见鬼也。

按传统语言去理解,世上本无鬼,为何这些本草都有见鬼功效呢?

从现代药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些与“见鬼”有关的效应,除了饮狒狒血而“令人见鬼”,可能属于民俗禁忌或者交感巫术外,其他应该都是“致幻作用”现象的客观描述。

甚至《本草拾遗》说粮罂中水“洗眼见鬼”,也未必是信口胡言,而可能是被麦角菌污染带来的麦角酸类物质引起的精神症状。

至于莨菪的两类中枢活性,则应该分别讨论。

天宝九载(750)“安禄山屡诱奚,契丹,为设会,饮以茛菪酒,醉而坑之,动数千人,函其酋长之首以献,前后数四”。

莨菪

这是利用茛菪中所含东莨菪碱的中枢抑制作用,在酒精协同下,催眠麻醉,使受害者昏睡不醒。

所以茛菪也是“蒙汗药”的主要成分。程穆衡《水浒传注略》释蒙汗药说:“蒙汗药,茛菪花子也,有大毒,食之令人狂乱。”

茛菪另一作用则是致幻,摄入较大剂量的茛菪碱、东莨菪碱可以产生幻觉。虽然相对于麦角酸二乙基酰胺、裸盖菇素、苯丙胺而言,莨菪类生物碱的致幻作用不是特别强大,但《神农本草经》所言“见鬼”“令人狂走”,应该就是对致幻作用的描述。

莨菪

至于《本草纲目》说妖僧将药物吹入受害者耳中,令其发狂惑,“见举家皆是妖魔,尽行杀死”,则是利用致幻剂实施不法的具体案例。

巫术和宗教活动中使用致幻剂,为人类学家、宗教学者关注,确定这些描述与“致幻作用”相关以后,再去看待有关文献,还有更多的收获。

山药、香菜、黄瓜竟然都是别名?

避讳之发端,最初可能与巫术思维中的呼名禁忌有关,君上,亲长的名字皆不允许直呼,以示尊重。

但具体执行则宽严不一,宽松的时候,“诗书不讳,临文不讳,庙中不讳”,“礼不讳嫌名,二名不偏讳”,一切皆可以通融;严格起来,不仅谐音字需要讳,就连间架结构中的部件也需要调整。

医方本草不能幸免,犯讳的药名自然也在改易之列。

山药原名署预,或写作薯蓣,始载于《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因唐代宗名豫,避讳改名薯药,又因宋英宗讳曙,改为山药。

穿龙薯蓣

唐代宗李豫,宋英宗赵曙,于“薯蓣”字都是嫌名,所谓嫌名,就是与姓名的字音相近的字,按照《礼记·曲礼》“礼不讳嫌名”的原则,完全不必避讳,但唐宋讳法皆从严,“山药”竟成为此物的正名流传下来,“薯蓣”则晦而不彰。

就跟阿Q听不得“癞”,乃至连“光”“亮”都害怕一样,古代少数民族政权也特别厌恶“胡”字,受连累的药名甚多。

胡荽

胡荽(suī)作为调味品历史悠久,其原植物为伞形科芫荽。胡荽是其本名,后赵石勒讳胡,遂改称“香荽”,渐渐则有“香菜”之名。

《本草纲目》“释名”项李时珍说:“荽,许氏《说文》作葰(jùn),云'姜属,可以香口”也。其茎柔叶细而根多须,绥绥然也。张骞使西域始得种归,故名胡荽。今俗呼蒝荽,蒝乃茎叶布散之貌。”

又有胡瓜,《嘉祐本草》说:“北人亦呼为黄瓜,为石勒讳,因而不改。”《本草纲目》稍有不同意见:“张骞使西域得种,故名胡瓜。按杜宝《拾遗录》云:隋大业四年避讳,改胡瓜为黄瓜。”

胡瓜

李时珍的说法出自杜宝《大业拾遗录》,据《太平御览》卷九七七引文:“(大业)四年,改胡床为交床,改胡瓜为白露黄瓜。改茄子为昆仑紫瓜。

“胡”字其实还有另外的意义。

《本草经集注》说:“燕有两种,有胡、有越。紫胸轻小者是越燕,不入药用;胸斑黑,声大者是胡燕。俗呼胡燕为夏候,其作窠喜长,人言有容一匹绢者,令家富。”

按《广雅·释诂》“胡,大也”,家燕体型较大,故名胡燕,本与胡虏外国没有什么实际关系,将“越燕”称为“汉燕”实缘于对“胡”字的错误理解。

由此考虑,“胡瓜”或许就是与越瓜同类而果实更大的瓜类,应该也是甜瓜的变种,不幸沾了“胡”字,竟在后赵或者隋代,被强行改名为黄瓜。

马肝到底能不能吃?

《神农本草经》有记载白马茎,“茎”在医书中特指阴茎,如《黄帝内经素问·骨空论》说:“其男子循茎下至篡,与女子等。”《灵枢·经脉》云:“其别者,循胫上睾,结于茎。”

白马茎就是白马的阴茎,但同样是《神农本草经》《名医别录》,如牡狗阴茎、狸阴茎、狐阴茎等则呼“阴茎”而不是称为“茎”,这或者是一种“拟人化”的称呼。

《本草经考注》云:“马之性与人之性颇相似,故御者能得马之情,马能得御者之情。惊、骇、骄、骚等之字从马,转注而为人用字,亦可以证矣。”本条下陶弘景专门注释说:“马肝及鞍下肉,旧言杀人;食骏马肉,不饮酒亦杀人。”

食骏马肉若不同时饮酒,可能有害健康,这是春秋秦穆公时的故事,出自《史记·秦本纪》。大约是说一帮穷苦百姓偷食了穆公的御马,将被处死,穆公说:“君子不以畜产害人。”又说:“吾闻食善马肉不饮酒伤人。”于是赐酒放归。待后来秦晋交战,这些人果然成为秦穆公得力的帮手。

讲不清这一段赐酒的情节,究竟是秦穆公自己加的戏,还是后人粉饰;另一项“马肝禁忌”,则与汉武帝有关,演变过程尚依稀可考。

据《史记·封禅书》,方士少翁让死去的王夫人在帷幕中现形,解汉武帝思念之苦,受封为文成将军,后来因为玩把戏穿帮伏诛。少翁死后,汉武帝又宠信栾大,乃讳言少翁的死因,赌咒发誓地对栾大说:“文成食马肝死耳。”

从此,马肝便成为一项重要的饮食禁忌流传下来。如韦庄的《又玄集序》直接用为取譬:“但思其食马留肝,徒云染指;岂虑其烹鱼去乙,或致伤鳞。”杨亿的诗说得更加直白:“力通青海求龙种,死讳文成食马肝。”

马肝有害也非汉武帝发明,汉景帝时辕固与黄生争论商汤、周武革命是否属于“弑君篡位”,因为涉及汉家政权的合法性,被景帝及时叫停,指示说:“食肉不食马肝,不为不知味;言学者无言汤武受命,不为愚。”语见《史记·儒林列传》《汉书·儒林传》,颜师古注:“马肝有毒,食之憙杀人,幸得无食。”

但此前似乎没有这样的禁忌。《太平御览》卷四七五引《燕丹子》谓太子丹交好荆轲,二人共乘千里马,荆轲忽然赞叹千里马的肝滋味鲜美,“太子即杀马进肝”。甚至略早于景帝,也有食马肝的事例。《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仓公对汉文帝陈述医案,其中一例为齐淳于司马病“迵风”,此人“之王家食马肝,食饱甚,见酒来,即走去,驱疾至舍”,因此患病。据仓公说,迵风之病乃“得之饱食而疾走”,显然与食用马肝无关,此尤其证明汉初确实不以马肝为毒药。

动物内脏较肌肉组织更容易腐败,古代没有完善的保鲜措施,食用变质食品可能引致严重中毒,甚至死亡。或许景帝、武帝时代确实发生过食用马肝的严重中毒事件,因为教训深刻,遂成为当时人的“口头禅”。汉景帝以不食马肝来制止争论,汉武帝用食肝而死来掩盖真相,传说既久,后人信以为真,遂引为禁忌。所以《论衡·言毒》说:“火困而气热,血毒盛,故食走马之肝杀人。”

马肝不比河豚,稍加尝试就能知道吃不死人。所以宋人《娱书堂诗话》根据《洞冥记》提到元鼎五年(前112)外国进贡马肝石,大约是金丹之一种,“以和九转之丹,用拭发,白者皆黑”;于是认为所谓“文成食马肝死”,事实真相是服食含有马肝石的丹药致死。尽管《娱书堂诗话》被四库馆臣批评为“支离无理”,但作者不以马肝有毒,则是显而易见的。

有关马的禁忌中,还有一项也可能与微生物学有关。陶弘景注:“马骨伤人,有毒。人体有疮,马汗、马气、马毛亦并能为害。”《外台秘要》等亦有“马汗及毛入人疮中方”,可能都是剥马皮或处理马肉时,发生的破伤风或其他细菌感染。

关于王八蛋的考证

赵翼研究“王八”一词的语源,《陔余丛考》引《新五代史》谓前蜀王建“少时无赖,以屠牛、盗驴、贩私盐为事,里人谓之贼王八”。因为王建行八,所以称为“王八”。

又说:“明人小说又谓之忘八,谓忘礼、义、廉、耻、孝、弟、忠、信八字也。”按如其说,“王八蛋”乃是詈词“王八”加上同样带恶意的“蛋”组成的复词,本义与乌龟王八没有关系。

“王八蛋”较为后起,所以《汉语大词典》该词条仅从现代文学作品中选择例句,搜索语料库,“王八蛋”确实最早只见于明清说部。

检《南部新书》集,有一条材料隐约与“王八蛋”有关,其略云:

湖州岁贡黄鼋(yuan)子、连蒂木瓜。李景先自和牧谪为司马,戏湖守苏特曰:“使君贵郡有三黄鼋子、五蒂木瓜。”特颇衔之。

鼋体型庞大,《本草纲目》释名说:“甲虫惟鼋最大,故字从元。元者,大也。”鼋与龟鳖同类,《说文》“電,大鳖也”,段玉裁注:“今目验鼋与鳖同形、而但分大小之别。”

所以“鼋子”就是鳖子,即白话之“王八蛋”。这应该是一条“谐音梗”,所以令苏特衔恨;故事发生在晚唐、可见当时已经有王八蛋的说法了。

将“鼋子”理解为鼋的卵的当然没有问题,但“黄鼋子”,尤其是“三黄鼋子”则费解。据《本草拾遗》云:“时人谓藏卵为鼋子。”藏卵即腌制咸鸭蛋。

《尔雅・释木》“杬,鱼毒”,郭璞注:“杬,大木,子似栗,生南方,皮厚汁赤,中藏卵果。”因为使用杬木皮,所以成鸭蛋又叫作“杬子”。

杬子(咸鸭蛋)

《容斋随笔》载:“《异物志》云:‘杬子,音元,盐鸭子也。以其用杬木皮汁和盐渍之。”

咸鸭蛋是南方特产,故杨万里有诗:“深红杬子轻红鲊,难得江西乡味来。”

《齐民要术》卷六记有完整的杬子制作方法,其略云:

纯取雌鸭,无令杂雄,足其粟豆,常令肥饱,一鸭便生百卵。取杬木皮,净洗细茎,锉,煮取汁。率二斗,及热下盐一升和之。汁极冷,肉瓮中,浸鸭子。一月任食,煮而食之,酒食俱用。咸彻则卵浮。

至于杬木,《临海异物志》说“杬味如楮”,具体物种不可考,缪启愉等人推测为壳斗科栎属植物,其说有理。用杬木树皮腌制禽蛋,一者是利用其富含的鞣质,可以凝固蛋白质;一者是用其色素,给蛋染色。

鼋子

《齐民要术》说若无杬木,则“虎杖根、牛李根并任用”可为佐证,因为后二者也是染色所常用。

另据《吴兴备志》卷一六,唐代湖州岁贡“单黄杬子一千三百五十颗,重黄杬子一千三百颗”。

由此更加确定,《南部新书》说湖州岁贡之“鼋子”其实就是“杬子”的诸音,亦即咸鸭蛋。李景先所谓“三黄鼋子”,应该是双黄蛋的夸张说法;李特意使用“鼋子,则是影射“王八蛋”的意思。

再看《本草拾遗》原文:“(鼋)子如鸡卵,正圆,煮之白不凝。今时人谓藏卵为鼋子,似此非为木石机也。”

陈藏器的意思是说,现在的人将咸鸭蛋称作“鼋子”,是因为鼋所产卵像鸡卵,'正圆,煮之白不凝”,与藏卵相近,并不是因为腌制过程中使用杬木,叫作“杬子”,再谐音成“鼋子”的缘故。

这其实是陈藏器的一家之言,后来《本草图经》信以为真,说鼋“卵大如鸡鸭子,一产一二百枚人亦掘取,以盐淹可食”。

-End-

编辑:江健  黄泓

观点资料来源:

《本草博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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